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少年（1）。◎
直播间再次一分为二。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老太太, 看着足有七八十岁的模样。她穿着朴素，头发已是雪白，鼻梁上挂着一副老花眼镜。
老太太眯着眼睛, 细细端详。
她嘴里还咕哝着：“这是连上了吧？”
鹿鸣微笑道：“连上了。”
老太太松了口气，急忙抬眸看向鹿鸣微：“大师, 您好，我是来算卦的……”
【老奶奶看直播？】
【哇，这是不是咱们直播间里年纪最大的？】
【前面的？忘记郑爷爷了？】
【啊……对哦？没想到老年人还挺多的！】
【在鹿大师这里看到谁，我都不觉得有问题（笑）】
【没错没错】
【我也和我爸妈安利了鹿大师，刚开始他们还吐槽我小小年纪就开始看算命玄学, 现在他们看得比我还起劲，刚刚还让我爷爷我奶奶我妹妹一起来抽奖类！】
【哈哈哈哈哈叔叔阿姨不怕抽中吗？】
【我妈妈说真有那么好歹的时候, 能抽中也是咱们的幸运呢！】
【哇, 阿姨好清醒】
【对哦, 要是真有事, 只要听鹿大师的就行！】
【哈哈哈哈是这样。】
【不过说真的，我挺怕他们抽中的！】
鹿鸣微没注意弹幕，而是细细查看老太太的状态：“奶奶，您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是有些问题。”
她微微叹气：“不是为了我, 而是为了我那孙子……”
鹿鸣微点了点头：“您说？”
老太太沉默半响, 又叹了口气：“我想知道那孩子什么时候能不玩那个车子！”
【玩车子？】
【哇，不会是赛车啥的吧？】
【不可能, 看环境老太太家里条件也挺普通的。】
老太太努力想了想，手指比划了下：“就是开启呜呜呜的, 还会闪点乱七八糟东西的……”
鹿鸣微想了想：“摩托车？”
老太太重重点头：“对, 对, 就是这玩意！”
【嗬！老奶奶的孙子不会是鬼火少年吧？】
【鬼火一响！爹妈白养！鬼火一响！全村吃席！】
【……老奶奶好惨啊！】
【玩这个, 真属于不要命！】
【重点是那些人还觉得这样很帅】
【中二病吧……我看玩这个年纪都不大】
【我就不明白，骑摩托有什么好显摆的？】
【穷吧也没那么穷，买不起车但几百几千块的小摩托还是能玩玩的】
【感觉就是小混混专属？】
【就是虚荣心强吧，等长大以后就知道当年的沙雕样了。】
【emmmmm他们能长大吗？】
【……前面的好问题（笑）】
老太太看着弹幕的对话，更是红了眼圈。
她偏了偏头，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子的……都是我的错……”
弹幕里的嘲笑声渐渐变少。
老太太满脸愁色：“我儿子儿媳都……都殉职了。”
【殉职？】
【殉职？老奶奶的儿子儿媳都是公职人员？】
老太太点了点头。
她眼圈微红：“我儿子儿媳原本是在城里工作的，英骐也是在城里跟着我儿子儿媳一起长大，三年前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去世……英骐也回到村里来生活。英骐是他们两个唯一的孩子啊……我，我是真心疼他，他要什么都给什么……”
【宠坏了……吧？】
【家里不教训，以后外面也会有人帮忙教训的】
【当鬼火了还用得着教训吗？】
【指不定一眨眼就直接升天了。】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等那孩子上了初中，我才发现不对劲。他天天嘴里一口的脏话，作业不做，天天逃课，就连老师也管不住他……老师打电话来给他，那孩子居然就直接跑去朋友家……”
老太太苦笑着：“我好不容易将他喊回来，而后他就非得买那什么车……我不让他就让我扫了个脸……”
鹿鸣微提醒：“扫脸支付？”
老太太点了点头：“对，对……我这把年纪根本不懂什么扫脸支付，他说要拍照，让我看镜头我就看了，等后来人家告诉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花钱买了摩托车，天天和一群混混出去……”
【学坏了哎】
【还偷钱出去？】
【现在偷家里的钱用，后来偷不到就要抢了？】
【这也太恐怖了】
【父母在黄泉里看到孩子变成这样，会怎么想啊……】
【太惨了太惨了。】
【才刚上初中的孩子，应该还能拉回来的吧？】
【得离开这个环境才行】
【老太太都这个岁数了，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老太太深以为然：“对，对。”
她眼含希翼：“要是英骐能回来，我，我就搬回城里去！我儿子儿媳那套房子还在，只要能让他变回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鹿鸣微：“老奶奶有孙子的照片吗？”
老太太连连点头，拿来柜子上的照片：“这是他朋友给他拍的照片……那孩子好久没和我一起拍照了。”
照片上是个黄毛……不！彩毛少年。
凌乱的头发色彩鲜艳，灿烂的笑容恣意猖狂，坐在摩托车上那扭曲的姿势……照片映入镜头就让一群直播间观众开始吸气。
【救救救救救救命】
【他们真的以为这样很帅吗？】
【看起来是的呢（坚强笑）】
鹿鸣微也觉得辣眼睛。
她定睛扫向照片，眉宇间闪过一丝惊讶。她垂眸沉思片刻：“老奶奶，您今天得做一件事。”
老太太愣了愣：“……是？”
鹿鸣微敛了笑容，沉声说道：“今天无论用什么办法，您都得让这孩子回来，或者说让这些孩子全部回家。”
老太太啊了一声。
直播间观众：“？？？”
鹿鸣微沉声道：“您孙子面带死气。”
她闭了闭眼，沉吟片刻后吐出一个具体的数字来：“还有一个小时。”
【？？？？？？】
【卧槽，一个小时？】
【面带死气？意思是他，他还有一个小时能活？】
【啊啊啊啊啊啊】
【鬼火一露，盖上白布！】
【奶奶不要愣着了，赶紧，赶紧联系孙子啊！】
老太太眼角余光里闪过这句弹幕。
她双手扶着桌面，急急站起身来：“对……对！”
或许是心太急，老太太膝盖一软。
她重重地摔坐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惊呼声。
【？？？？老奶奶？】
【没事吧？老奶奶？】
弹幕里惊呼声不断。
鹿鸣微安抚观众：“老奶奶没事。”
没等观众们松口气，她又补充道：“大概是骨折了。”
直播间观众：“？？？”
很快有人提醒道：【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摔跤是很危险的！】
【对，对，我奶奶摔跤后身体大不如前】
【老人摔跤，长期卧床都会引发深静脉血栓】
【摔倒是65岁以上老年人伤害死亡的首位原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啊！】
【不过鹿大师说了，应该没事】
【那也是，我就顺便科普下。】
老太太的心情却不像众人这么平静。
听鹿鸣微说她骨折了，她登时急得冒汗。老太太强忍着痛，试图爬起来，却是半响也无法动弹，到最后她满眼绝望：“我，我要是动不了，我怎么去把英骐带回来？”
【对啊！】
【还有一个小时，咋办？】
鹿鸣微神色平静：“打电话。”
三个字直接让慌乱的直播间观众冷静下来，纷纷恍然大悟。
老太太也回过神来。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孙子的电话：“……嘟嘟嘟，嘟……嘟嘟……”
电话铃声在屏幕里回荡。
眼见通话时间即将结束，对面也依然没有接电话的打算。
【啊啊啊啊啊接电话啊！】
【那小鬼不会连奶奶的电话都不接吧？】
【那奶奶原本出去找人也找不到的……】
【真的无语】
【要是不接电话的话，鹿大师就拨打120吧？】
鹿鸣微颔首：“嗯。”
电话无人接听，转到语音提示。
老太太的心重重落下谷底。
她再次拨通，却又无人接听；她不死心地再一次拨通，却又一次无人接听。
眼见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老太太绝望地看向鹿鸣微：“鹿大师，我给您磕头，求求您救救我孙子吧。”
鹿鸣微喟叹一声：“奶奶。”
她眸色平静无波，声音清亮如钟声：“我只能做出建议，而能改变他命运的只有他自己的选择。”
老太太泪崩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电话，就在老太太绝望之际电话忽然接通了。电话那头是个不耐烦的嘶哑声音：“老太婆！你干嘛？打电话打了一遍两遍三遍四遍的？知不知道我和兄弟们在一起？你这样让我很丢人哎？”
直播间观众：“？？？”
听着电话那头的哄笑声，观众们气了个仰倒。
【这什么人啊？】
【吐了吐了】
【对奶奶一点礼貌都没】
【还兄弟，还丢脸，沃日你死了你兄弟给你哭坟吗？】
老太太沉默一瞬。
她强撑起笑，声音里却泛着一丝哭声：“英骐……奶奶我摔了跤，骨折了爬不动。”
电话那头无人回复，反倒响起一片嬉笑声。
有人怂恿着男孩：“你奶奶都骨折了，要不要回去看看？咱们不会管你的哈~！”
“……”
“喂喂喂，你不会是真想回去吧？死老太婆一听就是在骗人啊。”
“英骐，奶奶没骗你。”老奶奶哽咽着，同时她还不忘鹿鸣微的叮嘱：“你们几个今天有生命危险，赶紧回去吧！”
“你看，我就说是骗人的嘛！”
“小马，没想到你奶奶还会算命啊？你怎么没提起过？”
“哈哈哈哈哈啥算命啊——”
“是鹿大师说的！”老太太急得哽咽不断，急声呼喊着电话那头的孙子：“就是那个某鱼平台，英骐你也看过的啊~！”
“啥啊？小马你也看过？”
“奶奶的小宝贝还是回去吧~”
“太幼稚了，你快回去吧？下回就别和咱们玩哈哈哈哈哈哈！”
乱糟糟的嬉笑声宛如恶魔的呼唤。
鹿鸣微看着不断变幻的命运线，神色很是严肃。
每一次命运线的变动，都有不同的意味。
虽然鹿鸣微能够给众人提示，但能不能更改命运却要看对方的选择。幸运的是在此之前都是算命人在场，因此改变起来相对容易……而这回情况却有些不同。
望着在死亡线上左右横跳的命运线，鹿鸣微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老太太还在不断说着话。
电话那头的少年或许是基于同伴的嘲讽，又或是不愿相信老太太骨折的事，很快就直接挂断电话。
再拨打过去，对方又不接了。
老太太这下控制不住情绪，趴在地上崩溃大哭。
电话那头，马英骐有些心不在焉。
同样顶着五颜六色脑袋的朋友勾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国道上拉：“看什么手机啊，咱们的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没等马英骐回答，朋友的嗓门骤然一提：“宝贝，你来了？”
穿着一身皮装，将姣好身材展露无疑的女孩们迎上前。朋友冲着女友招招手，又压低声音对马英骐道：“今天苗苗把小月和薇薇几个都带来了，你不会想被她们看轻吧？冲冲冲！”
看到女孩子们的出现，男孩的眼前一亮。
他们抬高声音，纷纷大声吹起牛逼：“上回我飚到150，这次我要试试看170！”
“才170？弱鸡！”
“老子我今天要飚到200——！”
“哥哥好厉害！哥哥今天带我~”听到两百的话题，几个迎上前的女孩眼前一亮，尖叫欢呼出声。
被围在中间的鬼火少年一脸得意。
平常的马英骐肯定也会加入话题中，少说也要来个200起步。
而今日的他一反常态。
马英骐没搭理朋友的话语，而是点开手机进入某鱼平台，然后点击进入鹿鸣微的直播间。
刚进去，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马英骐瞳孔地震，只见他的奶奶瘫坐在地上，用双手撑着头，很是艰难地磕着头：“鹿大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孙子吧！”
马英骐的手掌微微颤抖。
手机发出来的声音也引起旁边人的注意：“喂喂喂，你小子怎么又在和你奶奶打电话？”
“真的不会还没断奶吧？哈哈哈笑死人！”
“咦？你们看，好像不是电话，是……直播间？”一名女孩凑上前来，浓妆艳抹的脸上带着满满的惊奇：“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呜哇！这个主播牛逼哎！”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牛逼啊！卧槽，这么个直播间能赚多少钱？”一群人凑在手机边，羡慕嫉妒恨地看着鹿鸣微。
“上次隔壁村阿德也直播了吧？”
“他才几万人气，说是一场就打赏了好两千块钱呢！”
“沃日，这么赚的吗？”
“那这能赚多少钱啊？”
少年们完全没注意到磕头的老人，眉眼间满是嫉妒和羡慕。与他们的闲话交杂在一起的，还有老太太一声声的悲呼：“他还小，他才十五岁啊！”
“他打小就没了爹娘，他命苦啊……”
“我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回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了”
“那孩子的爸妈是英雄啊……”
“……英雄？”马英骐重复一遍，不可置信地看向弹幕。
【奶奶太惨了】
【鹿大师已经打电话给120了吧？】
【父母都是因公殉职，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
【鹿大师说的时间，最多还剩下20分钟】
【没救了……吧？】
【刚听声音好多人啊？】
【没办法，根本无法确定他们在哪里啊！】
【嗐，后面就知道了，鹿大师都说他面带死气了……】
面带死气！？
马英骐面色微变，脚步彻底停住。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人猝不及防。
几名男孩女孩身体晃了晃，险些摔了一跤。他们对着马英骐破口大骂：“艹！你特么有病吧？”
“还英雄？撒泡尿看看自己？”
“我爸说你爸妈就是欠了钱才被人活活打死的！”
“哈！我看是赌鬼吧？”
“谁知道呢？指不定当鸡当鸭也是可能的嘛！”
几人肆无忌惮的大声嘲笑。
别说其余几人皱了皱眉，马英骐更是怒气高涨。他右手握拳，又狠又重地砸向笑得最大声的那人。
对方完全没有提防。
他身体后仰，噗通一下坐倒在地上。马英骐满眼怒色：“再侮辱我爸妈，我就揍死你们！我奶奶骨折了，我要回去看看我奶奶——”
说完话，他拉上自己的摩托车往回走。
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转身看向鸦雀无声的同伴们：“那个鹿大师很准的，你们也回去吧！鹿大师好像说，要是咱们今晚上比赛，就会死——”
说完话，马英骐翻身上车。
他一转油门，风驰电掣般朝着家里而去，只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久久，一个女孩忍不住叹道：“好帅~”
被重重打了一拳的男孩爬了起来：“我呸，算个屁，就是个胆小鬼！”
“那你是被胆小鬼打的胆胆小鬼？”
“你特么找死啊？”男孩瞬间暴怒，双手扶住车把手：“走不走？”
“哈哈哈说笑一下嘛，走走走——”
“走走走，今天谁不能上180谁就是狗！”
“哈哈哈哈上不了的叫爸爸！”
“叫爷爷都行——”
不过有几人却没出声。
嘻嘻哈哈笑着的男孩回转身：“喂喂喂，你们不会真的被那傻货骗到了吧？”
刚刚看到直播间的女孩拿着手机。
她将搜索到的页面给众人看：“可是我听过这个鹿大师哎……她还有名的，算得非常准的。”
“对，对啊。”
“要不咱们改一天吧？”
“艹！改毛线啊改？”被马英骐揍了两圈的男孩登时大怒。他红着双眼怒视众人：“要是咱们跟着马英骐回去，咱们的脸往哪里放？”
男孩唾了一口：“我就不信。”
他骑上摩托，手上用力转动油门的同时大声喊道：“我告诉你们——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