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玻璃蝴蝶>第26章

  凌初年每天上学放学都亦步亦趋地跟着陈誊走,到学校附近的公交站搭乘14路班车,经过五个站点后下车,直走两百米路过一家便利店,再往右拐,下一个缓坡,继续前进是市场,拾阶而上是公寓。

  他们偶尔还会顺道去更远一点的大型连锁超市,但也就仅此而已。

  凌初年没花心思去记路线,而且隅安区条条道道繁多,头尾相接,中间拦截,像迷宫一样,他怕走远或走岔了会迷路,所以又兜去了老地方。

  公园里有娱乐设施,看上去很新,应该是不久前安装的。凌初年坐在秋千上,脚尖点地,稍稍使力,便轻轻荡了起来。

  思绪也随之忽上忽下,摇摆不定。

  他不该这么冲动的,陈誊不是他的谁,没有责任和义务来考虑和照顾他的感受,听从他的安排,可一想到他在陈誊心目中的地位连郑悦都不如,就没来由的生气和烦闷,明明是他们先认识的,虽然他态度不好,虽然他讨厌他,但……

  可是,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陈誊了吧。如果有,也就一点点……

  越想越烦躁,凌初年停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铺在池子里的沙子,眼睫低垂,眸光黯淡。

  陈誊的拒绝没有任何错误,是他这些天被温水泡得太舒服了,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忘乎所以,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少爷,以为还有前仆后继的人巴结他喜欢他,以前那些可怜的好不容易被磨去的恃傲怙宠的性子又偷偷冒尖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居然还幼稚到要跟一个小女孩“争宠”,博取重视和关注。

  凌初年唾弃自己,陈誊说得对,他是个不讨喜的人,即使装得再像,也只是表面的伪善,相处久一点就会原形毕露,渗进骨头缝里的天性是无法掩盖的。

  他一无所有,腺体残缺,信息素难闻,精神和心理有病。

  凌初年陷入了自我厌弃的困囿中,鞋尖猛地扬起些许尘土。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没过多久,乌云蔽日,天昏地暗,针尖般的雨线从天上斜下来。

  附近空旷,没有避雨的地方,凌初年躲进了滑滑梯的洞底下。

  世界泣不成声,他好像也在下雨。

  湿寒仿佛从皮肤毛孔钻进他的体内并迅速扩散至全身,占据了他的体温。

  他曲起膝盖,双臂将自己环成一团取暖,但这冷是由内到外的,这种做法徒劳无用。

  他看着外面渐大的雨势,目光在阴蒙中逐渐失焦。

  公园的场景转换成了庄严肃穆的老宅,那是奶奶安享天年的家。在春天,草长莺飞不见踪影,阴雨连绵数日,仿佛也在为人世间的离别而哀悼,奶奶寿终正寝,灵车从他面前驶过,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他跪在磅礴雨幕中,头磕得血流满地,与冰冷的雨水混杂,触目惊心。

  灵车渐行渐远,他却无法再向前挪,哪怕一厘米。

  凌初年急促地喘了几下,揉了揉肋骨的位置,那里承载着他所有的痛楚,没有伤口,却痛不欲生。

  他吸了口气,小声地安慰自己,不哭不哭,奶奶不会怪我的。

  她只是很想我了。

  手机响了很多次,陈誊打电话被拒后,改成了发消息。

  凌初年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挂断电话,但始终没关机,他还数着上一个电话和下一个电话间隔了多长时间。

  似乎能够以此证明,他于陈誊而言,并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虽然有点自欺欺人。

  但人在脆弱的时候,总喜欢依靠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亲情、爱情、友情,又或者是某一个具体的人,仿佛抓住了他们,自己就能被救出泥潭,再不济也能增加了一点直面黑暗的勇气。

  “喵~喵~”

  几声虚弱的猫叫夹杂在雨声中,远远近近,不太真切,凌初年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神听了一会儿,好像是从对面草丛传来的。

  凌初年顶着瓢泼大雨冲了过去,拨开浓密的草丛,看见一只小狸花猫奄奄一息地躺在中间,正虚弱地叫唤着。

  他没有犹豫,弯腰把猫抱进怀里,护着它快速跑了回去。

  猫很瘦,骨头凸出,格外硌手,它闭着眼睛窝着爪子瑟瑟发抖,长长的胡须垂下,虎皮毛湿哒哒的,黏成一绺一绺的条状。

  手机铃声恰逢其时地响了,凌初年看了看无意识往他胳肢窝钻的猫,撞击手心的心跳微弱而缓慢,无奈放弃了天黑再回去的念头,接通了电话。

  五分钟后,陈誊撑着伞赶来。

  凌初年今天穿的是橘色简约华夫格短袖,圆领落肩的设计衬得他的身形比平时清瘦,此时衣服的颜色洇深了一大半,他脸上也沾了水,像被洗了一遍,剔透洁白,纯净中又带着点可怜无辜,怀里还抱着一只同病相怜的猫。

  凌初年直勾勾地盯着陈誊,浅眸在昏昧的暗影中曜亮无比,看得陈誊心弦松动,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

  陈誊俯身朝凌初年伸出一只手,凌初年把猫交给陈誊,自己却缩在里面不肯出来。

  “我已经把郑悦送回她家了。”陈誊说。

  凌初年眼珠子转了转,扭头看了陈誊一眼,被不满情绪堵塞的心瞬间舒畅了,但人还是纹丝不动。

  要是就这样跟陈誊走了,那不印证了他“小气”吗?

  陈誊等了一会儿,见人没有行动,干脆收了伞,低头弯腰进去,单膝跪在凌初年面前。

  空间狭小,两人靠得非常近,膝盖相距只有几厘米,外面雨声淅淅沥沥,里面的空气沉闷又绵密。

  凌初年不自在地挪了挪,背抵着冰凉的塑料滑梯,抿紧嘴巴不吭声。

  无声良久,陈誊从口袋摸出两枚东西,递到凌初年眼下。

  是两个星球杯。

  “路过一个小卖部时买的。我小时候生气,我爸妈都会用零食来哄我。”

  凌初年无动于衷,陈誊腕子一提,直接抛给他,凌初年怕掉在地上,手忙脚乱接住,接着对上了陈誊狡黠明亮的目光,顿时羞赧与窘迫交织,无法解释自己紧张的行为,又将它们扔了回去。

  陈誊笑了笑,弯起食指刮了刮凌初年搭在膝盖上的手背,说:“真冷。”

  “不用你管。”凌初年板着脸,语气比体温还冷,他把手缩回去,手指微蜷着垂在身侧。

  陈誊掐住猫的身体,举到凌初年眼前,说:“你总得管管它吧。”

  凌初年的视线移向猫,手刚碰到点猫毛,陈誊就把猫放回自己怀里,他盘腿坐下,轻缓地抚着猫头。

  “这猫哪里来的?”

  “对面草丛捡的。”

  陈誊朝对面看了一眼,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陪着凌初年,像那晚雨夜。

  凌初年的眼神频繁地瞟向猫,看着看着就转移了目标,开始流连于陈誊修长的手指,刚才被他碰到的地方像被火星烫了一下。

  凌初年的手背藏在后面,偷偷蹭了蹭衣服,似乎要擦去陈誊留下的温度。

  继续向上看,白衬衫熨帖没有褶皱,脖颈下解开了两个扣子,皮肉紧实,骨骼坚韧,有着少年人应有的蓬勃,又因为坚持锻炼而充满了力量感。

  “看什么呢?”

  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凌初年一跳,视线左右躲闪。

  陈誊低下了头,看到自己因太热而敞开的衣领,顺着下去是光滑的肌理,他漾开一个了然的笑,语气轻佻:“好看吗?”

  说着,他抬起了手。

  凌初年的眼睛就像着了火一样,他以为陈誊风骚得想继续解扣子,赶紧扑过去,捂住了陈誊的手。

  凌初年的动作太快了,陈誊只来得及挪了下猫,以免被压到,然后将凌初年接住,由于冲劲太大,他的头磕到了洞壁,闷响一声,传进了两个人的耳朵里。

  凌初年趴在陈誊身上,几乎整个人压着他,一低头,就被陈誊炙热的眼神烧了一遍。

  陈誊朝他挑了挑眉,勾起一弧痞笑:“投怀送抱?”

  凌初年的脸瞬间红透了,他松开陈誊,气急败坏地爬起来,脑袋空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运转组织语言,结巴着说:“我……要回去了。”

  陈誊笑了一声,当着凌初年的面,单手扣上扣子,说:“我妈说,男人在外要守男德,身子不能随意给别人看。”

  凌初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誊还特地强调了一句:“特别是心怀不轨的人。”

  凌初年觉得他在拐弯抹角地说自己,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证明清白:“我没有对你心怀不轨。”

  “那你干嘛偷偷看我?”

  “我看猫。”

  “那你为什么扑过来抱我?”

  “我抱……”

  “别说抱猫,要不是我动作快,它都被你压成肉酱了。”

  “……”

  凌初年现在只想找个麻袋把陈誊打包好,丢海里喂鱼。

  陈誊看凌初年处于隐怒的边缘,怕他继续生气,不再和他贫嘴,重新撑开了伞。

  凌初年瓮声瓮气地说:“我来抱猫。”

  陈誊以他的手还没好利索为由拒绝了,让他好好走路,别拖后腿。

  一回到家,陈誊就赶着凌初年去洗热水澡,凌初年看着他,欲言又止。

  陈誊好像能猜出他心中所想,找出一条干毛巾包着猫吸水,说:“我会照顾好它的。”

  好像就只是为了得到这么一句承诺,凌初年不疑有他,也不再磨蹭了,等他从浴室出来时,陈誊已经用吹风机把猫吹干了,但小猫趴在陈誊的臂弯上,眼缝半眯,精神萎靡。

  陈誊的下巴冲桌上的姜汤抬了下,说:“把它喝了。”

  凌初年置若罔闻,挑起软绵绵的猫爪,问:“它怎么了?”

  “身上有伤,又淋了雨,伤口发炎了,情况不太好。附近有家宠物医院,我送它去看看。”

  “我也去。”

  “你吃饭。”陈誊把凌初年推了回去,强硬地说,“我不想照顾一只猫,还要照顾一个人。”

  凌初年刚要辩驳“我不用你照顾”,陈誊拨了拨他耷拉在额前的湿发,说:“去把头发吹干。”

  话卡在了喉咙,凌初年怔了怔,错过了为自己争取机会的最佳时机,还欲发言,又被打断了。

  “乖乖吃饭,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像哄小孩子一样。

  陈誊用一件旧衣服把猫裹住,只露出一个猫头,再次出了门。

  凌初年踱步到客厅的窗户前,拉开玻璃窗,往下看,不一会儿,一朵黑色大蘑菇就闯入了视线,向大道缓慢移动,最后消失在转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