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夏把自己关起来改了三天的设计稿。
在此期间, 她几乎连手机都不怎么看,做到了与世隔绝。
直到李多美假期结束要回校,说请她出去吃顿饭, 她才重见阳光。
这餐饭吃的很愉快。
李多美分享了不少在学校里的所见所感, 许宁夏也把自己在法国学习时的见闻告诉她。
吃完之后,李多美想起许宁夏很少来城北这边,就问她想不想随便转转?
许宁夏说好, 两人在一条小商业街上散步聊天。
没走多久, 李多美突然说:“夏夏姐, 要吃红糖糍粑吗?前面拐角就是蔡阿婆的店, 可好吃了。”
许宁夏心里咯噔一下,十分抗拒。
可大概她非要死个明白的个性太根深蒂固, 又或者她有受虐体质,还是同意了。
李多美说她请客, 要了两份红糖糍粑。
等待的工夫, 许宁夏见蔡阿婆也有卖米糕, 又买了两份再反请李多美。
她们先尝尝米糕。
许宁夏吃了一口,就觉得不如汐和古城的那家好吃。
她和李多美小声提了提。
李多美不以为意:“我觉得还是蔡阿婆的好吃啊, 是我小时候的味道, 也是地道的九云米糕的味道。汐和古城那家是羡安人开的,口味其实有些融合。像是有外地客人来, 都是请吃蔡阿婆这家的。”
许宁夏捏捏米糕,小声说了句是么。
“夏夏姐,应该是你的口味是喜欢吃汐和古城那家。”李多美说,“谁给你推荐的呀?对你的口味很了解嘛。”
李多美不过随口一说, 但许宁夏心里却被搅的又乱又闷。
等过了会儿,许宁夏又尝到红糖糍粑, 终于彻底有了答案。
她和李多美沉默地吃完所有糍粑,李多美问她什么时候走?
“要是去清城坐飞机的话,我去送你。”李多美说,“翘课也去。”
许宁夏笑了下:“快了吧。等梁嵘他们和小姨玩完了,她会在羡安等我,我们一起回去。”
李多美眼眶有些酸,又说:“夏夏姐,你走之前去我家再吃顿饭吧。我奶奶也猜你可能快要离开九云,让我请你过去,她给你做排骨。”
不待许宁夏回答,李多美补道:“叫上江医生一……不对,江医生去连韶了。”
闻言,许宁夏愣了下,脱口而出:“他不在九云?”
“我也是听我阿哥说的。”李多美说,“秋天了,气温降得很快。连韶那边流感有些厉害,好多学校一个班一个班的感染,医院人满为患,就让九云医院的医生去支援了。”
许宁夏哦了声,默了会儿,说去吃饭的事临近再决定。
和李多美分别,许宁夏走在回去的路上。
路过那家院子里种满各种花的人家,她驻足看了看,心想天气确实是冷了,好多花都谢了,也不会有蝴蝶飞过来了。
心头泛起酸酸涩涩的刺痛,许宁夏忽而不想回去一个人待着。
想了想,她去了租车行。
午休时间,难得可以喘歇片刻。
高焰在天台找到江肆,他手里夹着半截香烟,烟雾袅袅,衬得他人越发冷颓。
“认识你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二次见你抽烟。”
高焰说着,也要了一根抽起来。
第一次见江肆抽烟,还是他刚念完大四的时候。
也不知道这位抽了什么风,突然跑去南城机场,还当天去、当天回,神神秘秘的。
高焰半夜睡不着,见阳台有火光闪现,吓了一跳,以为是着火了。
跑下去一看,是江肆在抽烟。
那时的他看起来像是个空壳,人立在风里,仿佛随时要被吹散。
“你是不是和许小姐摊牌了?”高焰问。
江肆觑他一眼,弹了弹烟灰。
其实不用问,高焰也知道。
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太好猜了。
一个眼神,一点刻意,一阵沉默,都足以说明问题。
自采福节那晚开始,江肆就魂不守舍。
转天利用午休时间出去一趟之后,回来更是好似人泡在了冰水里,只剩下公事公办的江医生,没半点儿活人生气。
“别嫌我说话直。”高焰说,“实在不合适就算了吧。”
江肆吐口烟,问:“什么是合适?”
高焰笑了笑:“反正肯定不是你现在这样。”
这话引得江肆嘴角也有了些许弧度,只是眼里浓稠的落寞并未融化半分。
江肆说:“我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那次喝了酒。
后悔喝了酒之后没有控制住自己。
那晚,她看他的眼神,他以为她对自己也是有一点感觉的。
仗着这一点点的感觉,他自以为是,向神明许愿……而她居然回头了,他又以为这是神明给他的希望。
他该忍住的。
就像以前一样,只要忍住,他还可以在她身边留的再久一些。
可现在,有些事情一旦挑破就再也无法回头。
“好了。”高焰拍拍江肆,“一会儿处理完这边的收尾工作,我们也该回九云了。如果你还是放不下,就去找她。”
江肆掐了烟。
这时,手机响起,李多南来的电话。
“江医生,你还在连韶吗?”李多南问,“没打扰你工作吧?”
江肆说没有,问是有什么事吗?
李多南说:“我也就是多个嘴。我在车行认识的阿哥刚才和我说,说阿姐花钱租他们的车子,还雇了司机,去羡安了。”
江肆一怔:“有拿行李吗?”
“啊?那、那倒没有吧。”李多南说,“应该就是出去玩……”
“麻烦把她雇的司机师傅的电话给我。”江肆说,“如果她怪罪,责任我担。”
挂了电话,江肆让高焰扫尾,他要去羡安。
扫尾的事好办,不在乎少一个江肆,但问题他开车走了,高焰怎么回九云?
“你叫车。”江肆说,“我报销。”
高焰:“……”
恋爱果然使人破财。
许宁夏去了羡安的酒吧街。
羡安的酒吧很有名气,大多数都是清吧,歌手更是藏龙卧虎,搞不好就有当红明星来这边随便唱唱。
许宁夏给了送她来的师傅二百块钱,让他等自己,等她想走了会联系他。
酒吧里,灯光昏暗,最适合掩藏人心。
许宁夏坐在吧台上,点了一杯玛格丽特。
一口气喝下去,身体暖和些,心情仿佛也跟着舒畅不少。
调酒的酒保是个文艺范儿十足的大叔,见女人这么个喝法儿,见怪不怪,好言相劝:“阿妹,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许宁夏笑笑,她有什么好愁的。
该说的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结束了。
“再来杯马提尼。”许宁夏说,“加冰。”
酒保摇摇头,找吩咐办事。
时间未到晚上的精彩时刻,酒吧里这会儿唱歌的歌手大多是在练手。
许宁夏听着台上音调略有不准的女声,晃晃手里的杯子,心想自己也算是个渣女吧。
和江肆的这一段,她其实是享受那种似有若无的暧昧带来的甜蜜的。
如果没有在旅馆的事,她或许还会继续下去。
可这事一旦放在了明面上,甜蜜就会变成毒蛇,让她想要逃离。
这样的不负责任,又贪恋江肆带给自己的感觉,确实渣。
但这也不能全怪她,她的渣,是基因里带的。
据说,许青浔对木依蓝是一见钟情。
两人在画展上初遇,木依蓝的灵动美丽一下子吸引住了许青浔。
许家祖上是文化大家。
许青浔自小也学贯古今,满腹才华,可见了木依蓝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知道看着她,心里就欢喜。
许青浔和木依蓝恋爱两年。
在那期间,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许青浔为木依蓝做过无数浪漫的事。
为她写诗、带她去看日出日落、以她的名字为小行星命名……圈子里的人都说,许青浔爱木依蓝爱到了骨子里。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婚后变了。
在许宁夏儿时记忆里,许青浔常常因为木依蓝没有娘家背景而心怀抱怨,后来更是和别的女人传出绯闻。
许青浔把那归为逢场作戏,说自己的心永远在木依蓝这里。
木依蓝也很傻。
她太爱许青浔了,为此一步步走进为许家传宗接代的陷阱里。
在许宁夏奶奶的一再逼迫下,木依蓝流过两次产,又在三十五岁时再度怀孕,最后死在了手术台上。
而许青浔在木依蓝去世未满一年,就和一位女明星交往过密。
他说那是家族使命,他必须让许家继承香火。
可笑的是,许青浔换了两任妻子,她们都没能怀孕。
最后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的精.子数量已经不剩多少了,以后再生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许宁夏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
即便是,她的妈妈也回不来,她死在了她最爱的男人的手里。
许宁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的爱情,认为爱情是最靠不住的,不如一个人来的可靠。
她之所以没有因此变得游戏人间,是因为木依蓝给她的母爱没让她太过偏激,她就算不信,也不会像许青浔那样去亵渎一份感情。
可和江肆的这一切,她还是没有把握好,把那些不该有的暧昧一步步推到现在这样。
从这点看,她确实继承了许青浔的“优良传统”。
许宁夏自嘲地笑,举起杯继续喝。
手腕一热,一股力量制止了她的动作。
许宁夏侧头看去,就见江肆微微喘.息,头发也稍显凌乱,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来了,那一刻,许宁夏心里的惊喜大于一切。
可这份惊喜也转瞬即逝。
“你怎么来了?”许宁夏别过头,抽出了手。
江肆抿抿唇,垂回身体的手握了握,说:“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听到这话,许宁夏笑了。
“你这是在管我吗?”她问,“我知道了。是不是我那天和你说完之后,你哥哥的责任感爆棚了?这么想做我哥哥啊。”
她说这话,模样俏皮狡黠,像是清楚知道怎么戳人痛处的狐狸,坏到无情。
“不是。”江肆一字一句说,“喝酒不好。”
许宁夏笑得更加张扬:“既然不是,你更没有立场管我。走吧,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和你无关。”
江肆站着不动。
周围人注意到他们这边,酒吧的安保也过来询问。
问及许宁夏是否认识江肆时,许宁夏天真懵然地说:“不认识啊。”
如此,安保请江肆如果不是来光顾,就出去。
江肆深深地看了许宁夏一眼。
许宁夏悠哉地喝着酒,就当没他这个人,直到余光里见他转身离开,才放下酒杯。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的女歌手换成男歌手,唱的还不如刚才的女歌手。
许宁夏百无聊赖,问酒保大叔有没有新鲜一点儿东西可以尝尝?
大叔说:“就是给你尝了,你也尝不出来。”
这话让许宁夏脸上的笑容裂开。
“去找他吧。”大叔又说,“有什么话摊开说明白了。”
说明白什么?
进一步,不可能;退一步,做不到。
他们已经是死局了。
许宁夏眼睛有些胀,想要再喝一杯。
一个打扮的油头粉面的男人忽而坐在她身边,手指轻佻地掠了下她的手臂。
“美女,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男人说,“想喝什么,我请。”
许宁夏说:“不如还是我请你吧。”
男人自以为很帅地挑挑眉:“你不仅长得这么美,还这么大方呢。想请我喝什么呢?情人怎么样?”
许宁夏冷笑:“我请你离开。”
男人一愣,油脸顿时更黑了,丑出新高度。
许宁夏嫌恶地移开眼,再看看,估计刚下肚的酒得倒出来。
男人哼了声,从高脚凳下下来。
但见许宁夏抬手喝酒时,那种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情里还带着少女般的轻灵娇俏,一个没忍住,想要摸一把再走。
他刚伸出手,肚子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人飞弹出去,摔在地上。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
许宁夏反应过来的时候,江肆已经过去把油脸男提起来,想要再打。
看江肆的表情,许宁夏想起当年他出手打那个侮辱他爸爸的学生。
明明冷静至极,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可下手却狠厉无比。
许宁夏立刻跑过去阻拦,生怕这一下打出去,江肆会有麻烦。
“停下!”许宁夏抓住男人的手,“别动手。”
江肆看向她,无波无澜的双眼淡定的骇人:“他想占你便宜。”
“可他没占成。”许宁夏说,“我们走吧,酒吧还要做生意。”
油脸男躺在地上哎呦着,叫嚣什么有种别走,他找人来。
江肆要返回,许宁夏挡在他身前,随即抽出一沓现金扔在地上。
“你还没找来人,我就能送你进去。”她眯了眯眼睛,“你口袋里装的是什么,要我公布吗?”
油脸男一惊,咬着牙,没再言语。
许宁夏和江肆从酒吧出来。
天已经黑了,冷风吹得人想不清醒都难。
许宁夏和江肆站在酒吧门口绿植的两边,背对着背,一时无话。
许宁夏以为刚才她说了那样的话,江肆肯定气得早就走了。
可原来,他一直在等她。
等她做什么呢?
上次在茶馆说的已经够清楚的了。
“我不会为刚才的事谢谢你。”许宁夏紧了紧衣领,“同时,我也跟你多说一句,不要总靠武力解决问题,无能的人才这样。”
说完,她往马路上走,准备联系雇来的那位师傅。
路过那辆白色途观时,她猛地停住脚步。
驾驶座下面的地上居然全是烟头。
心像是被重重地揪扯了一下。
许宁夏抿紧唇,心想:她让他这么累了吗?
还是,无能为力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