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和赵鹏都清楚杨国华很安全,因为像这种云集飞行器领域大牛的学术会议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开的,就算只是校区内的一栋宾馆,防震结构必然达到合格标准以上,是专业级。
这些年过半百的老头老太太们一个个比金子都金贵,他们所掌握的知识和研究成果是无价的,政府和军方一定比谁都要重视他们的安全。
可杨国华并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全,只知道这俩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此刻听见中年男人说起杨国华多次拒绝离开避难所就是要在这等他们回来,两人沉默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愧疚。
没过多久,杨国华苍老佝偻的身影出现了,他的手里拿着水杯和老式饭盒,应该是洗完餐具回来。
他已经快60岁了,住在公园帐篷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吃不好睡不好,看上去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大好,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往下撇,像一条发皱的苦瓜。
他原本是低着头走路,心事重重,直到听见异口同声的“老师”才下意识抬起脸,然后站在原地怔愣地注视他两个大难不死的学生。
赵鹏是第一个朝杨国华走去的,之后是江越,最后是贺凌。
杨国华眼神难以置信地扫过面前两人,再落到贺凌脸上,看这孩子脸色平常没有说一句邀功的话,没说教授我把他们找回来了,没有炫耀言出必行,好像他只是做了件早就注定好的事情。
这件早就注定好的事并不是指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江越,而是找不到人他不会回来。
那天晚上他离开避难所,临走的背影杨国华现在还能回忆起来,他就没见过比贺凌还倔的人,拧得不像话,说要找竟然真的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灾区里,而且还真的把人给找了回来。
杨国华留在这不肯走,多次拒绝政府和军方的撤离建议,他等的不只是两个学生,还有这个在他万般无助悔恨时,以江越家属身份安慰他别哭,让他有机会快点离开的人。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需要安慰的。
杨国华感慨万千地拍了拍贺凌的手臂,红着眼睛说:“好孩子,辛苦你了。”
贺凌顿了一下,摇头说:“没事,回家吧。”
杨国华等到学生回来了自然愿意离开,政府方面有人听闻这个消息是长舒一口气,以最快速度安排了车送杨国华和他的学生们离开避难所,前往最近一个机场还能正常运作的城市。
等他们到入住的宾馆时天色早就黑了,四个人累得在车上就睡了一路,洗了个澡随便吃点东西又马上困了,各自回房间倒头大睡。
贺凌自然是跟江越住一间,宾馆内的双人大床躺多一个人都绰绰有余,但两人就是要抱在一起睡,好像不搂在一起就会掉下去。
几个小时后。
江越先睡醒,他问宾馆借的充电器已经把他关机多时的手机电量充满了。
他担心会吵醒贺凌就没有开房间的灯,坐在床边背对着贺凌将手机开机。
他的手机虽然没坏,但在通信基站彻底瘫痪的灾区这玩意比砖头还不如,所有需要信号和网络的功能全部失效,之后还雪上加霜的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
此时他将手机重新打开,重新连接的信号收到了很多短信,有贺凌发给他的,也有运营商发给他的,提醒他有个熟悉至极的尾号给他打过共计39通电话。
来自老婆的短信从第一句的“你在哪里?”到最后一句的“我来找你”一共是21条。
江越垂眼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一句句凿进心里,平静又不那么平静。
直到视野被泪水模糊了,手机屏幕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他抬手摸到眼泪了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用手臂上的衣服擦脸擦眼睛。
这个擦眼泪的动作一点都不成年人,说不出的孩子气,因为只有小孩哭了才会这样擦眼泪,大人很少会哭,就算哭了也是成年人的擦法,比如找张纸巾。
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也不需要回头确认贺凌醒了没,突然听到意想不到的声音他自然是吓了一跳。
“哭什么?”
不过他没回头。
贺凌半睁着眼看他,“还背着我哭。”
江越转开脸,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的异样根本藏不住,“没什么。”
贺凌坐起身,将床头柜上的抽纸盒抱过来,说:“把脸转过来我看看。”
江越有些不愿意,但老婆的话他不能不听,于是他是低着头转过来的。
那么大一只,哭得睫毛挂泪,那么可怜,贺凌让他这模样弄得心里不太舒服,抽出两张纸巾盖在江越鼻子上,示意他擤鼻涕,杏眼噙着很淡的笑意问他:“你怎么哭那么好看?”
江越皱鼻子用力。
贺凌重新抽了两张,“再擤一次。”
这下江越鼻子好受多了,就是长睫上还挂着一点泪,一个大男人确实哭得还怪好看的。
给他擦完鼻涕眼泪,贺凌手臂一伸把人抱进怀里,重新躺下,江越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多他腰腹发力撑着才没真的完全压到贺凌。
他们就用这样的姿势接吻,重逢后第一个吻,亲着亲着便失控了。
贺凌身上的衣服尽数被脱去,猴急的江越连一秒钟都没有办法等,手掌急切地抚摸贺凌的身体。
宾馆大床响了快三个小时,一整管润滑液都见了底,塑料纸篓里是用过的安全套。
贺凌累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趴在床上后背还贴了个暖炉一样的人,像只小狗对他的蝴蝶骨又亲又舔。
贺凌累得动不了了还没忘记问:“刚才为什么哭?”
江越沉默地撑起身把人翻过来,手掌轻揉平坦的小腹,大半张脸都埋到贺凌胸前。
贺凌没推开他,只是轻轻揪住他后脑勺的头发,“说不说?”
“因为你来找我,只有你会来找我。”江越抬起脸对着贺凌笑,比刚才哭的样子要好看一万倍。
贺凌手心还贴在他的后脑勺上,声音沙哑,“越老师和江老师知道了也会来找你。”
“或许吧。”江越并不怀疑父母对自己的爱,只是无疑贺凌给的要更多,他也更觉欢喜,喜极而泣。
他把被丢到一旁的手机捡回来,点开了一个录音文件。
这些年他的手机换过,但是手机里面所有重要的,和贺凌有关的他都备了份,包括一条他们17岁时的录音。
点击播放,贺凌青涩的声音随之响起——“我17岁的新年愿望是我想爱你。”
江越又香又软的黑发埋在贺凌的肩窝里,把这一段6年前的录音放了一遍又一遍。
贺凌就这么安静地听着,看江越笑眼弯弯地循环播放,许久他才说。
“已经实现了,实现很久了江越。”
次日一早,他们坐上了回首都的飞机。
贺凌得回学校,江越也是,两人再多不舍也只能先分开各忙各的。
贺凌一回去就挨了骂,因为他先斩后奏,人先跑了再补两句“假条”,不同意还不行,这人都已经到灾区去了。
年过50的导师被他气得险些高血压,劈头盖脸骂完了再关心一句江越怎么样,得到他“很好”的回答才背着手冷哼一声。
当天下午贺凌收到了一大束粉玫瑰,跟着花束一块来的还有一个信封,几页纸写满了江越的字迹,这是他的一万字检查。
贺凌一字一句看完,然后出校门买了个装裱字画的木质框,把这一万字检查仔细小心地放进框里,挂在宿舍的墙上,和另外两份检查放在一起。
那束粉玫瑰也拥有了自己的花瓶,安静地盛放在窗台前,窗外的银杏枝叶遮天蔽日。
同一年的深秋。
贺凌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这个声音他已经很久没听见了,早些时候他不愿意接,后来也没再打过来,他都想不起上一次直接挂掉电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不是要紧事他记不住。
电话这么顺利就被接起显然对面的人也没想到,因为贺凌喂了一声后那边静了几秒才有人说话,只说了一句就挂断了。
周卉:“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回来看看你爸,他住院了。”
江越其实没有空,但贺凌要回衡水一趟他也不可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便硬着头皮去跟杨国华请假。
杨国华对贺凌印象很好,听说他父亲住院了才肯允假,让江越好好陪陪贺凌。
这是他们高考后第一次回衡水,变化自然大,很多原来熟悉的建筑都变得陌生,街道还是原来那个街道,可是却哪哪都变得不一样。
江越订的酒店距离医院大概需要步行15分钟,他们到的时候是中午了,考虑到午休他们在酒店待到下午才出发。
路上江越买了一束百合和一提果篮,都是挑最贵的买。
进了医院的住院部他们先做一个家属探望记录,然后江越一个人抱着花提着果篮乘电梯上楼,贺凌转身在护士疑惑的眼神里走进供病人散步透气的小花园。
说是小花园,但其实不过是四栋建筑围出的一片绿化带,小路蜿蜒,草木宜人。
贺凌找了个长凳坐下,不认为来都来了自己就需要上楼去见贺明楼,他人是回来了,但就算没有江越陪他,他自己一个人来的也不会上楼,他会让护士帮自己转交,再转达一句:祝你早日康复。
病房里,贺明楼笑眼温柔地招呼江越坐,从床头柜的袋子里取出两个大红苹果给他。
江越礼貌地送上鲜花和果篮,捧着两颗苹果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问了一点贺明楼的身体情况。
贺明楼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太累了,把心脏累出一点毛病,这些天一直在留院观察。
他也问了一些江越学校的事,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他最想关心的人身上。
“小凌好不好?”
“他很好。”江越笑了笑,把贺凌要他转达的话告知贺明楼,“他让我告诉你,注意身体,早日康复。”
贺明楼怔了一瞬,双眼骤然通红,红得他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滚落眼眶。
江越哑然,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抽了张纸巾给他。
贺明楼自知失态,有些尴尬地接过纸巾擦去泪水,挤出一个笑,“我这个儿子……”
他说到这忽然就止住了,没再往下说。
单人病房的寂静仿佛屋里没人,长久的沉默后贺明楼才把脸转回来,对江越说:“我已经立好遗嘱了,所有钱和房子将来都会留给小凌,谁也抢不走。”
江越默了一秒,“好,我会转告他的。”
贺明楼摇头,“别告诉他,等遗嘱生效了他自然就知道了。”
江越只好点头。
贺明楼又问:“他在楼下?”
江越又再点头。
贺明楼立即掀开被子起身,光着脚走到打开的窗户前往外看,视线在一层的绿化带里搜寻了两秒才找到独自坐在长凳上的贺凌。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凌看,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他知道那就是贺凌。
确实就像江越说的,他很好。
江越陪着在窗边偷看儿子的贺明楼坐了一会儿,直到不得不起身提出告辞,“叔叔,我该去接小凌了。”
贺明楼听到他们这就要走了眼神不住流露出不舍和失望,他问:“明天还来吗?”
江越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实话,“我们今晚就得走了,小凌明天还有课……”
贺明楼失望得无以复加,深深叹了一口气,却无法挽留。
江越带着两颗大红苹果离开病房下楼,走进小花园去找贺凌。
贺凌就坐在花坛前的长凳上,看着他手上的两颗苹果,挑眉问:“为什么有两个?”
“叔叔好像猜到你来了。”江越把其中一个苹果给他,控制自己不去看贺明楼病房的窗户,在原地站了两三秒才去牵贺凌,“回去吧。”
贺凌顺着他拉自己的力气起身,似笑非笑地问:“哪个窗户?”
江越听话地扭头给他指。
但贺凌没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只是安静地注视江越的眼睛,然后倾身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用另一只手牵住江越,转身离开。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日落前的阳光总是格外耀眼又格外温柔,这点贺凌一直认为和江越很像。
他和江越走出了住院部,手里的苹果只咬一口就给了江越。
江越还以为是苹果不甜,顺着他咬过的痕迹咬了口只觉得非常甜,有点不解,“不甜吗?”
“甜,所以给你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啦~呜呜呜其实有好多的话想说,但我想了想又觉得挑最重要的一句说就可以了:真的很谢谢大家!
番外见~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