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从高处跌落谷底, 此刻又从谷底慢慢升起,瞥见天光。虽心境稍微变了,可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不曾改变。
身世重要吗?
不重要了,她是谁的女儿不重要,在她心里温宛如比较重要,十几年的母女情,早已跟亲生的没区别, 又何必在意其它。
温思月沉重的心霎时轻松了,茫然的眼浮起点点光亮, 她嫣然一笑, 轻松道:“在女儿心里, 您就是我的母亲,若是没有您,恐怕我早死了,哪能活到如今。”
她的眼眶湿润,卷密的长睫轻颤, 惹人怜爱。兴许是心里的结解开了, 遂以,她的思绪也慢慢回来。
温思月望向捏着帕子擦拭眼泪的温宛如,心里一阵绞痛,她才是心里最难受的那个人吧。比起她的身世, 温宛如这些年的苦, 定是难以言喻的。
是她任性了,没顾虑到她。
“卫家人可是找母亲麻烦了?”
温宛如吸吸鼻子,嗓音哑了些,回眸看她, 强颜欢笑,不想让她担忧,摇头道:“没有,卫家也怕人知晓,又不是体面的事,不会找我麻烦的。”
她收了帕子,拉起她的手来,一脸慈爱宠溺,“母亲只怕你伤心,卫左卿算个什么东西,死了便死了。”
温思月鼻子一酸,猛然抱住她,眼泪克制不住的往下流,“他不能死,母亲不能背上人命官司,再说,他是朝廷命官,轻易不能动,幸好,卫家没来人,说明他没死,这样,母亲就不会有事了。”
一番肺腑之言,说的温宛如心情舒畅,这个女儿没白养,她满足了。
“不妨事,不管如何,也算是出口气了。”
温思月擦干眼泪,缓缓憋闷的心情,而后说道:“秦术知道吗?”
“不知。”温宛如拍拍她的背,直视前方,神情惆怅,“我会找个机会跟将军说的,也不能瞒一辈子,若是他从旁人口中知晓更不好,不如我自己跟他说。”
她没说话,赞同的点点头,是有道理,依卫左卿卑鄙的性子,指不定哪日来威胁她们,还是尽早让秦万海知道的好。
他是大将军,为官多年,定有法子制住卫左卿。
温思月放心些许,柔软的手依旧握着温宛如的手,不舍得放开,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还是心疼,她们母女两的命,怎么都那么苦啊!
“都是一些往事,你别乱想,母亲只是担心你。”
她红着眼,眼睫被泪水打湿,闪着晶莹的小水珠,她抬手擦了擦,面色自然,“哦,我没事,母亲不必担忧我。”
为了看起来真的没事,说完她笑了笑,让温宛如放心。
而后又道:“母亲,我想休息了。”
温宛如回过神来,瞧见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关切地皱皱眉,“没事吧,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
她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大概是淋了雨,睡一晚就好了,“不妨事,就是今日累了。”
“也罢,你早日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好。”
温思月目送她出门,人一走,她便无力的躺了下去。方才温宛如在,不想让她担心,其实她脑袋浑浑噩噩的,一阵一阵的疼,疼得脸都白了。
这会躺在榻上,脑袋还是疼,身子果然差,淋了场雨就这样了,也罢,等明日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她合上眼,没一会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浑身疼痛,想醒来可眼皮太重,怎么都睁不开。
温思月放弃了,老老实实等着天亮。
-
昨日一场雨,洗走了沉闷与燥热,早起连风都是凉的,吹在脸颊舒适极了。
院中的花草也闪着晶莹的露珠,清风一吹,露珠缓缓低落在草地,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只是这般清新的院子她是瞧不见了,因为她又病了,难受的起不来。早日咳嗽不止,又浑身疼,鼻子呼吸也不畅快,她便知道,又得风寒了。
她赶忙吩咐春花去煎药,上次生病时还剩了两贴药,今日又病了,正好能用上。
刚喝完药温宛如就来了,见她如此难受,就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大夫来了也只是那三两句话,得了风寒,好好静养,然后又开了几贴药。
温宛如挥挥手,让人都下去,自个在房内陪着她。
“怎么又病了?看来要好好补一补了。”
她咳嗽两声,一咳嗽就脑袋疼,她拧起眉,面色不佳,“大概是回来淋了些雨吧,不碍事,过几日就好了。”
温宛如摸摸额头,神情放松,还好没发热,发热了更难受,“这几日就别出门了,好好养病。”
“嗯,知道了。”
她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打个哈欠又想睡了。
温宛如见状,扯过锦衾盖好,叹了声然后才回去。
病来如山倒,一点胃口没有,一日下来,只喝了半碗米粥。腹中空荡,可也吃不下,只好吃些酸甜的梅子,让嘴里有个味。
温思月倚靠在床边,看着春花进进出出,于是说道:“春花,你歇会吧。”
春花端着热水进来,拧了拧帕子,垂眼摇头,“不用,还是忙些好,整日闲散,人都犯懒了。”
她轻笑,没说话,目视她走过来,递给她帕子。温思月接过,自个擦擦身上的汗,擦拭一圈后,身上果然舒服些了。
递给春花帕子时,她扫了一眼,瞥见她眼中的疲惫,心里有些歉意,于是说道:“你去休息吧,我也想早点歇着。”
春花立在一旁,圆圆的眼睛直盯着她瞧,满眼关切,她撅着唇道:“今日我就在这睡下了,也好看着姑娘。”
“你…”
不等她同意,春花转身就去拿了一床被褥来,铺在软塌边上,往地面上一坐,说什么也不走了。
她不放心,若是半夜发热,她不在身旁可如何是好,还是看着吧!
温思月扶着额头,很是无奈,只好由着她去了。
她躺下身,疼痛是好了不少,可脑袋还是疼的,照这样看,应该要疼几日了。
温思月摸着额头睡着,不知不觉中,手被人拉下,放进了锦衾里,她翻个身,继续睡,可不知怎的,又被人翻转回来。
梦中的人拧起了秀眉,极其不耐,她呓语一声,转头继续睡。没过一会,又低喃一句,“别动。”
温思月缓缓醒来,睡眼惺忪,朦胧中看见高大的身影坐在身旁,颀长的影子笼罩她,光线暗了一片。
她眨眨眼,不确定的喊了一声:“秦术?”
“醒了。”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的趣味在里头,确实是秦术。
温思月一惊,顷刻间坐了起来,人也清醒没了睡意,她睁着澄澈的眼,环顾一圈,然后直视他,“你,你怎么进来的?”
秦术扬着狭长的桃花眼,蕴着笑意,亲近平和,语调也柔了不少,“我自有办法。”
随后凝睇她苍白的脸颊看,眉间轻轻拢起,“病好了几日,怎的又病了?太过娇弱可不是好事。”
“给人挡雨了自然会生病,倒是你,生龙活虎的,一点事没有。”
她的语气不善,瞅了他一眼后又敛起眉目,低低地盯着自己的手看。她其实是感激他的,救了她不说,那日的事也没追问。
可她就是没好语气,大概是习惯先前那样了。
“呵,若像你一般,如何带兵打仗。”秦术轻笑,忽然倾身靠近,灼热的气息洒在她脸颊,霎时红了红,他勾起唇角,意味深长道:“不喜欢强健些?”
红唇翕动,她轻咬着,印下小小的齿印,双手紧张不安的绞着锦衾,羞红了脸,眼都不敢瞧他,“我生病了,不行。”
秦术从水润的红唇上移开视线,闷笑两声后坐直身子,从怀里掏出药膏来,紧着声调道:“不至于那么禽兽,脚伸出来。”
她愣了愣,看见他手中药膏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眼睫轻颤,她伸出手,“给我,我自己来。”
秦术不依,懒得说话,直接抓起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别动。”
他的大腿结实,此刻还能感受到烫人的温度,一点一点,从脚趾蔓延至小腿,直到心口。温思月缩了缩,满脸绯红,耳尖都泛着粉,娇羞可人。
她垂下眼睫,挡住眼底的情绪,余光却忍不住瞥了一眼,却只看见他优越的下颚与喉结,上下滑动,极力隐忍。
温思月咽下口水,问他:“你怎么这么熟练?”
秦术抬眸,情绪无波澜,“想说什么?”
她那点小心思,岂能瞒过他的眼睛,眼波一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哎。
他摇头失笑,手下故意按了按青紫处,随口道:“很疼?”
“哎呀…”
小脸皱在一起,心也跟着紧了紧,昂起水盈盈的眸子,怒瞪了他一眼。他明知故问,肯定疼呀,本来浑身就难受,他这么用力按,能不疼吗?
温思月责怪的注视他,“你故意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他一直这样,带着恶趣味,说着很欠的话,说什么让她长记性。
长什么记性?不过是喜欢看她吃苦头而已。
她心里清楚的很。
秦术一言不发,上好药将她脚放下,然后笑道:“叫成这样,还以为我做了什么。”
“你…”
她又气又羞,刚褪下的红,又烧了起来,最后竟一句话说不出来,匆忙别开脸。
秦术凝睇她半响,心情大好,起身道:“早点歇着,明日来看你。”
温思月回眸,想让他别来,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默默注视他离开的背影。
门开了又迅速合上,一缕微风贯入,吹得烛火摇曳晃动,她的神情也跟着忽明忽暗。
温思月回神,探出半个脑袋去看春花,这丫头睡得真香,半夜闯进一个人都不知道,不过能理解,照顾生病的她也是很辛苦的。
“哎。”
她叹口气,看了小腿半响,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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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了一日,脑袋是不疼了,可风寒没好,估计还要几日。早膳后,温宛如来过一趟,见她脸色红润些,便放心了,交代两句回去了。
她依旧待在屋子里,没去外头,虽说是夏日,可眼看要入秋了,还是小心些好,她可不想再生病。
到时,秦术又该嘲笑她了。
春花端了牛乳酥来,今日她胃口好,吃得多了些,于是又让春花去了厨房,想着等会饿了再吃。
“姑娘,点心来了。”
她瞥了眼,不甚在意,“嗯,放着吧。”
温思月找了些话本来,看得津津有味,里头的内容很有趣,看了停不下来。纤细的手指翻了一页,看见春花不动的身子,她放下话本,问她:“怎么?有话说?”
春花左右为难,抿着唇角转着眼睛,思虑片刻后,说:“是,是,那个卫公子来了,说要见姑娘。”
她一顿,敛起笑意,面色凝重些,那日发生那样的事,他们还未说过一句话,想来,他今日是有要事。
温思月思虑几息,而后平淡道:“你去请他过来。”
“是。”
她坐在镜台前,稍稍整理一下仪容,然后去了外边院子。转头交代丫鬟煮一壶热茶来,不管怎么说,来者是客,礼数不能少。
静等了片刻,随即看见卫易臣徐徐而来,低着眉眼,心事重重,比起几日前的意气风发,今日的他着实消沉了不少。
他微微抬头,露出一个浅笑,“温姑娘。”
礼数依旧周全。
温思月点头,镇定自若,“卫公子请坐。”
客套寒暄两句,两人沉默,各自端起茶盏喝了几口,相视无语。
最后,是温思月打破尴尬,平淡问他:“你父亲怎么样了?”
卫易臣牵强一笑,笑意下藏着苦涩的情绪,他的语气很柔,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捡回一条命,不过你放心,卫府不会追究你母亲。”
“前尘往事,都是他的错。”
温思月颔首,来之前,她就已经猜到是这种结果。卫府是想息事宁人,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她抿口茶水,润润嗓子,等着他问那个孩子的事,可是过了须臾,卫易臣依旧不动声色,一句没提那个孩子的事。
真够沉得住气。
可她不行,她要说清楚,免了日后的麻烦。她舔舔唇角,迟疑道:“那个孩子,难道你不想知道?”
闻言,卫易臣低笑,从容不迫,“姑娘若是肯说,我定洗耳恭听。”
她撇嘴冷笑,他果然是想知道的。
温思月望着他的眼,神情认真严肃,一字一句道:“那个孩子不是我,早已不在了,回去告诉卫丞相,日后别再来打扰我们。”
他一僵,落寞地眼闪过一丝欣喜,随即恢复平静。父亲做出那样的事,是他从未想过的,他恨,也很痛苦,可看着他死,做不到。
今日来,就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此刻,算是明了了。
他低下头,沉默须臾,而后仰头自嘲的笑笑,“我自会同父亲说清楚,日后有事你尽管来找我。”
温思月盯着手中的杯盏,没说话,去找他们,不,不可能的。
绝不可能。
卫易臣见她不说话,也猜到她的想法,他捏着下摆起身,“我先告辞。”
“卫公子慢走。”
卫易臣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旁的粉团叫了两声,他脚步一顿,侧头多看了两眼,然后才迈开步子向前。
人一走,她的神经放松,整个人瘫软下来,忍不住咳嗽两声,她赶忙喝了两口水,微微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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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几日苦药,她的风寒总算好了,又是活蹦乱跳的,而出门在外的秦万海也回来了,连同谢宝珺。
几日前收到秦万海的来信,说是今日到,遂以,他们一早就等着。
秦万海风尘仆仆,满脸疲惫,想必这一趟是劳心劳力的。谢宝珺也是如此,意志消沉,沉默寡言,与往日趾高气昂的态度大相径庭。
温思月不禁好奇,她是遇见了什么事?
“进去吧,都累了。”秦万海一发话,人群便散了。
走了几步后,又听见秦万海喊道:“阿术,你跟我过来。”
秦术点头,跟着就去了。
书房内,秦万海捏着眉心,很是劳累,他缓了片刻后说道:“宝珺的祖父去了,谢府就剩一些叔伯,他老人家不放心,于是将宝珺托福给了我。”
秦术不解,照顾表妹是应当的,何须跟他商量?
他压下眉骨,语调平和地问:“父亲的意思是?”
秦万海抖抖唇,难以开口,可想到谢宝珺的央求,又不得不试试,“宝珺想,嫁给你?”
“什么?”眉间的川字拧的更深,这个回答他没想到,他对谢宝珺没有任何想法。
“照顾表妹是可以,娶她,不可能。”
秦万海颔首,早知他会这么回答,他摆摆手,叹道:“罢了,不过是问问你的意思,既然不愿意,为父也不勉强。”
秦术憋着一口气,出了书房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