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纵◎
车门一闭,立刻隔开了外面的风与雨。
肆虐的风声随着关门的一声闷响在耳边沉寂下去。
身体突然回到舒适的环境,温栀没由来又是一个寒颤。
滴答、滴答……
温栀低头看了一眼。
她今天穿了条淡黄色的长裙,不算贵但胜在舒适好看。此刻长裙的裙摆湿哒哒地铺在腿上,水珠沿裙角垂坠到地上,逐渐在脚底深色的软毯上泅染开水渍。
温栀蜷缩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但状况并没有任何的好转。即便她将裙摆挽起,但她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条刚刚被捞上岸的鱼,往哪里扑腾哪里就会被打湿。
温栀不喜欢把环境弄得不整洁,尤其这还是在别人的车子里。
她皱起眉头,这时“砰”的一声响,下去开后备箱放行李的男人钻回到车里。
他开门时带进来一阵湿润的雨气,凉凉的雨丝惹得温栀又往里缩了缩。
男人上车后往后看了一眼,见后面的女孩蜷着身体缩成一团,他皱了皱眉问:“冷吗?”
“明天我给你清理费吧。”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一顿她也是一顿,都停下来等着对方先说话。
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图——
“不,我不冷。”
“没事,不用。”
又是异口同声。
这时候温栀怀里一沉,周柏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块毯子,正好丢到她的怀里。
“车里没有毛巾,就这么一块毯子,我没有用过。你将就用一下,擦擦头发吧。”周柏城最后看了她一眼,很快将目光移开,坐进驾驶座里,扣紧了自己的安全带,“免得生病。”
绒绒的毯子让温栀的处境好了许多,想起什么,她问他:“你的病好了吗?”
“已经完全康复了,多谢你的药。”周柏城说完,问道,“去哪?”
温栀沉默了一瞬,说道:“到前面路口右转,去道路尽头那家酒店。”
“行。”
他说完就不再和温栀交谈什么。
疾驰的汽车在路上溅开白色的水花,雨水使路边的灯光显得格外迷离。
温栀擦好头发后将小毯子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她以为周柏城多少会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在这种天气里拉着行李箱出门,却不想他只是专注开车,半句都没过问。
“为什么?”汽车抵达酒店门外,下车前温栀这样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问问发生了什么?”
周柏城看向她,目光幽深:“如果我问了,你会想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想了想,温栀摇头。
“或许你和我都不是喜欢把伤疤打开给别人看的人。”周柏城道,“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再说吧。现在抓紧时间下车,去洗个热水澡。我敢打赌你不想知道在这段时间感冒有多难受。”
他下车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搬下,推在手里,另一只手撑伞,步行送温栀走进酒店。
到了酒店门前,他将行李箱递到温栀手里。
温栀接过来,这时肩上一沉,有一件外套落到了她的肩上。
温栀诧异地看向他:“我不冷。”
周柏城看了眼酒店前台里接待的男侍者,又移回目光来,看了眼她。
湿漉漉的布料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上半身比下半身的情况要好很多但是……
如果连他自己看到了都想入非非,他如何保证其他人看到了不会想什么?
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穿上吧。”周柏城说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还是我来送你进去吧。”
他收了伞,两步走进大厅,推开门等着温栀进来。
“快进来,外面太冷。”
温栀:“……”有种小时候奶奶觉得她冷,硬是要给她穿很多衣服还要进屋烤火的既视感。
她跟着走进去,将自己的脸缩进周柏城宽大的外套里,里面确实很暖和。
还有股淡淡的木质调香香水味。
温栀吸了一口气,脸色稍稍有些红。
走进去,办理入住手续,期间周柏城一直站在温栀身侧。
拿到房卡之后,又将她送上楼。
前台的另一位小姐姐艳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好配啊,男的好帅,女的好美,都好有气质啊。”
刷了房卡,进了房间,周柏城却收了步子,站在外面。
“你不进来吗?”拉着行李箱走进房间的温栀回过头来问他。
说完她视线瞥向屋里的大床。
屋里点着熏香,洁白的床单秩序井然,两个枕头摆在上面。
枕头也是白的,羽毛一样的白色,摆放在一起却莫名有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感。
温栀定了间大床房。
原本只是巧合,旅游旺季的单人标间并没有那么好订,只剩能住双人以上的大床房,但此刻温栀觉得这也许是上天故意的安排。
“外面雨很大了,不然你……”
留下吧。
温栀嗓音发抖,脸上隐隐发烫。
“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她觉得难以启齿可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这是做了二十多年乖乖女的她从未说过的话。
让一个男人进她在酒店的房间这意味什么温栀当然知道,可是——那又如何?
不做点什么她根本难以消解她心里的愤怒与苦闷。她按照江心梅和温建国的意愿生活了那么多年,她一直是令他们满意的乖孩子,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戏耍她呢?!
温栀怎么都想不通,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快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去了。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这样对待她她还要满足着他们的期望活着?至少今晚,至少就这一晚,或者从今晚开始,她不想再做一个乖孩子了!
她胸膛激烈地起伏着,眼尾尚有几道残红,白皙的脸也被风吹得脸颊泛红,像茫茫雪地里化不开的桃红,看向周柏城的眼睛里明明充满了惊惶与无枝可栖的茫然,可又有几分豁出去的决绝。
周柏城看着她,墨一样的瞳仁里,神色渐渐沉下去。
没有谁比他更能分析时机的好与坏,也没有谁能比他更快地抓住突然出现的时机的了。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再镇定他呼吸的频率还是稍微乱了乱。
但他却没有半点动作。
几秒钟后,他终于开口说话。
声音听上去有些滞涩:“你自己早点休息吧。”
他手臂搭着外套站在外面,与温栀中间始终隔着一道虚空的门。
“我先走了。”他始终有礼而克制,只是仔细听能听出声线的紧绷。
甚至连搭着外套的手臂也是紧绷的。
如果放之前温栀一定能观察到这些微小的细节。
可此刻她自己的心也是乱的。
门合上了。
窗外雨还在下。
周家的老宅灯亮着,院子里的驱蚊灯寂灭。言少兰像一把枯竹一样坐在沙发里,看着外面泼天的雨,听着澎湃的雨声。
这时候身后传来轻轻的响动,她立马回过头去,回来的人却不是周寒鸣或者周宏岩。
是周柏城。
看到他的一瞬间言少兰脸色微沉。
她道:“今天怎么又回来了?”
“你奶奶又叫你了?”
两个“又”字都说得颇为不耐烦。
周柏城倒是神色淡淡,眼里谈不上有什么情绪,泛不起任何波澜:“今晚暴雨,路不通车,没法回我的公寓,只能过来这边住一晚。”
“我上楼了。”他语气也淡淡,客气之外显得十分疏离。
言少兰本想和颜悦色起来,好从他口中套点消息,可看着周柏城的背影她心里依旧是本能地厌恶。
就如同当年见到他的第一面。
周柏城比周寒鸣更像年轻时的周宏岩,甚至因他那美貌惊人的母亲的存在,外形条件比周宏岩还要优越几分。可偏偏是这样,言少兰每看到他一次心里都像是塞了块石子一样硌得慌。
这石子不仅没随着岁月的流逝消失,反倒越来越大,越来越让她难以忍受了。
木制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言少兰的面目却越来越狰狞。
她看了一眼外面漆黑无边的夜色和无止无休的雨,忽然扯动嘴角冷笑了起来。
周宏岩不是让她在周柏城回家的时候告诉他吗?她倒是要看看这么晚了外面的雨还这么大他能不能为了他这个儿子回来。
这时外面闪过一声惊雷。
言少兰给周宏岩发了一条短信。
之后的时间,她一直坐在客厅枯等。
两小时后。
时钟上的指针已经滑向新的一天。
言少兰轻轻抬了抬眼,眼底生出一抹微妙的得意,走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一个好觉。
但她这惬意的心情在早上就被打破了。
清晨太阳尚未升起时,周宏岩就回来了。
着急回来但是扑了个空,他神色不虞,一见到言少兰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不是说柏城他昨晚回来了吗?”
言少兰道:“十点左右回来的。”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
“我哪知道?”言少兰呛了他一句,“这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
见周宏岩真的急匆匆赶回来了,她心里的怒火又一次被点燃了,没好气地说道:“正好能见到你,和你说件事。”
“周末我把你老同学叫到了家里,到时你最好也出面一下,和他叙叙旧,也商量一下他小女儿和我们寒鸣的婚事。”
之前她不想太早将温栀和周寒鸣的婚事定下来,可眼下这个情况,还是她让个步,早些定下婚事,好让周寒鸣收收心,免得真让周柏城坐收了渔翁之利。
周宏岩真想让周柏城当继承人的话,也得看董事会那些人同不同意。
哪怕她哥哥死了,董事会的人依旧得卖她几分面子。
想到这她从容了许多,周宏岩走后,给周寒鸣打了个电话问了问他的情况。
周末会和温家人见面谈谈婚事的事情,她已经告诉他了。
周寒鸣很高兴,工作的热情也比之前高涨了许多。
原本言少兰是有些介意周寒鸣对温栀喜欢到近乎事事把她看成首位的态度,但到如今也逐渐接受了这一点。
喜欢就喜欢吧,能为了温栀把心思好好放在公司上,那也算一桩美事。
言少兰已经认了命。
她不知道的是温栀已经不会来了。
早上,打车上班的温栀将脑袋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变换的景色。
一夜的暴雨到
殪崋
了早上已经停歇,只是沿途倾倒的树枝在无声中彰显着昨夜台风的威力。
天色依旧是暗沉的,太阳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之后。
的士到了公司办公楼下后温栀没有着急进去打卡,而是先到旁边的咖啡店买了杯咖啡。
她很少喝咖啡但昨晚的睡眠少得可怜,梦中又被梦魇纠缠,今早实在提不起精神。
昨晚,气愤、悲伤、懊悔,种种混乱的思绪占据了温栀全部的神经。
可偏偏今天又是新游戏上线的重要日子,她必须得保证自己的状态是在线的。
温栀点了杯大杯的冰美式,坐在楼下花坛边的长椅上打算喝完再进公司。
这时她身旁忽然坐下来一个人,与此同时她手里的杯子被抽了出去,换了一杯温暖的东西到她手里。
“姜汤。”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