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了,还不考虑结婚么?”◎

  司徒朝暮没想到宋熙临会来的这么早, 更没想到他会开门见山地问出这个问题,一时有些猝不及防,进退两难地僵住了脚步。

  宋熙临也没有催促她或为难她,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神色暗淡而平静。

  办公室内也没开灯, 落地窗前仅有半扇遮光帘被拉开了, 又或者说,这扇窗帘根本就是昨晚忘记被合上的, 一直被遗忘到今天,从不合理变成了合理。

  金灿灿的阳光从那一道狭窄的窗户中透了进来,落在了办公桌前, 为死气沉沉的办公室内增添了些许明亮。

  司徒朝暮却迟迟不敢走进那道光束中。

  她和宋熙临朝夕相处多年, 对他的感情也并非只有怨气。他们之间也有着羁绊和互相欣赏, 但这种羁绊和互相欣赏仅仅来自于并肩作战的战友间的情谊, 来自于事业上升期的互相扶持和鼓励,并不能够升华为爱情。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爱他的, 当初之所以接近他,只是因为他是顾晚风的弟弟,留在他身边,一定可以把顾晚风等回来。与此同时, 他给出的报酬也是丰厚的。

  大学刚毕业时,她整个人都很迷茫, 没有崇高的理想, 也没有目标明确的梦想,对未来的规划一团模糊, 刚巧宋熙临在这时给她提供给了她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 可以让她成为世俗上所谓的优秀毕业生, 可以在亲戚面前帮母亲扬眉吐气,于是,她就接受了这份工作。

  最开始的那几年也是充实而欣然的,因为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工作。他是如初升朝阳般的集团太子爷,受万众瞩目,不得不步步为营;她既是他的秘书又是他的幕僚,他给予她百分百的信任,她替他深思熟虑、出谋划色。他们之间是一种简单而存粹的上下级关系。直至后来参杂了感情。

  司徒朝暮不确定宋熙临对自己的感情是属于日久生情还是单纯的习惯性地觊觎哥哥喜欢的东西——宋熙临的身上带有一种长期被家中长辈偏爱、惯坏了的小孩子的通病,只要是哥哥喜欢的,他都会产生极大的兴趣和占有欲——但宋熙临只要不把这种感情表达出来,她就可以假装不知道。他们还是可以继续维护着那种简单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可是冯夕雅的那一巴掌却彻底葬送了这种可能。

  有些感情,是永远见不得光的,哪怕只是单方面的一种感情。

  司徒朝暮在办公室门前站了许久,内心踌躇不决,但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本来是想今天下班后再提交辞呈的。”

  宋熙临淡淡一笑,黯然的眼眸中却没有笑意:“看来是我把话说早了。”

  他的言语间,无能为力感深重。清楚地预料到了一切,却推不开,也躲不过。

  他甚至都不想再去见哥哥了,发自内心的抵触,因为他觉得不公平,哥哥拥有着他苦苦向往却求而不得的所有,包括她。所以,他爱他的哥哥,又深深地嫉妒着他的哥哥,即便是见了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相处。他释怀不了。

  司徒朝暮默然不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宋熙临顶着一张和顾晚风一模一样的脸,却和顾晚风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气质。

  顾晚风是随性的、野逸的,干净纯粹、情深意重;而宋熙临则是端重的、谨慎的,心思深沉、利益当先。

  顾晚风也很少会穿西装革履,他更偏爱古雅唐装或松弛感十足的休闲装;宋熙临则日日西服正装,一丝不苟。

  他们兄弟二人的不同之处是显而易见的,只要有心,就绝对不会认错,更不会摇摆不定、犹豫不决。

  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把这一季度做完吧,”宋熙临也心知肚明,自己留不住她,哥哥回来了,她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了,“七月份就可以离职了。”

  司徒朝暮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这次竟然能够答应的这么爽快。

  宋熙临也没再多提此事,直接将话题回归了工作:“我这两天要去C市一趟,有什么事情直接汇报给刘总就行。”

  司徒朝暮赶忙点头:“哦,好。”

  他这两年去C市去的挺频繁,但目的却鲜为人知,起初司徒朝暮还会好奇一下,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立即履行起来了身为秘书的职责:“您今天预约了体检,不要忘记了。”

  他的身体素质是真的不好,先天肺部发育不全导致的多病孱弱,普通人一年一次体检,他至少三个月就要去检查一次,以防并发症。

  宋熙临微一点头:“嗯。”随后就不再言语了,低下头继续查阅报告。

  司徒朝暮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许久之后,宋熙临才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份体检报告上移开,随即便将其投进了碎纸机。

  司徒朝暮正在浏览假期囤积的未读邮件,总裁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宋熙临阔步从里面走了出来,神不改色、一言不发地穿出了她的办公室。

  司徒朝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上午九点四十三……这么早就要去C市啦?这么着急么?还是去找李医生做体检了?

  但既然老板没告诉她,她也无权多问,毕竟,她只是个打工的,所掌握着的也只能是老板愿意向她透露的行程,至于那些不愿意向她透露的行程,她就算是猜到了也不能对外透露。秘书的职业基本准则之一就是嘴严。

  老板不在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儿,或者说,对于任何一个打工人来说都是好事儿,既轻松又自在,像是压在井口的千斤巨石终于被搬开了,自由的光和空气同时透了进来。

  一上午都是开心的。

  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司徒朝暮并没有去公司食堂,直接在办公室里面吃起了饭,但如果宋熙临还在的话,她肯定是不敢这样做的,即便从家里带了饭也要特意端去食堂吃,不然会在办公室里面留下异味。宋熙临有些轻微洁癖,接受不了任何不属于办公室的异味。

  纵使现在宋熙临不在,司徒朝暮也还是先将窗户给打开了,然后才开始吃饭。

  顾晚风用得这个保温饭盒的质量很好,饭菜一直到现在都是热的,不用再去加热就能直接吃。

  司徒朝暮正大快朵颐地吃着包子呢,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敲了几下,继而就被推开了,宋青山走了进来,着实令人意外。

  司徒朝暮猝不及防,还被噎了一下子,赶紧喝了两口蛋花汤往下顺了顺,汤碗还没放下呢,她就着急忙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张兮兮又毕恭毕敬:“宋总。”

  这位“宋总”也是一整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革履,身姿笔挺,气场强大,不怒自威。他虽然不是她的直系老板,但在集团内部却比她的老板还要具有威严和震慑力。这可是她老板的爹。

  宋青山的反应倒是随和,温文尔雅地朝她压了压手:“没事,你坐。”

  司徒朝暮哪里敢坐,在办公室里面偷偷吃饭被超级大老板发现就已经很令人忐忑了,双手像是戴了隐形手铐一般局促不安地交握于身前:“您是来找小宋总的吧?他去C市出差了,上午十点刚走。”

  “我是来找你的。”宋青山语气和煦又直截了当,说完,他便朝着旁侧的黑皮沙发走了过去,落座的同时,又对司徒朝暮说了声,“你也坐吧。”

  那张沙发就在司徒朝暮的办公桌对面。

  “哦……”司徒朝暮几乎是在顷刻间就猜到了宋青山来找她的目的,先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紧张了起来,七上八下地坐回了椅子上。

  宋青山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我下午还有个会,就不寒暄了,这次来找你,是想向你询问一下小风的情况……我不太方便去找他,东辅人多眼杂,现在的情况又特殊,我要是去了,他以后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他一旦表露出了对顾晚风的关心,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就会给顾晚风带来无尽的麻烦。先不说宋青松那个疯子会不会一视同仁地针对这个压根儿就不姓宋的大侄子,单是徐颖慧那个女人就够棘手了——女人为了孩子,是会不择手段的。

  司徒朝暮当然能够体谅宋青山的良苦用心,也很感激他为顾晚风留了一条后路:“我明白,您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宋青山轻叹口气:“小风他是什么时候回到东辅的?”

  司徒朝暮如实告知:“一年前。”

  宋青山有些惊讶:“这么早就回来了?”

  司徒朝暮赶忙解释道:“我们也是不久前才见的面,他那人拧巴的很,刚回来的时候谁都没说,就非要等自己能够彻底安定下来了才会跑出来找你,生怕你以为他没本事似的。”

  宋青山无奈一笑:“他就是这种人,倔强的很。”

  司徒朝暮:“是,很犟,但也很坚强,还是继承了顾家的锻刀法,当了刀匠。”

  宋青山并不意外,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虽然是小众行业,但他走到了巅峰,锻造、鉴定和修复样样精通,在业内相当出名,靠着手艺安生立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司徒朝暮回答说,“而且他还有个副业。”

  宋青山意外又好奇:“呦呵,还搞起副业了?”

  司徒朝暮笑了笑:“是的,他自幼习武,精通一身本领呢,所以时常也会去剧组当武术指导。”

  宋青山:“待遇应该不可能差吧?”这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神色和言语间却相当明显地透露着这样一种含义:我儿子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便宜?

  司徒朝暮笃定回答:“当然不差,好多优秀的影视剧都有他的参与呢。他的起点还很高呢,刚一入行就合作的是知名大导演。”

  宋青山放心又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他只要能顾得住自己就行。”

  司徒朝暮:“他是一个勇敢坚强又善于学习的人,到哪里都可以安身立命。”

  宋青山再度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了声:“那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呢?”

  司徒朝暮的呼吸一滞,紧张又不好意思:“什么、什么事情?”

  宋青山和蔼可亲地笑着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了,还不考虑结婚么?”

  司徒朝暮的脸瞬间就红了,害羞到话都说不溜索了:“那那那、那还没、没考虑那么多呢。”

  “哦哦,好。”宋青山识趣地止住了话题,决计不当那种多管闲事的讨人厌长辈,随即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吃饭了。”然而就在他准备迈步离去时,目光突然留意到了司徒朝暮的午饭,身形一顿,下意识地开了口,“这个包子是?”

  司徒朝暮赶忙回答:“小风包的。”又主动说了句,“您要尝尝么?”

  “好,好!”宋青山笑逐颜开,快步走到了司徒朝暮的办公桌前,迫不及待地从不锈钢保温饭盒中拿起了一个包子,“这么大个儿的包子,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他包的了,和他妈包的一模一样,比人脸还大。”

  司徒朝暮忍俊不禁,确实是快抵得上人脸大了。

  宋青山张大嘴咬了一口包子,继而再度发出了一声真切的感叹:“和他妈包的味儿也一样,油香油香的。”

  司徒朝暮点头附和:“是挺好吃的,我也很喜欢吃。”

  宋青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个包子,却还是感觉意犹未尽。

  司徒朝暮向来是个有眼色的人,直接将那个还剩俩包子的饭盒端了起来,连带着盒盖一起递给了宋青山:“您要是喜欢吃,就拿走吧,我还有别的饭呢,包子留下也不吃完。”

  宋青山先是一愣,继而流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伸手接过饭盒的同时,发自内心地对司徒朝暮说了声:“谢谢你。”

  司徒朝暮:“不客气的!”

  宋青山没再多言,起步离开了,但是在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再度看向了司徒朝暮,问了声:“小风他带你去过碧屿村么?”

  司徒朝暮点头:“去过。不过我很多年前就去过一次了。”

  宋青山第一反应是诧异,但随即就想到了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小风还在上高三,寒假结束从老家返回东辅,飞机凌晨才落地,与堤提前联系他,让他去机场接一下孩子和他的朋友们。后来如果不是冯夕雅的突然出现,他和小风也不会不欢而散。

  “你早就见过小风的妈妈了?”宋青山温声询问。

  司徒朝暮再度点头:“嗯。”

  宋青山了然,既欣慰又感慨:“那就好。”

  当妈的提前多年就见到了儿子的爱人。

  万般遗憾中唯一不遗憾的一件事。

  随之,宋青山又十分肯定地说了声:“与堤一定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