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点苗头,与之牵连的根茎就会突飞猛长,从淤泥里拔出来,将不易见之处袒露在眼前。思绪百转千回,陈誊转念又想,如今他和凌初年比较亲近,而凌初年虽然经常恼羞成怒,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别扭的性格使然,不再与他有隔阂。
继续回溯,在两人矛盾没化解时,凌初年还恳求过他的信息素。
陈誊的目光陡然落在一行字上——契合度高的alpha的信息素能够在患者出现过激反应时起到安抚和缓解的作用。
他和凌初年的信息素匹配度高吗?他至今都不知道凌初年信息素的味道。
日影渐短,转眼就到了中午。
陈誊压下心惊胆战和满腹心事,收拾好纸笔,正要打道回府,远远地就瞧见一人撑伞走来,步伐缓缓,群峰作衬,像是自深山涧谷而来的精灵。
所谓的村口并不是指陈家村的村口,而是周边几大村庄的村口。陈家村离这里远,饶是有伞遮阳,凌初年也被热得两颊泛红,汗水染湿了鬓角。
陈誊愣了一瞬,立即把写满了字的纸揣进兜里,迎了上去,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他暂时还没弄清楚,凌初年对他的接受是由于两人朝夕相处彼此熟悉,还是因为信息素。所以,即便他对自己控制信息素的能力有充足的信心,也依旧如履薄冰,担心会影响到凌初年。
陈誊接过了伞:“你怎么来了?”
凌初年说:“喊你回家吃饭。在外面干什么,伞太小罩不住你吗?”
“就几步路而已。”陈誊轻描淡写掠过。
凌初年面色不虞,愈发肯定,陈誊就是在躲着他。
陈誊将人带进店里,抽了几张纸给他擦汗:“我又不是小孩子,到点了自然就会回去,倒是你,这样跑出来,要是热坏了怎么办。”
“我没那么娇弱。”凌初年没听出陈誊话里拐弯抹角的关心,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驳。他状态好的时候,一个人可以单挑十个a级alpha,就算现在疏于训练,身体不太好,但也不可能是陈誊眼里弱柳扶风的形象,不至于走一点路就会病倒,陈誊总是小题大做。
陈誊心里却想,可能是不娇弱,但金贵是真的金贵。
小卖部不大,一道墙隔成了里外间,店主老爷爷在里间看电视,外面都能听见吹小号冲锋的声音。头顶悬着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响,陈誊调成了最大档,吹得他们的头发如同芦苇摇来晃去。
凌初年的嘴唇有些干,他探出舌尖快速舔了下,被陈誊看到了,觉得自己好像也口渴,视线不自然地乱飘一通,问:“喝汽水吗?可乐?雪碧?橙汁?”
凌初年本想要矿泉水的,听到后面跟着的一串,到嘴边就变成了“橙汁”。
陈誊拎起一瓶可乐,关上冰箱门,又推开另一边:“要吃雪糕吗?”
他翻找到底,没有凌初年喜欢的品牌和口味,推荐道:“来个甜筒?花生夹心的。”
“可以。”
两人相对坐在店里唯一一张桌子边,陈誊帮凌初年拧开了瓶盖再递过去,又撕好了甜筒包装,简直是无微不至。
凌初年看到桌上搁着一听啤酒,罐面凝结的水珠滑落,堆积成一片湿滩。
陈誊晃了晃罐子,还剩一半,笑着说:“要来一口吗?”
凌初年没喝过啤酒,陈誊不问还好,这下他生出了好奇,跃跃欲试,想尝个味。
“没什么度数的,不会喝醉。”陈誊怂恿着,把啤酒往凌初年面前送,凌初年接过,犹豫片刻,抿了一小口。
他脖子微仰,尖尖的喉结小幅度地滚了滚,陈誊就这样看着,挪不开眼。
“好不好喝?”他殷勤地问。
舌苔还残留着苦味,味道怪怪的,既不像饮料,也不像酒,凌初年直言道:“不喜欢。”
就知道凌初年会这么说。
陈誊一口闷完,把罐子捏扁,扬手扔进门边的垃圾桶。
凌初年猛地意识到,他们喝了同一罐啤酒,似乎唇还印在同一个对方。
脑海中浮现出“间接接吻”四个字,脸颊漫上一层薄红。
陈誊调侃道:“不是一般,还行,就是不喜欢,这么高要求,得达到哪条线才可以喜欢?”
凌初年以为陈誊又在嫌他挑,发腻的雪糕都不甜了,刚才的羞涩也一并消失,闷声不吭。
打破沉默的是一个消息推送铃声。
【易尘:年年,我下午要飞京都了,有空吗?】
【凌初年:我不在溯州。】
【易尘:骗我?】
【凌初年:没有。】
还附送了一张风景图。
【易尘:旅游吗?这是哪儿,挺漂亮的】
【凌初年:陈誊老家】
对方沉寂良久,才回复了一句感叹“年年长大了”。
自从和易尘说开后,易尘经常会找他聊天,但没再提感情上的事,也没有纠缠,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大哥哥,仿佛那两次表白从未发生过。
凌初年光顾着回消息,甜筒融成水流了他满手,等他发现时,行动快过思考松了手,甜筒吧唧掉在地上。
一不小心干了件坏事,他不知所措地看向陈誊。
陈誊原先在偷瞄屏幕,但他不是有意的,谁让凌初年把手机放得那么低,他随便就看到了,幸好反应迅速,不然就被逮住了。他拉过凌初年的手,托住手腕,用纸巾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
他捏着瘦伶的指骨,抵不住吃味,佯装不经意地问:“易尘找你有什么事吗?”
凌初年像只慵懒的猫咪,摊开柔软的爪垫,任由陈誊摆布,不疑有他,如实答道:“他要回京都了,可能想约我出去玩吧。轻点,弄疼我了。”
陈誊放轻力道,哼了声:“他还挺闲。”
凌初年不解:“你阴阳怪气什么?”
陈誊哽了一下:“有吗?没吧,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偏袒他。”
凌初年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私心了,冤得很:“你这种,是不是叫做无理取闹。”
陈誊:“我还会胡搅蛮缠,要试试吗?”
凌初年:“……”
他又开始不要脸了。
陈誊的拇指虚摁在脉搏上,感受着一下一下地搏动,渐渐地,他的心跳好像与它同频共振。他突发奇想地盖住凌初年的手,掌心相向,展示给凌初年看:“比我的手小。”
凌初年不甘示弱:“但比你白。”
陈誊接了一句:“天生丽质。”
凌初年:“好好说话。”
陈誊看着叠在一起的手,笑意渐浓,只要他握住,凌初年就无处可逃,而心中翻搅的疑问随着这个念头的产生,呼之欲出。
“你讨厌我的信息素吗?”
“信息素”三个字落进凌初年的耳朵里,他条件反射性蜷了蜷手指,指尖刮蹭着陈誊的指腹,他缩回了手,说:“不讨厌。”
“那这样呢?”陈誊起身,跨越距离抱住凌初年,还释放出一丝信息素。
凌初年发愣,双手僵在半空无处安放,被莫名其妙的拥抱惊到,紧接着鼻子萦绕了浅淡的橙味,他恍惚着,渴望汲取更多,陈誊却催得紧。
“不讨厌,你的信息素很好闻,像夏天的,”他顿了顿,“橙子汽水的味道。”
凌初年第一次这么夸他,陈誊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有呢?”
高匹配带来的影响力可不容小觑,而且凌初年已经习惯了陈誊的信息素,根本不会有任何抵触,他晕乎乎的,脱口而出:“让我很舒服。”
“!!!”陈誊抓着凌初年的肩膀,刚对上那纯澈的眼眸就败下阵来,他遮住了凌初年的眼睛,更浓郁的信息素网织成笼,将凌初年围裹起来。
凌初年没有反抗,只是呼吸急促了几分。
上半张脸在他的掌控中,陈誊盯着水润的唇,唇珠沾着潋滟水光,活色生香,想起了艳红小巧的舌尖,情不自禁地俯下了身。
彼此气息猝然交缠,凌乱得一塌糊涂,凌初年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手指抠着椅子,静静地等待降临。
这一刻,陈誊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亲下去,然后立马表明心意,凌初年同意了最好,要是拒绝的话,他就死缠烂打。可是还不行,时间和场合通通不合适,而且他感觉凌初年对他的纵容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想拽住一条能把他带离迷惘和低回,摆脱恐惧和孤独的绳子,就像他对信息素的需求和被噩梦困扰时往他怀里钻一样,只不过在需求层面多了些许感情色彩。
他还没真正走进凌初年的心底。
微毫之差,千钧一发之时,陈誊用极大的理智拉扯住他的冲动,错开了凌初年的脸,转而挨着他的肩头平复片刻,慢慢将信息素收好。
风扇还在转,雪糕彻底化成了水,不知过了多久,凌初年推开陈誊,说:“还是黏黏的。”
“外面有水龙头。”
陈誊想去碰凌初年,被故意躲开了,凌初年也不看他,无头苍蝇似的慌不择路,差点撞到门。
陈誊打扫好地,又拖了一遍,出去时,凌初年正站在那颗百年榕树下,抬头仰望,像一位虔诚的信徒。
虬枝屈曲的榕树系着数不清的红绳,条条垂落,有的鲜艳,有的褪色了,承载着人们最真挚的祈祷和祝福。
陈誊注视了凌初年的背影良久,才信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