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中的新娘子好半晌才模糊地说出一句:“师……父……”

  这声音黄药师非常熟悉, 当即脸色一变,怒道:“超风!”他上前猛地扯下那盖头,甚至连武功都忘了使, 梅超风在盖头后的脸已经哭得不行, 见到师父便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话却断断续续的。

  黄药师抬手在她身上一点, 梅超风这才缓过劲来, 害怕地道:“师娘……师娘她被一个很厉害的男人带走了,那人还把我塞进了轿子。”

  没人比他们师兄妹更清楚阮如苏对于黄药师意味着什么,如今师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见了,梅超风恐惧得不停颤抖。

  洪七见事情不对,也已经冲上前来, 听到梅超风说的话不由得皱眉,急切地道:“那人是何模样?”

  梅超风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斟酌片刻道:“那人相貌不错, 穿着也华丽, 手里还拿着把扇子。”

  一听到扇子,洪七立马想起了自己在追的莫天之, 同黄药师对视一眼, 面色沉重道:“只怕是那个莫天之跟来了。”

  莫天之对阮如苏的不同, 他二人都看得出, 只是他许久没有动作, 他们便一时忘了这人。此时黄药师心中后悔难过自不必说,怒气冲冲地就将他抓来的人全都赶了出去。

  陈玄风知道师父心情不好, 只能悄悄将师妹拉到一边,怕她触了师父的霉头。梅超风今日本就被吓得不轻,对于师兄的好意格外感动, 这两个尝过了世间苦难的孩子从此刻也愈发亲近。

  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些人都是临安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以如此屈辱的方法绑来,又莫名其妙地被人扔出去,自然心中一肚子气。

  个别脾气火爆地扯着嗓子大喊:“我看这个人就是脾气太古怪,他夫人才同汉子跑了,不要他了,真是活该。”

  这话一出,洪七就知事情不好,黄药师的脾气他是有所了解的,虽然在阮如苏面前好像很彬彬有礼,其实却是个高傲心冷之人。

  他今日本就因为阮如苏的失踪而心情沉郁,听了这话还不得将这些人都杀了。果然,黄药师一听这话,眼中的狠辣让人瞧得心惊,看着那开口之人,猛地挥出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那人脸上的怒气就像一副面具,彻底停在了他的脸上。原本还心有不平的众人此刻终于意识到,他们现在还不是各帮各派的领头人,而只是别人的阶下囚。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黄药师的眼睛也越来越冷,洪七知道,他是想杀了这些人。于是,他上前拦住黄药师道:“黄兄,这些人交给我处置吧,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阮姑娘,他们要离开这岛,肯定要乘船,你快些去寻那些船夫问问,说不定还能赶上。”

  这话让理智已经在崩溃边缘的黄药师眼睛一亮,郑重向洪七道了声谢,转身就像岸边赶去。看着这群已经被吓破胆地江湖人,洪七心中发苦,只怕这黄药师今后在江湖中会有大麻烦了……

  岸边听着五艘船,全是当初黄药师找来运那些江湖人的,既然一条都没少,就只可能是那人自己行船上岛。

  黄药师将那些人全都拉下船,一个个问是否瞧见新的船只,结果所有人都摇头,表示他们一直在这,根本没见有新船靠近。

  这岛三面都是奇石,只西面适合上船,若是这些人没有说谎,就说明人还在岛上。黄药师神情欢喜,自觉这岛上没人比他更熟悉,心中对于找到阮如苏多了一分信心。

  阮如苏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又软又暖的床上。房间里焚着香,床头放着一套鹅黄色的衣裙。

  在不远处的桌边,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正小心地在画扇面。阮如苏立起身子,发现男子扇面上画的竟然是自己倚着床沿睡着的样子。

  她将心中的惊讶全部压了下去,态度自然地将那套鹅黄衣裙穿上,笑盈盈地道:“你将我掳来,不会就是为了画这张图吧。”

  莫天之还未画完,只低着头继续上色,根本没有回答她的意思。阮如苏也不急,自然地坐到了桌旁看他画。

  直到他最后一笔收尾,阮如苏才轻轻笑道:“没想到,一个世界的天道竟然喜欢画美人图,这当真是少见。”

  莫天之还没有说话,系统就忍不住惊叫起来。【他……他……是天道!这怎么可能!】哪有天道能够幻化成人那么久还到处惹是生非的,这根本与它知道的情况不相符。

  连莫天之也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半晌才笑道:“阿苏你莫不是看那些志怪杂文太多,竟然会想到那么荒唐地事上。”

  他叫得亲密,阮如苏却觉得自己寒毛都要竖了起来。她收了笑,忽然道:“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而来,现在又为什么要这样遮遮掩掩。”

  莫天之神色古怪地瞧着阮如苏,道:“你倒是比之前那些人有趣些,我都有点舍不得将你毁掉了。”

  之前那些人,说的大概就是主神之前派来的病毒程序。阮如苏心中有些奇怪,她得了第一世的天道馈赠,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又为何会被他发现?

  阮如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得身体开始发烫,原本还在大呼小叫的系统竟突然没了声响。只见莫天之挥了挥手,笑吟吟道:“这个家伙有些太吵了,你应该不介意我让它先睡一觉吧。”

  好像是在问阮如苏的意见,可是她缺清楚,对方根本就没有听她的意思。

  果然,不待阮如苏回答,莫天之就不疾不徐地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将黄药师那小子拿捏住,断了他的情缘,让此界彻底走向混乱,达成你的目的。确实比从前那些个东西有手段得多。”

  “可最终还不是被你识破,坏了我的好事。你将我带走又不杀我,到底是为什么?”阮如苏不解地道。

  “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发现你的吗?”莫天之将干掉的扇子拿在手中,满意地欣赏着上面的美人图。阮如苏摇摇头,这确实是她好奇的地方。

  莫天之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我从诞生起,就日日看着他们重复同样的事,周而复始……这世界本该有多少人,每个人每天该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所以当这个不存在的人物出现时,天道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并且还借了个身子来接近她。

  阮如苏叹了口气,道:“既然被你发现,你为什么不将我处理了,就像以前的那些程序一样。”

  “你如果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出现,我都会毫不犹豫将你处理了。可是现在,我偏偏有些无聊,你就出现了,我又怎么舍得你死?”莫天之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兴趣盎然地打量着阮如苏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阮如苏心中一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天道有时候发起疯来,比人更可怕。

  莫天之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不怀好意地道:“我只是想和你打个赌。”

  “赌什么?”阮如苏平静地道。

  “我给你三年时间,如果你能在三年内从我身边逃出去,我就不再干涉你做的任何事,如果你逃不出,我就会杀了你。”

  这对于天道而言,本就是一场没有任何好处的比试。就算他不比,此刻想杀阮如苏也是易如反掌,弄了这么个赌约,反而还给了阮如苏喘息的机会,当真是不划算。

  可是对于天道而言,或许本就没有划不划算的考虑。他实在是太无聊了,这个世界的花草树木他都了然于心,可能未知对于他而言,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无论这场赌局的出发点是什么,阮如苏都一定会答应的,因为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距离阮如苏失踪已经过去三天了,这座岛上能藏人的地方都被黄药师和洪七找了个遍,可是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黄药师的脾气也肉眼可的愈发冰冷古怪起来,洪七望着无边的大海,皱眉道:“或许,那人用了什么方法早就将阮姑娘带去了中原,黄兄何不从临安府找起。阮姑娘那样的女子,见过的人是很难忘记的……”

  “丐帮人多,麻烦洪兄帮我也寻一寻。”黄药师一生求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在阮如苏的安危面前,他忽然发现有些话也不是那么说不出口了。

  哪怕他不说,洪七也会让丐帮的人帮忙寻找的,只是有他开口,自己到底有个说头,不至于坏了阮如苏的名声。想到这,他不由得有些担心,那个莫天之会不会对阮姑娘……

  思及此,他的心也同放在火上炙烤一般难受。于是,他勉强露出点笑意,对黄药师道:“那黄兄多保重,但凡有她的消息,我定命人通知你。”

  原本热热闹闹的岛,此时就剩他们师徒三人。黄药师将岛上的事物全部交给陈玄风,也独自坐船走了。

  临安府下雪了,天空中飘飘扬扬地都是大片大片的雪花。阮如苏抱着手炉,歪在马车里不愿动弹,莫天之坐在一旁,神色奇异地看着她。

  车外没有赶车人,莫天之哪里会需要赶车人。只要他一挥手,这马就完全按照他的意愿行动。连阮如苏都出乎意料的乖巧,半点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这不仅没有让莫天之开心起来,反而神色有些郁郁,显然并不满意阮如苏的听话。想到这,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别忘了,只有三年的时间,如今已过去六天了。”

  “你急什么,难不成还担心我跑不掉?”阮如苏似乎从定下这个赌约后就不再防备他,同他说话也随意了不少。这样的态度弄得莫天之一愣,又有些新奇。

  忽然,马车外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马踩到了人。莫天之将马停下,掀开帘子一看,竟然是个穿着破烂的乞丐躺在路中间,被马给踩了。

  阮如苏也跟着出来瞧了一眼,询问莫天之道:“要救他吗?”

  “随你。”莫天之重新坐回车里,好整以暇地瞧着阮如苏,似乎觉得这事情终于开始变得有趣起来。连笑容也深了几分。

  阮如苏跳下马车,走近查看情况。只见雪地中,那人竟然只穿了单薄破旧的衣衫,一双手冻得通红,脸上也生了许多疙瘩看上去非常恶心。

  大概是方才被马踢了一脚,阮如苏从衣服的破洞瞧见他腰上有块红肿。用手捏了捏他的骨头,发现没有断,阮如苏这才松了口气朝着马车道:“你若是不下来帮我,我就要和他一样冻死在路边了。”

  能将天道使唤得如此心安理得的,大概也只有阮如苏一个了。莫天之再次从车中出来,对阮如苏道:“你先上去。”

  待阮如苏进了车厢,莫天之便将那人往车门外一放,无所谓地跨过这人的身体进了车厢。车帘子一垂,原本还昏迷不醒的人悄悄睁开了眼。

  他们怎么会在这?而且,怎么会是他们两个?心中的疑团一个接一个涌上来,忽听里头的人似乎朝他走来,这人忙又闭上眼睛。

  一只柔软温暖还带着香气的手落在他的额头,落在他凹凸不平的脸上。这人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跳起来躲避的欲望,只能装死地继续躺着。

  “他额头真凉,不会死了吧?”阮如苏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莫名的让人耳朵有些痒,想要伸手挠一挠。

  很快,他又听到莫天之道:“死了不是正好,就可以就地埋了。”阮如苏的手收了回去,帘子也放下了,这人听到里面传来她清脆的声音。

  “你果然没有心。”

  这女人真蠢,在这江湖,没有心的人才能活得更好。既然她这么蠢,自己就不用担心被她瞧出身份,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那人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好,连身上逐渐堆积的雪花也没那么寒冷了。这样各怀心事的三人,竟然因缘巧合地凑在了一起,也不知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