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青黑色的摩托自夜幕中开道行至周家大门前。

  周绪起从车上下来,摘了头盔。

  商阔接过他递来的头盔,看了眼大门,扬扬下巴,“快进去吧。”

  “我先走了。”话落,摩托有节奏的引擎声蓦然增大,走得干脆利落。

  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洒脱,周绪起目送他离开,转身打开别墅大门。

  门缝中露出几缕暖色系的光线,他推开门,发现客厅的灯开着。

  此时挂钟的指针指向午夜一点四十六。

  沙发上的人听到开门声,睁开眼看过来。

  “爸?”周绪起换好鞋,边走过来边拉上敞开的外套拉链。

  “去哪儿了?这么晚。”周哲身上有股酒气,直起瘫着的身子,单手扯散束缚的领带。

  周绪起等谢致予睡着后,靠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最终拿起衣服和手机下楼去往盘山路。

  “去跑了几圈,”他如实回答,将冲好的蜂蜜水端过来,补充,“摩托。”

  周哲接过温热的杯子,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知道你爱玩,大晚上的还瞎跑。”

  “作业写完没?”

  “听说你们期中考了,考得怎么样?”

  周绪起外套里捂着的都是温度冷却的汗,跑山的兴奋劲儿一过,困倦就冒了上来。

  听着这些问题一时只觉得头大,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遮住下巴,缩在衣领里简短地回答了两个问题:“作业还有一点。考试还行。”

  周哲喝完蜂蜜水,一口气扯下挂在脖子上的领带,在手里随便绕了绕,“怎么着?是困了还是不高兴?”

  做父亲的几乎一眼就看穿自己儿子的情绪不对。

  周绪起摇头:“没。”

  也不知道是在答哪个。

  周哲拍拍他的腿,“不高兴和爸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周绪起沉默的抱着手,后背粘在沙发上,被盯了半晌才说,“您看出来了?”

  “诈你一下,”周哲笑了,“没想到你真认了。”

  “.......”周绪起无语凝噎。

  周哲:“说说,遇上什么事了?要不要爸爸帮忙?”

  男孩子睫毛眨了眨,眼下浮现出淡青色,鼻尖抵着衣领。

  他直接问了江进和商阔他们俩的关系。

  江进惊讶的表情几乎摆在了脸上,和商阔对视一眼,“小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绪起的神色波动了下,他站了起来,身高骤然拔高,“爸,我先去睡了。您差不多了也赶紧上楼休息。”

  “欸,”周哲看出他不愿说,叫住他,“遇上事儿了,有困难了和爸说啊。”

  周绪起身形一顿,懒洋洋的回了句:“知道了。”

  挥挥手,上楼了。

  轻手轻脚进入卧室。

  周绪起懒得再洗一次澡,小心翼翼的拉开衣柜门,打算换身衣服。

  蹬掉裤子,肩胛一紧一松扯下上衣,光脚踩着木地板在衣柜里翻衣服。

  背后突兀地传来声:“哥,你在干什么?”

  带着初醒的困倦和沙哑,周绪起拿衣服的手打了哆嗦,差点没拿稳。

  谢致予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摸了摸身侧,恍惚意识到周绪起是半夜丢下自己跑了:“你去哪儿了?”

  “我去跑了几圈,吵醒你了?”感受到身后越来越强烈的视线,周绪起火速套上衣服。

  谢致予大脑缓慢重启,目光飘到衣柜前,刚穿好上衣的人裸着两条腿,月光影影绰绰的覆盖过,谢致予看到他抬腿,穿进裤脚时,单腿支撑,大腿肌肉小腿肌肉用力,呈现出一条绷紧的直线。

  谢致予喉头动了动,侧过脸去,埋进枕头里。

  长长的呼出口气。

  “摩托吗?”

  “嗯。”

  “为什么换衣服?”

  “出了身汗。”

  ——

  “今天,我非常荣幸能够站在这里。”

  “在这个冬天,我校迎来第七十七次华诞。七十七年前,老一辈的一中人在这里开创未来,历经半个世纪的沧桑巨变,一中已取得了喜人的成就。七十七年后的今天,新一届的一中人在这里见证美好。.....”

  周绪起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掀起耷拉着眼皮看向台上。

  许孟手欠,趁温芮不注意拽了把她的马尾。

  温芮手里捧着秦萧萧的课外书看得正起劲,冷不防一只黑手,回头瞪了眼。

  “你就欠吧。”周绪起踢了踢他,对他的举动做出评价。

  许孟撞了他一下,“你不看予哥,关注我干什么。”

  说着向主席台扬了扬下巴。

  周绪起瞟了他一眼,又慢悠悠的看了台上穿着衬衫长裤的人一眼,才说:“孟孟啊。”

  许孟:“嗯?”

  “你这身高,站这儿干嘛呢?”

  “.......”

  “周绪起你这只狗!”

  “别别别,当不起。”周绪起当做没看许孟既受伤又愤怒的表情,吊儿郎当的往后退开一步,躲避气势汹汹的怒火。

  “干什么!干什么!”

  两人还在队伍末尾闹,李肚肚眼尖,看到后立刻走过来,“升旗呢!瞎闹什么?!”

  “没有没有。”周绪起立刻怂了,赔着笑脸道歉,又踹了许孟一脚让他站好。

  许孟安静如鸡,转身立正。

  肚肚见他俩识相,哼了声,“别再瞎闹,没看人谢致予正演讲......”

  周绪起平视的目光上移,终于安安分分落到站在主席台前演讲的人身上。

  “回首往昔,我们骄傲;展望未来,我们向往;恩承荫庇,我们感激;承前启后,我们任重道远。往事如歌,未来如诗,如椽大笔写不完激情岁月,千言万语抒不尽满腔深情,长歌豪迈待我们挥斥方遒……”

  谢致予语气毫无起伏的一字一句念着演讲稿,一只手随意的搭在了演讲台边缘。

  身高有点高,起码比校领导高些,需要把麦扶直。

  学校用来出席活动的定制礼服只有夏装,因此他的小臂和一截大臂都裸露在空气中,搭在演讲台边缘的手很放松,虚虚的搭着,仿佛只是为了方便低头。

  温芮看了会儿课外书,从莫添手上接过相机,边说:“谢谢啊,老莫。”

  莫添头一回被学生使唤,看了她一眼:“不客气啊。”

  “嗐,”温芮习惯他看什么都轻蔑的表情,又提出新要求,指指主席台,“等会儿带我去前边成不成。”

  “给谢致予拍照?”莫添沉默了一秒,“成。”

  温芮打了个响指,“爱你老莫。”

  莫添一脸嫌弃:“......”

  许孟看过来,也跟着说:“爱你老莫~”

  莫添:“......”

  “我先替老莫yue。”周绪起不咸不淡的说。

  “.....”许孟说,“我发现你今天就爱杠我是不是?”

  周绪起嗯了声。

  许孟:“......”

  温芮笑了两声,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拍到了三人同框。

  收回来看了看,感慨:“帅啊。”

  许孟竖起耳朵:“谁帅?我吗?”

  温芮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跟着莫添离开了队伍。

  “我说绪哥好吗?”

  许孟说,“周绪起你像个狗。”

  周绪起:“忌妒我比你帅?”

  许孟:“mad。”

  “伴随着时代的步伐,今天的一中已是旧貌新颜,生机焕发。优美的校园环境、现代化的教学设施、精良的教师队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理想的成材环境,而不变的是她那隽永的古学风……”

  期中考成绩在昨晚就出来了,不过因为是周天莫添没急着把成绩单发下去。班里知道成绩排名的只有去他办公桌电脑看了成绩的少数人。

  谢致予位列年级第一,彭经延第二,温芮排到了第四。

  莫添在最后一节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把谢致予单独叫了出去,塞给他份演讲稿,叫他准备一下今天上台做关于校庆的演讲。

  许孟怼了句,“绪狗你看看人家予哥站在主席台下念演讲稿,你只能念检讨书。”

  “......”周绪起噎住一秒,这话说的,好像谁当年没念过演讲稿似的。

  成绩稳居高位的时候,校内什么活动不是他做演讲?

  手往兜里一揣,周绪起说:“念检讨怎么了?你还没我这机会呢。”

  眼前人语气十分嚣张,许孟有一瞬间被他说服了,竟然也觉得主席台下念检讨是件光荣的事。

  升旗,学生代表讲话,领导讲话,退场。基本上好几个星期一次的这一系列流程对于高中生来说实在让人犯困无聊,周绪起甚至看到隔壁文科重点班的好几个女生正端着学习资料在看。

  但今天这次的学生讲话意外的少了很多琐碎的聊天声,有绝大一部分的目光聚焦在主席台下穿着衬衫的人影上。

  隔壁文科班的一个女生捅了捅捧着学习资料看的同伴:“你抬头看一眼,好像有帅哥!”

  “看什么啊,”同伴背到波旁王朝复辟,草草的看了眼,“哪儿帅?脸都看不清。”

  “你看身高气质,这都不叫帅吗?!”女生有点激动,“我们年级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

  “一班那个转校生,”身后的女生接上话,“第一次月考我记得考了个第二还是第三,这次直接第一了。”

  “我有一次在走廊上遇到他,他迎面走过来,”有人插话,顿了下,倒吸口冷气,“令人窒息的美貌......”

  “他叫啥来着?”

  “我知道我知道,叫谢致予......”

  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通过音响向外扩散,平淡却莫名耐听,周绪起听着听着垂下了眼。

  “欸同学,”突兀的出现一个声音,“谢致予帅?那我就不帅吗?”

  “还是我们一中门面不帅?”

  周绪起被人勾着脖子扯过去。

  几个女生猝不及防和一中门面拉进了距离,别的不说,那张脸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大概是听不惯姜竟轻浮的口吻,几个女孩子红着脸一时竟不知道接什么。

  “傻逼。”周绪起低骂了句,拉着姜竟离开,边道歉说:“不好意思啊他这人就这样,你们当做没听到就好。”

  姜竟嘻嘻哈哈的也跟着说了句不好意思。

  “找我干什么?”周绪起见台上的人讲完最后一句,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他脱下校服外套甩许孟怀里,“等会儿给谢致予。”

  谢致予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衬衫,虽说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觉得冷,但毕竟现在温度下来了,之前的感冒刚好,不需要装样子了当然是多穿件衣服更合适。

  姜竟扯着他脱离队伍,走到树下,看到他的举动说:“你倒是挺关心你弟弟。”

  听到这个称呼,周绪起下意识拧起眉,“有屁快放。”

  姜竟其实没什么事儿,只是通知他这几天的街舞社排练都得来:“周五晚上就演出了。还有,今天下午节目二审你应该知道吧。”

  周绪起点点头。

  谢致予和温芮一道,从后方绕过去的时候恰巧看到周绪起和姜竟两个人站在树下,他瞥了眼,径直往一班队尾走去。

  “予哥凯旋而归啊,”许孟冲他挥了挥手,将衣服抛过去,“呐,绪哥给你的。”

  秦萧萧本来低着头打哈欠,听到这声忽然转头来纠正:“凯旋而归是错误的组合,不能一起用。凯旋就已经有归来的意思了,再叠加而归会造成语意的重复.....”

  许孟噎了噎,求饶:“行了行了萧萧姐,我知道错了,咱能不念了吗?”

  何复落井下石的笑了。

  谢致予没注意眼前的闹剧,只是摸了摸体温仍存的校服,抬手套在了身上。

  柔软布料上的体温随着时不时的褶皱触碰摩擦着手臂,他把手揣进兜里,偏头看了眼树下穿着连帽卫衣的人。

  周绪起和姜竟说完事,升旗的队伍已经散了,各回各班的往教学楼里挤。

  抬头看到主席台上的那个人穿着校服外套向自己走来,拉链敞开,衬衫加黑长裤的组合显得身材比例更好。

  “走吧。”谢致予带着他躲开人潮,往人较少的楼梯口走去。

  周绪起摸了摸头发,和他一起踏上台阶。

  一路无话,刚在座位上坐下,靠窗的同学突然出声喊:“予哥有人找你!”

  许孟接了句:“谁啊?”

  “是妹子!”

  周绪起拉椅子的手一顿。

  谢致予拿出下节课的课本,随手拉上外套拉链,困惑的向窗外看了眼。

  江雪珊从一班后门冒出来,笑嘻嘻的朝他挥手,声音比较小的说:“欸,谢致予,来一下。”

  全班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谢致予下意识的看向身旁人,周绪起没看他,垂着眼翻抽屉里的书。

  江雪珊的马尾晃了晃,继续和他招手。

  谢致予莫名其妙的站起身,在他起身向门外走的那一刹那,全班起哄声更大。

  他丢下一句“都闭嘴”,出了门。

  江雪珊是来送饮料的,“给,上次你帮了我的忙说好请你喝饮料的。”

  谢致予盯了那瓶饮料几秒,才开口:“不客气,说了不用.....”

  江雪珊遭到拒绝也不恼,往他手里一塞,“你就拿着吧,不然我良心不安。”

  周绪起翻出书本丢上桌面,他知道谢致予正和江雪珊攀谈,这事正是他一手促成的不是吗?

  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黑板边角的课表。

  其实就算没有他这一茬,谢致予总还是会被很多人看到的。

  他会因为他的聪明,他的成绩,他的长相等等等等,被许许多多的人关注到,被许许多多的人看到。

  他面临的不再是被梁威霸凌却孤立无援的十九,这里是一中,许许多多的人向他靠近、释放善意的一中。

  周绪起打了个哈欠,蹭掉因为眼皮用力挤出来的咸咸的痕迹。

  果然还是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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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讲稿内容是从网上搜的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