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偏着头, 闭眼表示不想和季骁虞交流下去,冷漠回避的姿态让季骁虞满腔慰问的话语,瞬间艰难地咽回肚子里。

  他死死盯着她, 不明白为什么宋舞一恢复意识,就对他表现得那么抗拒。

  是在怪他做的事情太过分吗?还是生气那天抛下她就走了。

  季骁虞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这种情况之下,他从没这么言辞笨拙过。

  他呆站在一旁,像一堵沉重的墙。

  还是汪院长言道要为宋舞做一下检查,才将人高马大的季骁虞拉开。

  “病人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听见陌生人的话音, 宋舞眼皮才细微地动了下, 她知道自己身处的地方是医院,询问她的人是这里的医生。

  就在不远处,季骁虞听见宋舞有气无力地问:“为什么要救我?”

  就连对着医生,她也是一副厌倦了活在世上的样子,区别于望着医生的目光里满是痛苦的请求。

  宋舞:“能不能不要管我了。”

  这种丧失求生意志的话,足以证明宋舞在公园待了一夜的行为, 是她自己决定的。

  她是真的下了狠心, 不想留在这世上了。

  半个小时后。

  一向不羁的季骁虞,一反常态沉默寡言地坐在汪江河的办公室里, 看着这位院长背对他翻到一沓记录资料, 期间冷不丁问:“你和宋舞在一起多久了?”

  “你知道她有过一段抑郁症病史吗。”

  在回头与一脸严肃冷厉的成年男人对视间,汪院长明显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诧。

  他顿时心中明了,果然季骁虞什么都不知道。

  “抑郁症患者通常都有复发、走向极端的倾向,你是她男朋友, 竟对她的病情都不了解么?”

  那一刻, 椅子上犹如杀人犯般戾气严重的季骁虞没有丝毫应对这种质问的经验。

  他只有身形僵硬, 笨拙又艰难地承认,“我……没太关心。”

  什么病情、抑郁症,季骁虞是真没想到会出现在宋舞身上,因为她除了性子软弱,平常看上去不管是交流还是生活,都与常人无异。

  而且实话说,初始对宋舞抱有的心态就是玩玩,玩玩怎么可能会动真呢?既然不会动真,又怎么会真心关注她的身体情况。

  也只有后面这段日子,季骁虞才打心里正视宋舞,对她有所在意。

  他率先问:“这病要怎么治。”

  汪院长:“怎么治?吃药啊,还有心理排解,让她看心理医生……”

  就在季骁虞认为能治,即将松口气的情况下。

  对方话音一转,“最主要的,是她自己配合治疗,如果不配合,我说,你知道这种精神疾病里,还有一种病症叫‘微笑抑郁症’么。”

  就是患者经常为了维护自身在他人跟前的形象,刻意而违心地掩盖情绪,强颜欢笑,通常这种想不开的几率都很高。

  在谈话中,病房里传来新的情况。

  果然护士一见赶来的汪江河,便说道:“病人不肯吃药,怎么劝都不听,连输液的针头都自己拔了,要求出院。”

  季骁虞目光一扫,就找到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宋舞,杵着拐杖,依旧穿着病患服,整张脸失去了血色,除了破碎还有一种不同于往的清冷感萦绕在周围。

  手背上滑落一行血迹,看上去就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她居然还想着走。

  季骁虞忍不住出声低斥,“宋舞,你在干什么,别作践自己了行不行!”

  他内心中的担忧不假,更多的还有对宋舞弄伤身体,不在意自己的愤怒和火气。

  说着,他还要上去把人制服,逮回病床。

  宋舞一见季骁虞上前,便忍痛往洗手间里后退。

  他还以为她是以前那个宋舞,直到那只细白的手中突地流出更多血液,滴滴洒落在地板上,周围人的惊呼令季骁虞余光朝宋舞的手看去。

  这一看几乎目眦欲裂,他不可置信地问:“你疯了?”

  护士在背后道:“病人先前打翻了果盘,我们不知道她还拿走了水果刀。”

  那盒果盘说来还是季骁虞直接从家里带过来的,佣人粗心,将巴掌大的水果刀一起遗留在袋子里。

  季骁虞不知道宋舞什么时候醒,当时并未多想。

  结果,现在却成了宋舞反抗他的利器。

  “别过来,季骁虞。”宋舞像是一点都不觉得痛,看了眼手里的刀刃,缓缓抬起来,对着的是他的方向。

  宋舞闻到了来自手上的血腥味,还有面前一帮人惊恐的眼神,她现在身体情况一点都不好,十分脆弱,尤其在室外冻了许久,虽然退烧了却还容易咳嗽。

  她无声地笑了下,向医生护士们说了句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们为难……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想继续下去了。太累了,医生,别管我了好吗?”

  汪江河也想教育宋舞一番,但考虑到她现在情绪状况,还是放低了语气,劝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能不管你呢?宋舞,你听我说,累很正常,你只是生病了,并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你这么做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千万要冷静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他们不懂。

  人以病了就喜欢钻牛角尖,更何况是走到山穷水尽的宋舞。

  她摇头,索性道:“我活着就是错的……”

  这是季骁虞第一次亲眼所见,对生命如此拒绝的宋舞。

  隔着两米的距离,清晰地感受到她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寂寥绝望的气息。

  那种颓败就像失去土壤,没了营养枯萎凋谢的花朵,状态十分危险。

  当下他便沉声否认,“谁说你活着就是错的?!”

  宋舞不是爱翻旧账的人,但有些话,哽在她心头就跟一座大山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轻飘道:“你没说过吗?我还以为你记得呢。”

  “我……”季骁虞话音一顿,似乎想起来了。

  是有那么回事,大概是席岳几日那天吧。

  他亲手掐着宋舞的腰,问她怎么还活着,怎么还没去给他的好兄弟陪葬的。

  季骁虞所认为的有人在宋舞面前胡说八道,其实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而他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画面重现,被点明的季骁虞沉郁的面色微微一僵,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那时候的宋舞,季骁虞真正想的是什么呢。

  是一些背地里黑暗下流,卑鄙的不可说不可道的心思。

  那天他就是觉得不能让宋舞“好过”,不是真的想折磨她,而是……而是想她记住他!

  “先劝她把刀放下来,这样下去不行……”在回忆中,季骁虞听见汪江河声音道,他后背还被对方戳了下。

  人群聚集越多,看客都被赶了出去。

  房门微掩,人不多的情况下,季骁虞试图再次靠近,“你还在生我气对不对,宋舞。我不该弄伤你的腿的,也不该在那天羞辱你,我知道你生气这个,我向你道歉。不求原谅,但是你别用那个东西伤到自己……”

  “我说了别过来。”宋舞将刀刃攥得更紧,鲜血流得更加汹涌,她有些头晕,可还是不想输了这场对峙。

  “别过来,季骁虞,我分不清你话里什么是假什么是真。”大概率全都是假的。

  宋舞万念俱灰地说:“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了。”

  季骁虞惊疑又警觉地问:“什么意思。”

  他觉得说话要讲良心,是,以前他是对宋舞不好,他承认,他就是他妈的恶劣下作的混蛋,可是他对宋舞真有那么差吗?

  她出事后那些日子里的陪伴,帮她出气,解决麻烦,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假的么?宋舞凭什么通通都给否认掉!

  季骁虞皱眉道:“你在质疑我对你的感情?”

  “感情?堂堂季总也会对一个玩物动真感情吗?”就在僵持不下间,一道尖锐讽刺的女声打破里头风云诡谲的气氛。

  陡然出现的宋鸿芸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然后跻身进入病房内。

  她在看到宋舞握着刀刃鲜血横流,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时,眼皮狠狠一跳,想不到情况比警方联系她说的还糟。

  对于宋鸿芸的出现,季骁虞并未显得太过惊讶,似是在意料之中。

  只是对她的话产生了极大的不悦,季骁虞警告道:“别来添乱。”

  自从最大的秘密被戳破后,宋鸿芸面对宋舞,仿佛再没有了一丝忌惮,她也不装了,同样的,她看季骁虞的眼神多了丝仇视的意味。

  “我来看我女儿,怎么就是添乱了呢?”宋鸿芸打岔,反驳道:“我可比季总你有资格,也名正言顺多了吧。”

  她再看看地上淋的一滩血泊,目光扫向呆望着的她,神情立时惊慌,像犯了错的宋舞,不像是来劝她活下去的,而是来当推手的。

  宋鸿芸:“我记得你最怕疼了,怎么长到这个岁数天不怕地不怕了?不对,你要是真天不怕地不怕,你就不会寻这种短见了。活着的滋味不好受吧?死的滋味更不好受,真想死的话怎么还给人发现你的机会,说到底还是想引起别人的关注——”

  宋鸿芸开口一嘲,下一秒对着宋舞冷骂,“孬种!”

  宋舞醒来不怕见到季骁虞,最怕的却是见到她母亲。

  宋鸿芸给了她生命,她却寄希望于用自毁的方式还给她,不仅没成功,还被对方发现了。

  她的嘲弄讥讽如同针尖扎在宋舞身上,她以为她不会感觉痛了的,可是对方一出面,宋舞发现自己连握刀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甚至还想习惯性地朝宋鸿芸道歉,跟她说“对不起,妈妈”。

  “孬种,你要真想死就快点动手!我今天就站在这看着,也当出了口恶气,不然这些年白养了你这么个废物……你,啊!”

  季骁虞被宋鸿芸冲宋舞倾吐的恶毒言语给激怒了,他扭头迈开脚步,直冲她这来,上去就掐住对方的脖子,将人抵到墙上,恨不得要将这个老女人给掐死。

  事实上他也是那么做的,宋鸿芸脚尖悬空,两眼翻白,脖子收紧无法呼吸,不能呼救。

  汪江河万万没料到这个一来就发威的女人,还能惹出这样的祸事,她面前惹的可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松开,快松开,你要把她弄死了!姓季的!”

  季骁虞眼中,快窒息的面目狰狞的宋鸿芸就是那个不断往宋舞身上插刀的刽子手,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杀了她,杀了这贱人,让她再也不能控制宋舞,摆弄宋舞,宋舞就会自由了,彻底属于她了。

  敢让宋舞丢掉性命,那就去死……

  季骁虞此时的表情十分冷酷,到了无法劝阻的地步,他一心置宋鸿芸于死地,就在瞬息间,有什么东西摔倒在地上。

  是受惊,赶过来想要阻止的宋舞,她体力不支,手里的刀跟着滑落出去。

  她怔望着面前一幕,想张嘴,却突然想到,会不会这样也好?

  就让季骁虞掐死宋鸿芸,她们也就不用相互折磨了,一切就能结束了。

  “宋舞,快让他住手!”汪江河的呼声拉回宋舞神智。

  她被对方扶起来,宋舞看到宋鸿芸快没声了,终于撕心裂肺地喊出,“放开她季骁虞,你敢那么做,我就恨你一辈子。”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宋舞情绪过于激动,导致不舒服的喉咙一阵剧烈咳嗽。

  过了几秒,大概是这种动静拉回了季骁虞的杀心,那种恼怒得到暂时的控制,他终于微微松开些许力道,阴鸷地看着面带惊恐,发青瞪眼的宋鸿芸,然后彻底放开她。

  没有了桎梏,宋鸿芸立马如一滩软泥,滑落在地。

  季骁虞似乎对宋舞阻止他的想法颇有异议,他转过身,犹如瘟神煞星,令人肝胆一颤,“她那么说你,你还要帮她?”

  他不懂,难道这种虚伪的母女情分,对宋舞真就那么重要?

  他对她真心实意,她却各种挑战他的底线耐性。

  杀人犯法,宋舞情绪大起大落,已经很不好受了,但闻言她还是瞥了眼缓过气来,缩在墙根处惊魂未定的女人。

  然后幽幽地睇着季骁虞:“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你太道貌岸然了……什么对我有感情,难道不是为了哄我对你陪吃陪-睡?”

  “耍人就那么好玩吗,季骁虞。”

  “你在说什么宋舞,我怎么耍你了?非要他妈我把胸口这颗心剖给你看才肯信我喜欢你?”事到如今,他竟再也不遮掩内心的想法了。

  那复杂陌生还动人的情愫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就像埋在地里已经多年的酒酿一般,越来越醇,记忆也越挖越深。

  但现在明显不是回忆的好时机,宋舞需要先接受治疗。

  他抬脚朝她走近,换来的只有宋舞对他的万分抗拒,针对季骁虞说的话,宋舞喘着粗气,自嘲地质问道:“真的有喜欢吗?”

  接着在汪江河的查看下,缓过来气的宋鸿芸也道:“小季总,做人要敢作敢当,我把我们之间的交易都告诉她了。”

  季骁虞脸色蓦然一变,他没想到宋鸿芸连这个都跟宋舞说了,这不是违反条约是什么。

  不对,她该死,她怎么敢跟宋舞透露那些事。

  宋鸿芸没死成,有宋舞在,犹如得了块免死金牌,她站起来挑衅这个手段狠厉的男人。

  学着他的语气,带着宋舞重温一遍,“你看清楚了,这男人有多卑鄙自私了吧,他故意借口跟我合作,哄你主动爬上他的床。人家拿你当个玩物,身份不配,就不要肖想不该想的!”

  肮脏心思被戳破,季骁虞立马也尝到了被人打脸吃瘪的滋味。

  他对上宋舞仿佛伤透心的目光,俊容出现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很快又冷静下来,阴着脸一双冷眸柔情似水地望着宋舞,卑鄙地安抚,“没有,我不是那么想的,宋鸿芸说的你别信宋舞,她就是见不得你好,故意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

  宋鸿芸冷笑:“我问他是不是要追求你,你猜他说的什么吗?!”

  在季骁虞浑身僵硬下。

  宋舞嘲弄而配合地道:“他说,他不会跟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谈恋爱……一切,都是玩玩。”

  “闭嘴!”想不到算策无疑的季骁虞,也有如此形色狼狈的一日。

  这一刻,他只有深觉当初说出这种话的愚蠢,很快他得出宋舞心中的郁结,怪不得她对宋鸿芸的话言听计从。

  原来背后都是宋鸿芸搞的鬼,这才导致宋舞不信任他,他好不容易袒露一次心声,结果人家妈早就把曾经的交易抖露出来了。

  他就算再深情款款,说什么海誓山盟,宋舞还怎么当真?操。

  这次是他大意了,他栽了。

  “你是这么说的吧,季骁虞?”

  “我是说过,但那不是我本意。宋舞……”

  “是不是本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看宋舞手中水果刀丢了,摇摇欲坠的模样,季骁虞有心解释,却还是顾忌她的状态,这次说什么都阻拦不了他前进的步子。

  季骁虞:“这些事我之后再解释给你听。”

  然而宋舞被他碰到时,就像沾染病菌一样,刹那间反抗得很激烈,她不想与他再有纠葛了,“走开。”

  结果没几下,还是被武力强悍的季骁虞给制服了,他直接在宋舞耳边威胁道:“再动我就趁你不注意,去把你那个祸害妈给弄死。”

  他说得到做得出。

  宋舞稍一犹豫就被季骁虞轻轻松松抱回病床上,“躺着。”

  季骁虞看汪江河检查她的伤口,刀刃割过的地方皮开肉绽,触目惊心,结果整个过程下来,宋舞除了眉头皱着,连痛都没喊过一句。

  她像是对自己的伤势漠不关心,她的灵魂已然脱离肉-体。

  检查后,汪江河安排人进来给宋舞上药,打了针安定剂,顺便打扫房间。

  一番忙活下来,宋舞精力消耗太大,也没有力气再面对他们,渐渐昏睡了过去。

  为了给她留一个安静的休养空间。

  季骁虞跟宋鸿芸同时被轰了出来,两人站在走廊上,宛若角逐一场的斗鸡,相看两厌。

  季骁虞首先发声:“上笔账还没跟你算,这回就这么迫不及待找死吗。”以前他还会看在宋舞的份上对宋鸿芸有一两宽待,现在的季骁虞已然没了好脸色好口气。

  他甚至想好了怎么整治这个挑拨离间的女人。

  “要是没有我,刚才宋舞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她会心甘情愿放下刀具?我这也算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宋鸿芸后怕地狡辩道。

  她脖子上的掐痕还在,过不了多久皮肤说不定就要变青了。

  说到底,刚从鬼门关走过,季骁虞给宋鸿芸造成的阴影还是相当强大的,她再次说:“我是宋舞的亲妈,打断骨头还连着肉,你要是还敢动我,宋舞是不会原谅你的。”

  季骁虞面色阴寒,眼里杀意没有收敛,“那又怎样,她不知道不就行了。你以为她对你还有多少耐心?”

  “顺便提醒你一句,宋鸿芸,你违反交易了。”

  “做人别那么卑鄙,小季总。”大庭广众之下,宋鸿芸平静过来,“我那不叫违反交易,叫于心不忍,也叫幡然醒悟。”

  她说:“我后悔了,不忍心我单纯的女儿被你欺骗感情,作为一个母亲告诉她这件事有错吗?我承认,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你就无辜了?警方通知我,宋舞想不开这事,到底谁该负最大的责任?!”

  季骁虞不相信宋鸿芸会悔悟,但她最后的问话确实让人哑口无言。

  对啊,到底谁该为宋舞的事负责任?

  是谁让她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是谁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是她,也是他。

  宋鸿芸:“我就算再狠心,也没有狠心到真的想害死我女儿的地步。但你好像不太一样……”

  “季总,你没真正爱过人吧,对喜欢的人,给予的伤害多过好处,你不会以为,这就是表达心意的真正方式吧?”

  “太幼稚了。”

  走前,宋鸿芸一扫顷刻熄火沉默而桀骜的男人,说:“等宋舞治好病,我会把她带走,这些天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取得她的原谅吧。”

  季骁虞:“我不允许。”

  宋鸿芸脚步一顿。

  她感到荒谬地回头,“她都快被你害死了,你还不放过她?”

  “她不会死。”

  季骁虞郑重其事地宣告:“我会让她永远留在我身边。”就算尸骨,也得待在他这。

  ……

  季骁虞是高一回的国。

  他在礼颂适应得蛮快,经常与周夜行、李玠他们扎堆在一块。

  出于长得好,在不修边幅,和稍微整理打扮自己的同龄人里,偏混血的五官线条显得异常出挑、鹤立鸡群。

  很快凭借自身优异的条件聚集了波人气。

  后来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连隔着两条街的谨行都知道礼颂有个玩的超花,长得俊帅野性的不得了的男高中生。

  因为明眼人一看,不管有没有,都会觉得他身经百战。

  于是周夜行他们私底下还会说他“百人斩”,这种脏脏的下流用词季骁虞向来不介意接纳,嘴角荡开的笑,能使教室外偷看他的女生心驰荡漾。

  但事实上,在校内除了后来的李离愁,季骁虞是真没碰过同校女学生。

  碰她们代表着麻烦,季骁虞的伴都在国外,更放得开,他如果要选也是选校外成年了的,这样知趣还不会闹心。

  不过记得有一次,礼颂校运会跟谨行的撞了,同期举行。

  那会正值秋季,残留着酷暑的高温,一番运动后也热得很,季骁虞照例跟周夜行他们中途溜到校外冰饮店喝汽水。

  那家店离谨行的位置不远,来挺多学生,他们没立马回去反而留在店里找了个角落打牌。

  季骁虞含着吸管就坐在二楼靠栏杆位置,店内店外的情况能看个一清二楚,尽管过去很多年,当时对宋舞的印象就如秋日里一缕清风,当头拂过,记忆犹新。

  不过说实话,宋舞刚进谨行还太小,才初一,纵然出众,十三岁的小女孩还是太过青涩稚气。

  而彼时季骁虞还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第一看就是觉得这小女孩长得真纯,那种从头到尾的标致秀美,是很多素面朝天的女孩子比不了的。

  但是还是太嫩,季骁虞更偏好有风情一些地,也就没有其他想法。

  可是不知道当中谁很讨厌地吹了声口哨,直接穿透过音乐,跟驯马似的,响亮得整个店里都被打断了说话声。

  底下人都往上看,那个被一眼望中的初中生也是,季骁虞始终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没说话,只戴着帽子,侧脸、斜眼默默盯着那道身影。

  不由得衡量起之前说的话,到底是对还是错的。

  原来一个小初中生也是有风情的,风情不是在卖骚,而是连篇的诗词乱七八糟,所能想到的都往季骁虞脑子里横冲乱窜,从“少年识尽愁滋味”到“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说还休欲语迟”再到“当时年少春衫薄”……

  等他回神,陪朋友买了杯西瓜汁的初中生已经走了,只留他们当时那堆人里八卦道:“是谨行的,算了吧,年纪太小了……”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法,未成年啊哥们,提醒一句,犯法啊。”

  “她未成年我也未成年啊。”

  “操,畜生啊。”

  闹归闹,说说还是说说,谁都没有当真,没有人是真傻子,做那种触碰法律底线的事。

  “鱼儿,看什么呢。”

  被人碰了下帽子,季骁虞打开对方的手,看上去面色如常,没什么突兀变化地收回目光,然后抬了抬下巴,“不是玩牌吗,开吧。”

  这是连宋舞都不知道的插曲,不过年纪太小,宋舞的出现就像昙花,看一眼欣赏过了就好,季骁虞对她并没有很放在心上。

  但是人对潜在有好感的事物,即使忘了,行为上是有所反映出来的。

  有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太明显了,以至于就连周夜行他们都察觉出,季骁虞口味仿佛换了。

  他们相互传递那种成人的周刊,分享那类成熟美艳的类型给他,询问他的评价,群里得到的答复,通通是季骁虞的“一般”。

  而在学校里,反倒是新进礼颂的偏清纯一点的甜妹,会得到季骁虞的瞩目。

  可赝品始终是赝品,当某天再次想起曾经偶遇的初中生时,季骁虞头一回心血来潮找人借了账号,翻去了谨行的校网论坛。

  只要长得好看,在学校是没有不出名的,可能翻一翻就能知道有关对方的信息了。

  结果季骁虞逛了一大圈,不知道是不是凑巧遇到管理员集中清理,什么乌七八糟的表白贴、骂人贴都被删了,留下一堆整肃校风校际的发言。

  本来他都打算撤了,有个被重新顶上来的漏网之贴进入季骁虞的视野,他想都没想就点了进去,通过帖子里,不知哪位人才偷拍的照片,季骁虞一眼就确定是他要找人。

  对方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跟帖的还挺多的,都翻页了。

  等季骁虞也翻页的时候,画面出现一行字:该贴已被管理员删除,请再去别处转转!

  季骁虞:……

  后来再打听,人家已经转学了。

  世人对缘分总抱有一种谜一般的自信,总以为有些人、有些事,只需要经过等待,缘分就会眷顾自身。

  实际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哪有那么多“缘”,所谓缘分,很多时候不过是苦心经营与蓄谋已久罢了。

  更多时候,等来的是一场空。

  也叫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宋舞在医院治疗的情况不太理想,她并不如众人想象中那么温顺,病到极致,人是会疯癫的。

  她无时无刻不在求死,只要一不注意就能伤到自己,为了照顾她,季骁虞不得不为她请来护工二十四小时轮换照看着。

  可只要是人,就没有不疏忽的时候。

  季骁虞得知消息,从年初董事会上赶过来时,季君茂当时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不成体统。”

  电话里父亲的臭骂,季骁虞很罕见地没有回嘴,他坐在车中说了句抱歉就挂断了。

  然后睁着布满血丝略显疲倦的双眼,在发现堵车后,目光锐利地瞪着前方,果断让司机换了条路绕过去。

  宋舞出事这段时间,季骁虞所面临的压力不是没有,他也不是只顾情情爱爱什么都不做。公事私事上一起忙,白天公司忙完下班直接去宋舞病房,两点一线,家都不回老宅不去,过得医院成了他新住处一样。

  “宋舞怎么样,人找到了么?”

  “找到了,已经劝回病房了。季先生,您现在过来吗?”护工问。

  季骁虞提着的一颗心,顿时从嗓子眼落回肚子里。

  他抹了把脸,情绪从担忧变成了愤怒生气,冷冷道:“看好她,我马上到。”

  宋舞推开护工送来的药,“拿走。”

  她已经连续好几次拒绝吃药了,就算护士来劝,当场吃下她也会趁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悄悄吐出来冲走。

  这种情况还是季骁虞有一回在场的时候发现的,他对宋舞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注,哪怕对方根本不搭理他,季骁虞还是发现了端倪。

  他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宋舞张嘴,就看到她舌头抵着上颚,压着药片,根本没吞下去。

  被发现后,宋舞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平静得不像做了坏事的人,没有一点心虚。

  就连季骁虞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舞都态度平平的,淡淡的推开他,宛若一具行尸走肉,自己摸索着回到病床躺着。

  这回情况一样,季骁虞火急火燎地赶到,宋舞除了不吃药,只捧着一杯温开水静静喝着,又是跟以前似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兴许忘了,季骁虞本身就是个脾气暴戾的人,他能忍受宋舞无视他这么久,全是看在她现在病了的份上。

  可宋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死挑战他的底线,季骁虞从进来到看到宋舞不温不火的模样,登时一腔压抑许久的怒火冲破阻拦,直飚头顶。

  他上前抢走了宋舞手里的水杯,冷声道:“不是喜欢不吃不喝吗,怎么还喝这玩意。”

  面对季骁虞的挑衅,宋舞手悬在半空,视线避开他的目光,挪到被子上。

  几秒之后,宋舞有意要躺下了。

  又来了。

  季骁虞太熟悉她下一步步骤,不出声不反抗,然后默默盖好被子,闭眼。

  宋舞就是这么冷待他的,让他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直到丧失兴趣。

  操,这次想跟宋舞好好说说的季骁虞终于不肯再忍了。

  他把水杯放到一旁,一手就抓住了宋舞的肩膀,让她没办法躺下。

  然后季骁虞又叫护工们出去,等门一关,宋舞就被他强迫性的坐起身,“看着我,老子真是受够了,宋舞,不许你再无视我!”

  下巴被擭住,宋舞不得不抬头,但目光仅仅与季骁虞接触一秒,顷刻就转开了。

  季骁虞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我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吗,跟你妈比起来,我就十恶不赦,不配得到你一点原谅?宋舞,讲点良心,你就说除了我跟宋鸿芸做的交易,之后的日子我对你怎么样,李家的人要你回去认祖归宗,我有没有仔细为你考虑着想?”

  “你不能因为那一件事就把我判入死刑,你不许……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感情。席岳算什么,我比他早认识你多了!”

  “你恨我可以,但你不许无视我。”

  季骁虞什么时候认识的她?

  宋舞纵然表现得行将就木一般,思绪还是在活动的。

  她对季骁虞的话充满疑惑,不过还是生不起回应他的欲望,宋舞一声不吭,导致季骁虞气急败坏的,居然开始伸手摸她的唇瓣,然后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撬开她的嘴。

  宋舞嘴唇微张,便被季骁虞的手指捅了进来,他抠着她的舌头逼她,“说话,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跟其他人能张嘴,跟我就不行了是吗!”

  宋舞被搅动得一阵反胃,等到反应越加强烈,终于忍不住推开他,对着一旁干呕。

  “真可怜。”季骁虞在旁边冷眼看着,似兴奋又似痛苦地道:“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原来还是有声音的,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你早点说,我就不会这么对你了,我也舍不得啊。”

  如此假惺惺的做派,让宋舞接着干呕了好一阵,才缓缓抬头。

  她整个眼皮都红透了,湿意占据了一双眸子,可让季骁虞讶异的是她没有哭,也没有除身体难受以外的神色,仿佛将他这个人都认清楚了。

  宋舞:“季骁虞,你后悔过吗?”

  你对作践我的事,有过后悔吗?

  “我……”

  宋舞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席岳在一起那么久,背着他去见别的男人么?他弄伤过我的手,韧带损伤,不给我及时治疗。”

  她抬眸,冲季骁虞笑了笑,让他有种不妙的预感,“我是医学生,你觉得一双健康的手对我来说重不重要?因为他,我退学了。”

  这真是季骁虞万万没想到的纠葛。

  宋舞:“你说,他这样对我,我怎么爱他?我又怎么爱你?”

  爱他?季骁虞呼吸不可抑制的开始急促起来,多么美妙的用词,就算不说,季骁虞私心里就没有不想宋舞喜欢他爱上他的。

  可是他好像做错了,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宋舞:“我曾以为席岳带给我的痛苦最多,但是你也当仁不让,还远胜过他。看见我痛苦,你真就那么开心吗?玩弄我,真就让你那么自满吗?”

  “不是的,宋舞。”季骁虞急于解释,可宋舞的话带给他的影响力超乎想象,他能从她话中感受到她对他的失落失望,这种非常明显,能当面感觉到爱意被抽走,快速流逝的感觉足以令任何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季骁虞语气急切,“我没那想的,我只是想你怎么还没认出我,我想你为什么会成为席岳的女朋友,我,我太生气了,明明是我先遇见你,凭什么你被别人抢去!我后来,我后来……”

  后来还是太生气太气不过了。

  人生匆匆一面,世界上许多人一辈子只相逢一次,第一眼有好感或是喜欢倾慕上,并不代表这种感情都是善意的。

  也不代表,被喜欢的人,光凭表面就能评判为是个好人。

  季骁虞就是个混不吝,他在读书时看到谨行的帖子,里面多的是关于宋舞的污言诽谤的话术。

  流言的力量是能害死人的,隔着网络就能扭转冲浪人的思想、情绪、心理。

  季骁虞对宋舞并不了解,匆匆一面,觉得她好看,长得过目不忘,想了解她的情况时却得到这种负面的回馈,少年心思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后来再重逢,身世被挑破,在那种敌意的环境下,不过是更加深季骁虞对宋舞的误会和负面印象罢了。

  他怎么会喜欢上那种名声不好的女人呢?他好像所有的情怀,被狗咬了一口,一文不值。

  他愤怒,亦觉得自己丢人,又气不过无法摆脱这种扭曲的情感。

  甚至还在席岳在世的时候,衍生出一种会遭大众批判的想法,既然宋舞那么莬丝花,要靠男人养才行,那为什么他不行?

  她怎么不来找他呀。

  他季骁虞,比他妈的席岳到底差在哪啊?

  他被这样的想法,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无时无刻缠绕着,以至于在澜庭那天,在久违的见到宋舞的第一面,终于忍不住倾泻,攻击她,招惹她,口不择言。

  可现在,季骁虞被告知,他本来可以得到宋舞的爱,却因为所作所为让她伤透了,所以她没法再对他心生感情了。

  季骁虞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答应,“你说可以爱我,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宋舞缓慢地摇头,劝说他,“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放过我,我不想治疗什么心理疾病。”千疮百孔的心,吃什么药能回到完好无损的程度?

  “不行。”季骁虞果断拒绝宋舞。

  他问:“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别放弃我,宋舞,宋舞……”

  宋舞摘掉季骁虞搭在她肩上的手,慢慢躺下了。

  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像一只冬眠的蚕蛹,任凭季骁虞怎么说怎么喊都不肯睁开眼。

  宋舞从小有一种很独的想法。

  她是软弱,软弱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的天性,有的人选择强大自身避免伤害,有的人选择用软弱包裹自身容纳伤害。

  各人都有各人的选择,不代表,选择任何一种就不配为人了。

  可是但凡做了决定,就别回头,她的软弱化作一缕风,再化作一只手,温柔而有力量的,推着做了决定的季骁虞往前走。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天色都黑了。

  宋舞不知不觉睡了一觉,她以为病房里已经没人了。

  然而病床旁边,忽地传来一道轻微的响动,似是发现她醒了。

  “宋舞。你看看我。”

  “看看我。”

  就在她迟迟不肯睁开眼的期间,却听见一个男人跪在她床边又哭又骂。

  哭是很孩子气的那种哭法,大喊她的名字,声腔里透着气愤、委屈和不满。

  骂是几乎所有人,连带他自己都骂了个遍。

  沙哑的声音很难听,像是藏了无尽的悔恨,“求求你,活着,不然我就没有玫瑰了。”

  宋舞听得一怔,一股感同身受的哀戚惘然传遍全身。

  ……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哀求起了效果。

  季骁虞发现,宋舞对他的态度,没有之前忽视的那么狠了。

  当然,她也没那么容易就跟季骁虞说话,就是吃药、治疗方面稍微配合了一点。

  这种变化哪怕仅有一丝一毫,对季骁虞来说都是无比惊喜的。

  但是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后。

  “能进食就好了,这是给宋小姐煲的汤,带去给她补补身体吧,还需要什么的话,打个电话给家里说一声,我们会马上安排的。”

  老宅的管家许红梅送他出门的时候说:“还有啊,一天饮食不能断,你啊,再惦记宋小姐,也不能把你自己熬坏了,看看你这些天瘦成什么样了。”

  季骁虞一身西装革履,近来确实受影响清减了,可他体格骨架在那,不过是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凌厉清冷。

  要说曾经季骁虞还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气质,那么现在已经不剩多少了。有的只是对待事物的散漫冷漠,还有种不同以往的沉稳在他身上慢慢发酵。

  他接过管家的好意,再垂眸确认袋子里没有任何遗漏放错的利器后,才说了声“知道了”,然后驱车直奔医院。

  护工在宋舞好转后被取消了,季骁虞现在基本按照一天两探的频率来见她。

  这天还早,给宋舞送来吃的,他还有半小时跟她相处的时间,之后季骁虞就得去公司了。

  然后等到下班,或是下午提前忙完了才能过来。

  可是今天,季骁虞走在医院走廊上时,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寻常。

  在旁人眼里,可能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但关系到宋舞,季骁虞总有种狗一般的嗅觉。

  按耐住一缕浮躁,感觉古怪的季骁虞长腿迈得快了不少。

  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刹,所有的不妙滋味在这一刻立马得到验证。

  宋舞不在病房,她就像从未出现过在这,连病床上的被子、枕头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她短暂居住的痕迹。

  怎么回事,她跑了?难道她又跑了?

  季骁虞脸色当即一沉,他不止瘦了,连带着气势也比从前深不可测。

  纵使万般思绪涌入大脑,季骁虞除了表情不好看,自始至终都没发泄心中窜起的怒火。

  李家。

  李老太太让佣人把宋舞的行李送回房里,拉着她的手,在李家其他人的注视下,带宋舞坐到餐桌前。

  在李离愁神情不虞,掏出手机给她们看看来电时,“季骁虞在找你。”

  李老太太都不曾往她那抬过眼皮,只一心和宋舞郑重奇诺道:“你知道奶奶想这一团圆的画面想了多久吗?以后,你就是家里的二小姐,放心,有奶奶在外人都欺负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