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香脂刀>第六十一章 夜探

  “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要来叨扰李兄。”

  “怎的这么客气?进来坐就是了。”

  图罗遮听了一耳朵,只把自己往屏风后更深地藏了藏。他刻意凝神屏息,一点动静也没有,饶是如此,依然听见来人问道:

  “李兄屋内有人?”

  图罗遮一动不动地站着。

  “没有。”

  图罗遮心念一动,隔着一扇屏风,只能看见李殷微笑的半边侧脸。只不过现在那微笑是对着来客的——是谈知卓。

  夜半时分,谈知卓到李殷房里来干什么?怕不是他要对李殷不利?他一想到这个可能,脚下微动,还没等再做什么反应,忽听李殷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闷闷的“喀”的一声,是茶盏的盖子颤动的声响,他便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了。

  只听屏风之外,谈知卓已经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李殷正为他斟茶。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屋内一时静默下来。不一会儿,图罗遮便听到谈知卓笑道:

  “这茶是我们谷主的黄山毛峰,平时藏得格外严实,给人闻一闻都不肯;如今我能尝上一尝,还都是沾了李公子和断云峰的光。”

  “哦?谷主为了招待我们,当真割爱。我们小辈厚颜领受,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谈知卓摆摆手不提,笑说: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有贵客来,自然要用名茶招待。李公子何须客气?”他又呷一口茶,脸上渐渐有了些沉重的神色,聚在眉头,道,“说到师父,自打厚朴不知去向,他又强撑着与武当商议后路,说话到方才,才去睡了。”

  李殷也稍敛眉头,垂眸低叹。图罗遮听到他们说厚朴,方才想要捉弄李殷那股子苦中作乐的尽头也疲软下来,一想到厚朴失踪,实为李殷毒计推波助澜,他心里又仿若打翻了五味瓶,免不得暗暗恼恨起李殷:这人从来是个衣冠禽兽,自小就恨不得把仁义孝悌写在脸上,其实芯子里早就黑透了!现在厚朴如何呢?又禁不住竖着耳朵去听。

  谈知卓道:“咱们回音谷和断云峰自来交好,我也不瞒着李公子。厚朴一去,就是要了我师父的半条命去!李公子,”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图罗遮依稀看见谈知卓倾身过来,两只手攥住了李殷的两只手,不由得叫他牙根一酸,“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知不知道那魔头在哪里?”

  屋内只有烛花偶尔跳动的声响。

  李殷缓缓地叹了口气。

  图罗遮站在屏风后,一动不动。

  “是刁师叔叫你来试探我的?”

  “李公子!师父绝无此意!……就算,从前他有,可自从厚朴不见了,他哪还分得出一丝心力?……这话说来不好听,可我也不瞒你,我……我听人说,你当初令图罗遮假死,瞒天过海,是因为……因为……”他顿了一顿,垂下了修长的眼睫,“我想着,就算别人不知道,你总归是知道些什么的。”

  李殷却浅浅笑了起来,道:

  “你这样说,确也没错。”

  此话一出,谈知卓与屏风后的图罗遮皆是浑身一震。

  “现在想来也怪可笑。自从师兄第一次上断云峰来,我便倾心于他,到如今也有近十年。就算他犯下那等恶孽,还刺我一剑,我也……我也不想伤他一分一毫。不必你说,也不必春了来说,我自知欺师灭祖,有违人伦,已行至歧路,无药可救……我犯的罪孽,比师兄还更恶上几分……不过谈师弟——你小我几岁,我腆颜叫你一声师弟——我虽爱慕师兄至此,可强扭的瓜不甜,我已受够了教训,早已下定决心,师兄的去处,我再不追踪过问了。”

  屋内静得可怕,连一丝风声也无。

  半晌,谈知卓才讷讷地开口:

  “这……我倒没有想到……”他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声,不问图罗遮的下落,又问起这一番剖白来,“问世间情为何物……你当真对他情根深种。就算他残忍无道,造尽杀孽……你也爱他么?”

  “……哈,若是他残忍无道,造尽杀孽,我便能趁早放手……还何必有这许多纠缠?”

  谈知卓仿佛开悟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嘴唇颤抖,喃喃道:

  “是……是这个道理……就算他残忍无道,造尽杀孽……”

  他自言自语几句,忽而仿佛察觉自己失态一般,脸上现出几许赧然的神色,笑了起来:

  “是我听入神了,李师兄。”

  他这一笑,映着幽幽的烛影,图罗遮瞧着他才发现,谈知卓的长相倒也十分俊秀,羞赧微笑时,仿佛又有几分玉腰在灯影之中笑望着他时的风致,不由得心中古怪起来;转念又想:我这是来办正事的!一会儿想着李殷,一会儿又想着玉腰……恨不得就地给自己两个嘴巴。

  这边厢他正天人交战,羞愧难言,那边厢,谈知卓却已经站起身来,笑道:

  “我与李师兄聊得投缘,本不想再叨扰你休息。可师父那边想必正在辗转反侧……我又无论如何放心不下。我欲引李兄为知己,李兄不如同我一道去探望师父如何?”

  李殷似乎也有几分愕然。图罗遮心急如焚,在屏风后看不真切,恨不得探头探脑,原地跳起来拉住李殷,叫李殷留下来给他出主意。

  可是他听见李殷说:

  “怎不早说?若有所能,殷必然全力以赴。”

  “好!”

  谈知卓应了一声 ,两人当真相携向外走去。李殷起身却稍稍慢上一些,落后半步,只听他语速稍快地道:

  “我要好好同刁师叔说上一说:谷内的人手,各有用处,有一些外出打探去了;还有一些,最好就留在谷中,按兵不动,随机应变。”

  图罗遮将要迈出屏风的半只脚顿了一顿,又收了回来。

  李殷就抛下这么一句话,房门转眼间合上,只留下图罗遮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恨不得咬碎银牙,心中暗骂道:

  膈应你的时候你总在,需要你的时候你又拍拍翅膀飞走了!恨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