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唯物

  ◎去他的唯物◎

  “不去。”

  顶层整面弧形落地窗将城市夜景尽收眼底,李墨安正处理新送来的画架。对面墙面投影了视频通话,相比弟弟的面容,李墨晟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此刻平平无奇的李墨晟正试图威胁弟弟:“如果不去,说不定你以后会流失很多潜在的客户。”

  “我又不靠卖画为生。”李墨安懒得搭理这个将他当拉磨驴的家伙,抬手就想关掉视频。察觉他举动,李墨晟的脸都快贴到屏幕上。

  “有时我很好奇你对那小白脸的态度。”

  明明有很多称呼的方式,可李墨晟偏偏选了个最不礼貌的。正在房间中央收拾东西的少年起身,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

  没本事再说一遍,李墨晟立马转移话题:“查到了,跟云家有过来往的名单。”

  “道歉。”

  李墨安不管名单,他盯住视线乱飞的李墨晟:“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喊他。”

  “虽然是一些旁支,好像是给了什么承诺才给了云修然一笔资金,据说还有某个不成器的家伙参与。”

  “今年下半年我不回去了。”李墨安语气淡漠。

  “是我口上没个正经,”无法想象自己的单独面对那群老家伙们,李墨晟瞬间改口,“你怎么会对比你大的动心?”

  “除了年龄,我哪里比他小。”

  少年边说边来到窗户前,将足有两米高的白布掀开,露出初具轮廓的新作。就算距离过远,依旧能感受到那份震撼。

  “这是你今年作品?”李墨晟有些不敢置信,毕竟他这个被大师称为鬼才的弟弟向来只画风景,“你不是说人都丑恶难闻。”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只能看到李墨安勾起的嘴角。难得见混世恶魔这么安静,李墨晟也没再开口,将信息发过去后视频被切断了。

  从三十二楼俯瞰,车灯如汇聚的河流慢慢向前流淌,有片区域的光线比城市其他地方都要亮,李墨安坐在窗边单手开了瓶苏打水。

  气泡声顺着他指尖扩散到四面八方,李墨安控制不住去回忆与丁玉初见的每分每秒,以及每当他屏住呼吸时都能听到的小小童声。

  听声音来判断,像是四五岁小孩子的嗓音,甜甜柔柔像是棉花糖化开在手指。

  他本人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遇到这么稀奇的事情,也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不过,五岁的丁玉——李墨安探身拿过桌子上的资料,原本锋利的纸张都被他翻得卷了毛边,目光落在仰起脸看镜头的小丁玉身上,他下意识抱住丁玉的枕头,将脸深埋进去呼吸上面残留的气息。

  幸好他主动拿了点用品,才能私藏丁玉用的东西。

  这种举动与变态无异,点开云修然在国外活动的资料,没想到让李墨晟一查,还真能找到点有意思的东西。

  为了询问关于床单的事情,丁玉从下午等到晚上才等到江开回来。

  将一进门察觉宿舍气氛不对,江开停下摘口罩的手抬头,只见丁玉脚边盆子里是蓝白云朵的床单,再看宋永元不吭声的模样,江开猜测丁玉发现床单出了问题。

  “不烧了?”

  他努力装出镇定的口吻,下意识捂住放在背包内侧的照片。

  “还好。”丁玉嗓音还有些沙哑,压低声音说话时江开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等他径直走到里面放下书包坐下,丁玉才再度开口。

  “我那天中午来宿舍,你说我床单落灰,去帮我洗了床单。”青年声音不算大,因为生病时不时停下来缓缓呼吸。

  生怕丁玉情绪波动太大对身体不好,宋永元在斜后方连连摇头,示意江开悠着点回答。

  江开偏头,注意青年略微有些泛红的眼角默不作声,良久才缓缓回了一个嗯。

  “你知不知道,只要是我贴身东西都做了标记?”

  等待让丁玉变得容易焦躁,他试着打过江开电话,一连几个都是无人应答的忙音,这让他原本难受的身子更想干呕。体会到宋永元联系不上自己的心情,丁玉取消了常年处于静音模式的手机。

  各大软件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从他开启后就没有断过,搞的宋永元以为他在看什么铃声鬼畜视频。

  并不知道丁玉这个小习惯,江开从各种小道消息上也没见过这一条,眼中慌乱被他压下去:“是吗?你那种床单我也买过,兴许是弄错了吧。”

  “江开。”

  没有耐心跟他玩这种文字游戏,再加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困倦,丁玉声音冷下去:“你柜子没有上锁。”

  话是这么说,但丁玉根本就没有打开江开的衣柜,这么说完全就是在诈他。

  一开始宋永元便劝他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丁玉只是说,如果他没有做亏心事,根本不怕鬼敲门。

  寂静之下,宋永元甚至不敢用手敲击屏幕,眼睁睁看着自己游戏人物死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被队友点了举报。

  不敢直视丁玉的眼睛,江开稍稍偏移视线,在看到柜门夹着的小头发丝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开心的是虽然他忘记锁柜门,但丁玉并没有打开他的柜子,低落的是丁玉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

  转头对上丁玉那张难掩疲惫却还提起百倍精神的脸,江开紧绷的神经有些断裂迹象,他似乎明白云修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他明明很痛苦、很绝望,却还要挣扎着坚信一个压根不存在希望,是不是很有趣?”

  桌面照片是丁玉坐在办公室安静看书的模样,午后阳光透过树梢正好照在窗户上,少年的侧脸都被笼罩在光影下,像是镀了层白光。

  江开不是本市人,他不知道当年轰动连城学生失踪案的罪魁祸首就是云修然,还以为面前人真的就是不辞而别,才导致丁玉不愿理他的可怜高中教师。

  只是云修然的话让江开格外困惑。起初他以为云修然指的是丁玉的心理疾病,可眼下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柜子?”江开边开口边起身,干脆直接地打开了柜门,“我刚收拾了衣柜,上次忘记告诉你,等我去收床单时不知被谁拿错了,现在还没有还回来。”

  宋永元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错愕盯着他的身影。

  见人面容坦荡,丁玉下意识觉得是他太敏感了。对于方才几乎就将江开当成罪魁祸首逼问,他脸上不知是因为低烧还是羞愧变得有些燥热。

  “...抱歉。”

  听到面前青年这么说,江开松开攥紧门把的手:“到时候再去寻物墙问问。”

  已经没有精力再回应他的话,丁玉缓慢点点头起身准备上床休息。

  “不洗吗,这个?”

  “放那吧,明天再说。”

  新换的床单透出淡淡薰衣草的香气,像是在哪闻到过般,丁玉鼻尖抵住床单嗅了嗅,得出任何气息都比不过冷木香的结论。

  生病与药物双重作用下令丁玉大脑昏沉,盖上被子的瞬间他闭上眼睡去。

  等上铺人呼吸变得平稳,在下面一站一坐的人才有了动静。宋永元虽然在打游戏,但注意力都放在站在丁玉床边的江开身上,见他将盆子蹲起,吓得宋永元差点拿不住手机:“你要干嘛去。”

  江开低头,语气平静:“洗床单。”

  “但、这、不,丁玉不是说明天吗?”宋永元傻眼。

  似乎觉得他问题奇怪,江开拿出洗衣液去洗衣房:“又不是手洗,举手之劳罢了。”

  不给宋永元追问的机会,他带上门离开。

  房间寂静,江开的柜门没锁,甚至开了条小缝,勾的宋永元忍不住想去窥探黑暗中的秘密。

  丁玉已经陷入深眠,他放下手机起身,绕过胡乱摆放的椅子,走到江开的衣柜门前。

  上面还有上一届学长留下的涂鸦,微微起皮的柜角在空中张牙舞爪支棱着,铁屑沾在上面已经发黄,宋永元轻轻打开盛满秘密的盒子。

  走廊尽头空无一人的洗衣房,江开端着盆子站在房间中央,周围只有一台机子在运转,轰隆脱水声掩盖住外面的喧嚣。他紧抿双唇抬头,对上镜中亮到惊人的眼睛,空出只手提起盆中床单一角,慢慢移到了鼻尖下方。

  这是丁玉的味道。

  衣柜表面整洁看不出任何不该存在的东西,宋永元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想关门时,视线不经意瞥见一件单薄夏装后似乎贴了东西,他伸手用食指移开衣服,看到贴满了同一人照片的内壁。

  侧脸、背影、上课甚至于睡觉,都有人记录下来丁玉的行迹。

  现在,尽数藏在丁玉对铺人的衣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