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下有高一生趁着课间跑到篮球场上打篮球。

  许孟从后门走进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看到一直空着的座位问:“予哥,绪哥人呢?”

  彭经延抱着沓卷子插话:“又逃课?”

  谢致予心不在焉了一早上,垂下眼捏了捏颈后的脊梁骨,瞟了眼旁边的座位开口:“不知道。”

  许孟猜测:“要么躲宿舍睡觉要么翻校墙了。”

  彭经延听出他声音艰涩,放下卷子:“予哥你昨晚没休息好?”

  想到周绪起早上靠在桌边看他的眼神,谢致予心口像被蚂蚁钻进钻出似的抽疼抽疼。

  一时间半句话都说不出,他只好沉默。

  其他人也没在意,毕竟上学期周绪起逃课是常有的事,他们早见怪不怪了。

  温芮转过头:“周绪起又逃课了?”

  彭经延无奈地耸肩,许孟扬了扬眉:“说好好学习,flag破了吧哈哈哈。”

  温芮抿着唇笑了一下,显然对这事不惊讶。

  谢致予手指压着黑色水笔的笔盖旁竖出来的长条尖儿使劲掰,指腹正中斜印了一条印子,他抬手盖住眼睛,茫然无措的感觉席卷而来。

  “予哥,我的耳钉怎么在你这?”隔了一只手掌的距离都能清晰的闻到那人身上浓重的烟味。

  干涩的眼皮上下合了一下,“我以为它丢了。”

  谢致予任由身上披的外套下滑,刚刚苏醒的大脑混沌一片,怎么也没反应过来突发事件。

  他本能的开口辩解:“我......”

  我了好半天也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慌得没顾上因为不正确睡姿而造成的身体负担,放在腿上的手紧攥:“绪哥——”

  周绪起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他这么叫他,伸手握住“遗失”良久的耳钉,想打断他的话。

  谢致予指节攥得泛白,抬头直视他:“我.....”

  周绪起压根不想听,摆了摆手:“.....”

  谢致予有些着急,心跳又乱又慌,一个音节重复了几遍串不出句子。

  这种情况靠对方摆出的态度双方心知肚明是最好的,周绪起摁了摁发红的眼眶,直起腰转向门边。

  在谢致予有记忆以来的十几年里,他所接收到的外界信息往往都是漠视和官方的夸赞,很少有人向他表达真心实意的情感,没人教他他也不会,现在被拆穿心思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局面早该有预见。

  “周绪起。”

  连忙伸手拽住要走的人,温热和冰凉相碰,谢致予发现周绪起的手温度很低,像被寒风侵蚀了。

  他装作看不明白眼前人的态度,忍着胸口闷闷的抽疼握着他的手指,低头在冰凉指根上碰了碰,吻印上浅褐色交错的疤痕。

  呼吸,吻,热度,差点让周绪起当场投降,另一只手的指甲深陷皮肉,他睫毛颤了颤。

  空气凝滞,他克制住回身拥抱的欲望,带点决然的抽出被死死卡住的手指,说出第一句拒绝的话。

  “予哥,莫阿姨等你回家。”

  “......”谢致予听懂了,刹那间眼眶泛红。

  谢致予想起来眼角就不受控的抽动,他第一次发觉原来真的有人仅凭一个背影就能戳得他心上千疮百孔。

  十七年,他见过无数背影,生命中绝大多数人都在离他而去:哥哥谢林,父亲谢生,莫晚,裴柳,梁自北,乃至曾经小区楼下开杂货店的爷爷在谢生和莫晚离婚后的某天早晨也只给他留下一个消失在晴空中的虚幻背影。

  但他头一回体会到千疮百孔的心痛,不可挽回的恐惧——是这一回。

  他看着周绪起开门关门,越走越远,只差半步就要走出他的生命区。

  “周绪起人呢?”莫添环视了教室一圈,一眼瞧见最后边空了个位。

  班上安静如鸡,许孟等了会儿才像回答今天吃什么似的说了句:“大概又上哪儿去玩了?”

  全班哄笑。

  莫添抬手压了压,示意他们安静,低头在手机上发了条微信。

  419,被遗弃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跑哪去了?]

  莫添想了想,又发:[看到回信息,不怪你。]

  “行了行了,现在开始讲课.....”

  等到下课,拿起手机看了眼。

  没回。

  莫添思考几秒,在后门招了招手:“谢致予。”

  “你去宿舍找一找周绪起,”他顿了顿,“要是找到了问问他为什么不来,他有理由或者说不想来就不用管了,回来告诉我一声。”

  “......”

  谢致予缄默地站在419门口,走廊空荡荡,周身空无一人。

  他盯着门锁半晌,终于微抬头叩了叩门。

  周绪起沉浸在自己乱如麻线的情绪里,完全没意识到有人敲门。

  门一开,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随意甩在地下的校服上衣,谢致予站在洗手台边缘犹豫了一下,没有脚步声的走过去,弯腰捡起衣服。

  周绪起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胀痛的太阳穴跳了跳,他睁开眼。

  谢致予拎着衣服,面色冷静却诡异地显出些无措。

  周绪起立马闭上眼,扯过被子遮住脸翻过身去面对着墙。

  谢致予眼皮下垂,遮住眼底的神情,顺手将校服搭在楼梯的杆上,看着周绪起裸露的后脖子。

  指尖仿佛也被沾染了烟气,他蹲在床边,沉默地将脸埋进被角。

  周绪起一动不动。

  万籁俱寂,沉默是世上最能表达悲伤情绪的事物,连哭泣都不能替代。

  心绪被深重的情绪引得悸动,周绪起在这一刻爆发的难过抵得上十个当年被抛弃之后的难过。

  -

  对完台词,周绪起避开视线,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教室。

  谢致予拿着剧本的手垂下。

  何复察觉出点不对劲,“予哥——”

  他挤挤眼,“你和绪哥吵架了?”

  彭经延转了转笔,视线集中过来,“对啊,我怎么觉得——”

  他看了眼敞开的教室门,门外走过两个结伴的女生,“你俩这几天都不太对劲。”

  温芮“哎”了声,“别啊,我就说你俩刚刚对台词的时候.....公主和王子可别吵架啊。”

  “绪哥!”

  周绪起步子停了停。

  许孟追上他,“走哪儿去?上厕所?”

  “嗯。”周绪起点点头。

  许孟没话找话:“你们街舞社舞排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许孟目送他进去,周绪起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去你去,我在门口等你。”

  周绪起莫名其妙:“......”

  许孟讪笑两声。

  周绪起放完水从厕所出来,许孟正候在门边。

  许孟把他拽到走廊边,向外望能看到一片被建筑物切割出来的天。

  “绪哥,你和予哥吵架了?”

  他摸摸鼻子,欲言又止:“我看你俩最近。”

  周绪起扶着栏杆,眼睛被天空射出来的光扎得有点干,他看了一会儿。

  没头没脑的说出句。

  “孟孟,我有点儿累。”

  他以为没了生计的压力,顾虑良多的疲倦不会再找上门。

  许孟被他看过来的眼神震慑了,一肚子话瞬间瘪下去,哑口无言。

  他猛然发觉眼前这少爷很久都没有笑了,和以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像是背负了什么重债。

  许孟以为他是第一次看到周绪起流露出这种眼神,细细回忆,貌似在算不清具体日子的以前,这种眼神也曾冒了个芽。

  双方无话,许孟想不明白什么事情让他露出难之又难的神情。

  周绪起一句“我去练舞了”结束两人之间的错频对话:“你帮我和他们说一声。”

  许孟看着他往楼梯口走。

  “.......”

  彭经延朝他飞了个眼神,许孟摇了摇头,意思是什么都没探出来。

  “绪哥去跳舞了,让我和你们说一声。”

  词已经背完了,温芮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谢致予突然站起来。

  “予哥干什么去?”何复瞪着他的背影。

  “我离开一会儿,你们先练。”他摆摆手。

  “.....”

  周绪起和姜竟跟音乐过了一遍校庆要跳的舞,呼吸微喘。

  “有凳子了?”他抬手拽过靠着墙放的折叠凳。

  “嗯。”姜竟扬扬眉,得意地展开折叠椅,“从校长办公室偷的。”

  周绪起吁了声,擦掉额角的汗,“你说从肚肚办公室偷的我说不定会信。”

  姜竟笑了笑,跟他开了几句玩笑。

  “你哪天再偷台空调过来,”校服上衣昨晚被他不小心弄水盆里去了,周绪起脱了外套只穿里面的无袖背心,吐槽,“跳一遍就热得够呛。”

  姜竟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行。”

  周绪起不信他,瘫在椅子盯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的接:“那我提前谢谢你。”

  “不客气,”姜竟拍了拍他的肩,又说,“我去上个厕所。”

  “去。”周绪起懒洋洋的瞄了他一眼,“还要爸爸陪你?”

  “滚。”姜竟啐他一口。

  出门的时候,恰好遇上迎面过来的人,“谢致予?”

  谢致予朝他点了点头。

  “你,”姜竟上下打量他,“来找周绪起?”

  “嗯。”

  姜竟没为难他,指尖点了点松开的门锁,“在里面。”

  谢致予道了声谢,推开门。

  姜竟瞧着他这架势莫名有点怒气冲冲的样子,像是什么东西憋久了在爆发边缘。

  谢致予抓紧外套侧兜里的东西,硬硬的质感咯着手心。

  四天,周绪起一直躲着他,话不和他说一句,更不看他一眼。

  每当四周安静,两人尴尬无言的坐在一块时,那种绵长针扎的疼痛从心底涌上来,一直存在又一直新生。

  “哥。”

  周绪起裸露在外的手臂线条一僵。

  谢致予抢先一步将他摁在椅子上,不让他走开。

  运动后的身体热度未退,谢致予能感受到手底下的肌肤在散发腾腾热气。

  年轻而富有活力。

  他靠过去,摊开手心。

  简陋的小塑封袋里装着三个银色的耳钉。

  Z。

  X。

  Q。

  「周绪起。」

  “绪哥,我能换回你的耳钉吗?”

  周绪起一愣,闪避着他执拗的视线。

  谢致予十七年没去争过任何东西,这回他总要主动一点,以期抓住点什么在手里。

  银色的字母静静放置在手心。

  或许周绪起会认为这三个简陋粗糙的字母是网上随便买的,但他不会知道酒后混乱的夜晚第二天,他费劲心思通过裴柳的牵线找到做银饰的线下店,不善言辞却努力讲清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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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破,在成(镜子)

  开头有外套滑下来是因为小绪把外套盖在小谢身上,怕他着凉(上一章要补充的细节,一直没时间补,下周补上)

  520.521快乐,嘻嘻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