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恋爱脑,不过是想好好爱一个人罢了。】
一周后,许知泽和关静在咖啡厅见面。
关静关切地问:“这些天我给你打电话都不接,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病了?”
许知泽苦笑着回答:“发了几天烧。”
“有人照顾你吗?”
他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关静轻抿一口咖啡,温和地问:“放你回去后,他们又找你了吗?”
许知泽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迷茫:“当然,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了,可我真的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在咖啡厅的一隅,他们对视而坐,周遭人群熙攘,然而他们仿佛置身于在一座孤岛上。关静坐到了许知泽旁边,声音很小,内容隐秘。
最后,关静说:“事情就是这样,等调查清楚,你就安全了。”
等?
许知泽的头有些沉重,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低语道:“所以,贺修被人袭击,现在昏迷不醒,就是因为私人医生没能及时赶到。但是私人医生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这个医生可不寻常,名叫秦灭,人称灭哥,很不简单,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他不仅是老二的私人医生,还是保镖。那天贺修让秦灭去给贺茸送生日礼物,平日里他们俩可是形影不离。”关静纤细的手指拂去耳边的碎发,耐心解释着。
许知泽的大脑被众多疑问挤压,头越来越胀。他轻轻按了按太阳穴,从纷乱的思绪中抓住最近的一个问题,然后问道:“贺修独处的时间有多少?”
“因为中午有阿姨做饭,还有人打扫卫生。老二喜静,中午后他们就会离开。下午秦灭全程陪在他身边,秦灭离开,真正只剩他一个人的时间非常短。”
“因此,只剩下货车司机制造的那30分钟。”
“没错,但货车司机失踪了,所以这条线索中断,只剩他失踪之前得到的信息,他当时没有和任何人联系,但却精准地知道何时撤离。说起来,那个司机也是有意思,嚷嚷着要去厕所,结果悄无声息消失,连车都不要了。”
关静回答完,看着许知泽,说:“这也是我大概了解的一点信息,不知是否准确,你别操心这些了,还是多注意身体,现在的你看起来很不好。”
“事情已经到找上我了,没有不搞清楚的道理。”
“但是……”关静犹豫片刻才继续说,“你一直都和人保持距离,怎么这次,变成恋爱脑了?”
许知泽有些怔住,仿佛没想到这个词会用来形容他,但他并不认为恋爱脑是一个贬义词:“所谓的恋爱脑,不过是想好好爱一个人罢了。”
关静突然问道:“你还在看心理医生吗?”
许知泽手指猛地蜷起,警觉地看着她。
关静轻声说:“你别介意,咱们中学在同一个学校,我偶然看到你去心理咨询室,你家的情况我也了解,如果我是你,也会出问题。”
许知泽垂下头,而后缓缓抬起,脸上闪现出追忆的神色:“他的出现,犹如一束光,生动,纯真,尽管一束光不足以照亮我。”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那也是光啊。”说完,他的脸上却露出明显的讽刺神情,轻轻冷笑了一声。
“那现在……”关静忧虑地看着他。
沉默了良久,许知泽说:“现在还是讨论正题吧,所以是有人趁着医生不在的这段时间采取行动了。”
关静没多犹豫,跟着他回到这个话题:“但我不认为是贺茸干的,如果是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不在场证明,不需要你。”
关静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倒觉得可能是大姐干的,那天,她整天都在别墅里,与各种人来往,还和人发生了争执,这很奇怪,她通常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就像故意让每个人都知道她一直在别墅里似的。太刻意了,肯定有鬼。”
“大姐也在继承人之列吗?”
关静耸耸肩:“谁知道呢,贺总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最看重的是二哥,二哥才能出众,头脑精明,而且是他和原配的儿子。”
提到“原配”时,关静神情淡然,没有太多反应。
她微笑着说:“原配和他一起奋斗,可惜刚有点起色就病死了,留下两个儿子。贺总可能很在乎他们,不过在乎也只因为他们有用。老大贺飞不就被踢出局了?像他们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心。”
许知泽无言以对。
“那大姐是……?”半晌后,他问。
关静撇撇嘴:“我不知道大姐是他跟谁生的孩子。”
许知泽不解地问:“他们一直都这样吗?遇到问题不报警,而是自己调查。为什么怀疑自己的家人,难道不能是外人做的吗?”
关静沉吟片刻,说:“贺家老二性格和善,没什么敌人,而且身体一直不好,不会对其他人构成威胁,而且安保得力,摄像头内容也翻了个底朝天。”环顾四周,关静再次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不涉及外人。”
关静这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愁容,她继续说:“另外,贺修的别墅里还有一个重要项目的资料丢失了,我接手后也很头疼,因为很多文件都没了,其中还包括一些已经签字盖章的文件。那些东西在办理过程中经过了层层审批,走了无数关系,现在可没法让人重新签署了。”
她叹了口气:“所以这件事是双重打击,不仅破坏了我们的工作进展,还伤害了老二。”
关静说完,一饮而尽手中的咖啡。
“已经凉了吧?”
“别总是为别人着想,你憔悴得我都看不下去了。”关静看着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可以给你介绍医生。”
许知泽摆摆手,他想起另外一件事:“那你弟弟当时怎么会被抓起来?”
“因为出人命了,贺家出面时已经太晚,只能推一个人出来。”她顿了顿,“话说回来,我相信生日宴会那天发生的事,贺总并不真的怀疑贺茸,只是想教训一下他。毕竟那晚,老宅给贺茸打了一夜电话,可他就是不接。”
许知泽陷入沉默,这到底是在教训谁?
周围突然出现惊叫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啪叽一声摔到关静脚边,关静敏捷地闪开,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这时,小家伙抬头看到关静的脸,夸张地捂住嘴巴,他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他的妈妈赶紧跑过来,一把将他捞起,小朋友边远离他们边含糊地说:“仙女,有仙女。”
关静抽出纸巾擦了擦腿,其实并未碰到,她淡淡地说:“我没有当妈妈的命,所以看到可爱的小孩,只想躲开,免得伤心。”
两人分别后,许知泽略一思索,然后启动了车子。
他不想被动等待,既然已经卷进这场风波,他更想弄清真相,总比坐等别人宣判他的命运要好。
毕竟,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在乎他,谁会在意他被羞辱的事呢?
那些或冷漠或嘲弄的表情他永远不会忘记,还有后来李光的电话。他相信,被侵犯的女孩所受到的盘问也不会比那更详细。
突然,他想到了贺茸那句话:谁会替我出头呢。
在这个时刻,他竟共情了那个人,他在剧烈的头痛中不能自已地笑出声。
至于关静,她有自己的立场。作为朋友已经够意思了,那天如果不是她……竭力驱逐脑中那些画面,头痛再次袭来,他抬起两个指头贴在额头上,还是很热。
他开到当天停车的地方,然后四处搜寻。
车嵌进那块空地,和那天一样,他下车仔细观察周围,一侧是土墙,他敲了敲,很结实,另一侧是树林,他走进去几十米,又遇到另一堵墙,那里没有别的路,那天没有人能越过他的车进出。
只剩前方的巨石了,他将车倒了倒,挤过去看,发现其中两块石头之间有道缝隙,可以看到外面。
外面是一条非常狭窄的小路,他蹲下身体,视线上移,忽然看到远处有一条盘旋的山道,他心中一震,这条快速路附近居然有条山道?
联想到关静在咖啡馆说的话,私人医生在前往别墅的必经之路上,被一辆货车挡了道,那辆车里没人下来,也不开走。
警察出现后,只下来一个老人,声称睡着了,让他赶紧走,却又不依不饶,如此,拖延了半个小时。
就在这半小时里,有人闯进别墅,袭击了二哥。
许知泽心跳加速,那条必经之路好像也是一条山道,但他怀疑自己记错了,他头痛欲裂,这条山道和那条有什么关系?这条小路的存在,其他人知道吗?
他驱车打算过去看看,却发现无论怎么走,都不能直达那条山道。
他拨通了关静的电话。
“二哥的别墅附近有没有山道?有啊,就是医生被挡路的那条,叫逐云道。但是离你们上次停车的地方不近,你就别多想了。”
他们显然对这里的小路一无所知,但这并不一定是同一条山道,他皱起眉头,打开另一个微信号的聊天界面,点击加号,选择位置,再点击发送位置,一番操作后,在下拉菜单里屏息查找。
终于,他看到了逐云道,距离他657米。
他的汗毛竖立起来。
他抬头,云层黑压压的推过来,似乎要下雨了,空气很潮,闷得人心慌。
他解开羽绒服最上面的扣子,在他们缠绵的时刻,距离他们657米的地方,医生被拦下,别墅里的人被敲破头颅。
一股寒意涌上他的心头。
他坐在车后座,回想那天的画面。然而,无论在后座哪个位置,坐着或站立,都无法看到石缝,更不可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情况。那个人是否戴着望远镜?但是那么大个东西,他怎么会注意不到?
然后,他悲哀地想起,那天的后半段,他被蒙上了眼睛。
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在他沉浸在欲望的漩涡中,被凿出真心时,那个人又在做些什么呢?
他的心再次如针刺般细细密密地疼了。
他匆匆去商店买了一个望远镜,回到车上,从不同的角度使用望远镜查看,但依然看不清石缝那头的路。除非下车,眼睛贴着石头看,但即使他那天头脑不清醒,也能百分百确定没有人下车。
想到这一点,他自嘲地笑了。
离开时,他凝视着本该盛开着花菱草的地方,心跳剧烈地加速,等一下,他再次进行手机搜索——花菱草的花期是5月至9月,这本来就不是冬天盛开的植物。
贺茸的记忆力很好,当时还特意查找了花菱草的信息。他有意安排了这一切。
寒意侵袭全身,第一颗扣子被重新扣上,他的头压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动弹。
无论贺茸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他许知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
当他回到家时,发现贺茸坐在沙发上,怀抱着一个巨大的棒棒糖。
看到他回来,贺茸兴奋地问:“老师,这是给我的吗?”
许知泽愣了一下,那根巨大的棒棒糖是在生日的第二天送来的,是他特意为这个人准备的礼物。
那天他未能按约定去取,随后又联系不上,因此店家直接送到了他家。他当时正高烧迷糊,随手将它搁在沙发边,如今却被贺茸拥入怀中,宛如一个半人高的糖果娃娃。
贺茸以亲昵的口吻说话,好像那天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许知泽说:“把钥匙还给我。”
小命诧异的看着他,许知泽冷淡伸出手:“拿来。”
贺茸斩钉截铁地说:“我没带。”
许知泽把手收回,冷冷地看着他:“谎话是你的母语吧。”
堂而皇之地趁人不在进了家门,再说没戴钥匙,贺茸似乎刚反应过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老师……”
“我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以后不要再叫我老师了。”
贺茸失落地蹭过来:“老师,我被关了好几天,现在才能来找你,我好想你。”
许知泽向后退了一步:“没事就离开吧。”
“你赶我走?”贺茸难以置信地问。
许知泽淡漠地回答:“你失忆了吗?如果你脑子有问题,去医院,我没权限给你开药。”
贺茸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态度这么冷淡:“那天我们不是配合的很好吗?你现在为什么生气?”
配合?
贺茸继续说:“我装作对你不在意,你呢,就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不是很好吗?”
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
屋里打着暖气,他的羽绒服还没来得及脱,可他却感到刺骨的冷。
“出去。”他的声音也散发寒意。
贺茸心急地说:“那天,那天是……你不知道,在别墅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只能依靠咱们之间的默契,否则只会更加引起嫌疑,会连累到你,他们会觉得是我们一起策划的。”
连累……事情还能更糟糕吗?
许知泽在看到他的瞬间,本想质问,搞清楚他刚发现的疑问,然而,这个人哪是能交流的样子,他已经懒得再多言。
“我饿了,这么晚了,我们吃什么?”贺茸撒娇地问,就像过去几个月的每一天一样。
许知泽径直走到门口,拉开了门,示意他出去。
贺茸颇为委屈地说:“老师,你别这样,我们应该好好沟通。”
“沟通什么?沟通我在你家差点被扒光的事吗?”许知泽直视着他。
贺茸惊讶地看着他:“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扒光你,那天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谁知道被关静抢了先,那个女人,总是喜欢装好人。”
那天的寒冷穿透了时间,袭击了现在的他。许知泽觉得头更疼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裹紧衣服,面无表情地说:“是吗?”
“当然,老师,你要相信我,你是我的,怎么能让其他人看光呢?哪怕只是男人,我也受不了。”
许知泽笑了笑:“说完了吗?”
贺茸认真地说:“说完了,那我们和好了吗?”
“说完了就离开,我们结束了。”
“结束?你在说什么?”贺茸冲上来抱他,被一把推开。
“别碰我。”
贺茸注视着他,眼神中显露出真切的困惑和伤感。
真好笑。
许知泽疲惫地望着他:“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还是,你又想做那种事。”
贺茸被推到一米开外,定定地看着他:“老师,外面要下雨了。”
“走吧。”对你心软,是我的病,从此再也不会了。
“我不走,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的,老师,你别这样……”
“你说他们在监视你,那现在你来找我,不怕被发现吗?”许知泽问他。
贺茸有些高兴起来,他抠了抠棒棒糖的包装纸,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说道:“老师,你是在关心我吗?在他们看来,我们只是那种关系,不用担心了。”
那种关系,许知泽嘲讽地笑了一声:“别误会,我是怕你连累我,你别害我了。”
“我会保护你的!”贺茸急急地表忠心。
许知泽对着敞开的门扬了扬头,一句话都没再说。
陡然间,天空被一道闪电划破,雷声震得人耳根发麻,大雨顷刻泄下。
贺茸的声音很轻:“你不要我了吗,老师,你不要我了。”
“嗯,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