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

  温砚很警觉, 他从顾凛川身上感觉到危险,下意识摆手否认。

  这种情况他哪能说实话?

  难道要说“对!我就是怕你受刺激后突然黑化然后变着花样折腾我玩弄我”——温砚哪敢?

  对于他的否认,顾凛川显然不信, 眼眸半抬目光锋利:“真没有?”

  “真没有, 你先让我,让我……”温砚支支吾吾, 眼底沁润了一层水光,眼尾急得发红,好像被人怎么欺负了似的。

  顾凛川抿了下唇,之前怎么没感觉眼前的人仿佛长了一双泪眼?

  他神情不太自然地往后让了一点, 倒是没继续把人逼在角落里。

  温砚这才松了口气,从轮椅和电梯的角落里一骨碌儿挪出来。

  刚才的空间压迫感实在太强,他都没法好好说话。

  温砚轻轻呼了口气。

  “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你下午在卫生间那个……帮了我, 然后还,”

  他脸红红地看向顾凛川, 在对方“你继续”的眼神示意下磕磕巴巴地说:“还有后来那两句话……我不知道怎么面对。”

  温砚说完就很难堪地双手捂脸。

  他不算撒谎,只是有一半没说, 所以听起来还算真诚有底气。

  顾凛川听完他的解释,犹豫两秒才低声开口:“只是两句话而已……”

  温砚怎么这么敏感?

  温砚“唔”了声,他看顾凛川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声音弱弱地为自己举旗力争:“可是就是很容易让人多想嘛。”

  顾凛川:“……”

  他当时在医院都说了什么?

  ——承认自己是“家属”、“爱人”, 面对护士关于“性生活”的提醒, 他还说对温砚说自己“会节制”……

  顾凛川逐渐眉头紧锁。

  他说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看到温砚无措好欺负的模样才产生了一点恶趣味, 就顺着护士的话往下接, 纯粹是属于一时兴起, 想要逗逗人。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点……起码站在温砚的角度上想,像被人言语调戏。

  而温砚是喜欢他的。

  那么设想一下,当时温砚的处境就是:我喜欢的人在调戏我。

  所以温砚才会紧张害羞无措,才会躲着他……

  向来习惯了高高在上从来不会站在别人角度思考的顾家现任掌门人,终于纡尊降贵地设身处地,在一瞬间换了个芯子似的恍然大悟。

  额角某根筋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顾凛川的呼吸沉下来。

  是他的错。他误会温砚了。

  之前温砚一直在努力掩盖喜欢他的事情,藏着心意,可还是在买的那些成对的情侣款小玩意儿上隐晦表露了小心思。

  他默许了,而且带着一点平常不会有的得意心理。

  他还帮温砚脱.了裤子,可以说是把人看光了。当时没掌握好距离,他还碰到了温砚的,那时候他还觉得是温砚敏感。

  再到后来,他顺着护士的话说了那种充满暗示性的话…

  顾凛川忽然头疼地掐住眉心——他今天一下午到底都做了什么?

  会议没开好,连头脑也不清醒了吗?

  现在想想,就算温砚真的是因为害怕才躲着他,那又怎么样?

  他的怒火是不是也有些太没来由了?

  眼看着顾凛川脸色越来越差,温砚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怕对方越想越糟,于是舔舔嘴唇说:“顾凛川,我们还是先出去吧,我好像有点难受……”

  “难受?”顾凛川发散出去的乱七八糟的神经被温砚轻飘飘的一句话骤然拉回,“哪儿难受?”

  “呃……”温砚憋了一下,没有底气的声音听起来小小的:“肚子疼……”吧。

  语气飘得说话本人都不确定,但顾凛川没发现,他抬手摁开电梯开门按钮,绷住下颌线轻声吩咐:“出去吃药。”

  温砚忙不迭点头出去了,又呆又乖。

  顾凛川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日清冷寡淡的样子,仿佛两人之前的紧张时刻没有发生过。

  温砚有时候真的佩服顾凛川的心理素质。

  而且感觉跟大佬相处久了,他自己都有点善于调节情绪起伏了,吃完药也和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等晚饭,手里研究新买回来的那串风铃。

  奇怪的是,温砚察觉到顾凛川好像看过他几次,隐晦克制的那种,差点让他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温砚猛地抬头,和顾凛川直直地对上视线,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砚感觉顾凛川的眼神有那么一点奇怪。

  像有些好奇小孩子玩具的稳重成年人,想看想试却又怕被人说幼稚,只能偷偷地看上两眼,不愿意被人发现。

  可有一点不同,顾凛川被发现后就自然而然地从“偷看”转变成了“注视”,姿态坦然,气势丝毫不减。

  最后先移开视线的反而是温砚。

  因为顾凛川的目光实在有点烫得人眼睛疼,他招架不住。

  然而温砚不知道的是,在他低头之际,顾凛川脸上才显露出一种似有若无的不自然,好像松了一口气。

  温砚正在低头捣鼓风铃,一副认真又可爱的模样。

  平时看着软乎乎的人此刻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眉心挤起,唇珠也被抿得藏起一半,葱白纤细的手指在几个成品贝壳之间扒拉来扒拉去。

  顾凛川开始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他才收回来不久的思绪就再次发散。

  温砚手怎么那么小?他轻轻一抓就全能握住,之前牵起来的时候也很好捏,软得跟没骨头似的,难怪那么好欺负。

  手好看,又白又细,脸蛋也漂亮,苍白又带着点病气,顾凛川见过他脸颊红红的样子,看着更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顾凛川不得不承认,温砚放在圈子里真的会是很招眼的类型。

  难道说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就是这样的?这么年轻,这么容易……令人觊觎。

  顾凛川阖了下眼。

  他记得沈家那位和晏家定了联姻的独苗是刚成年,比温砚还小一岁呢,怎么今天在医院看到那小子的时候他就觉得烦呢?

  没温砚好看,性格也不如温砚好,皮肤黑得像泥鳅,哪哪都比不上温砚。

  所以跟年纪无关,差的是人。

  顾凛川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手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温砚在拆贝壳,正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的时候冷不丁听到对面一声询问:“这什么?”

  “什么?”

  温砚抬起头,摊开手里叮呤当啷的一串,眼底疑惑,似乎不明白顾凛川为什么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风铃啊,下午在医院你不是都看到了嘛?”

  顾凛川有些放松地往后靠在轮椅上,指尖在扶手上点了点,“你不是说要自己做?”

  放着他送的贝壳不用,扭头就买新的?

  “对呀,但是家里没有工具,而且我也不怎么会做。”温砚一边说一边把一颗一颗贝壳在茶几上摆开,“等我把这个拆了,再串我们自己的,总有办法的嘛。”

  “拆了这个补那个?”顾凛川轻声冷嗤:“这就是你的办法?”

  温砚:“……”

  “顾凛川,”两秒后,温砚犹豫着问:“你现在是不开心吗?”

  “没有。”顾凛川面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慢敲的手指不知不觉停下来了,低声一句:“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那你干嘛没事找我的茬……”温砚胆子很大声音很小地嘀嘀咕咕。

  这人到底要不要这么阴晴不定?

  “说什么呢?”顾凛川滑着轮椅到他面前,俯身把耳朵凑过去,肩膀也抵着温砚的,语气有点威胁:“大声点,我也听听。”

  温砚登时坐直身体,嘴角咧开露出小虎牙,笑得十分讨好:“我说你要是不开心的话,我就想想办法。”

  顾凛川哼一声,重新靠回轮椅,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

  “行。”顾凛川突然说:“给你个机会,我看你能想出来什么办法。”

  温砚茫然眨眼,“可你不是没有不开心吗?”

  “那是刚才,我现在不开心了。”

  “……有吗?我都没看出来。”

  “有。”顾凛川斩钉截铁。

  “……”

  温砚刚要说两句好话,就从对方唇边搜刮出一点点上翘的弧度,立刻愤愤不平地说:“我看见你笑了,你就是在骗我玩!”

  还知道还嘴?

  顾凛川眉梢一抬:“温砚,你胆子大了。”

  “我没,哎呦……”温砚突然捂着肚子从沙发上站起来,飞快且含糊道:“肚子好疼,我要去厕所。”

  说完没等人反应就溜了。

  “……”

  顾凛川看他逃难似的背影,语气不满地“啧”了声,“跑得倒快。”

  ·

  温砚的晚餐依旧是营养餐,他怕吃太多总要跑厕所,所以只吃了三分之一就把筷子放下了。

  顾凛川看见后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医院嘱咐的饮食都和温砚现在吃的营养餐相差不多,有几样不太合适的他已经通知周叔让人换掉了。

  虽然想养肥温砚,但也不能急于一时,还是得先让温砚把肠胃巩固好。

  温砚吃完后又跑去客厅,把新买的风铃上带着的所有贝壳都拆下来了,然后又去卧室拿顾凛川从黄金海岸带回来的那些,在茶几上摆开,一颗一颗顶替原来的位置换上去,

  有些需要胶粘固定的地方温砚还要去沙发另一边有插座的地方弄热熔胶。

  顾凛川就那么看着他忙忙碌碌了十几分钟,终于大功告成了。

  温砚喜滋滋地把东西举到顾凛川面前晃了几晃,“怎么样怎么样?现在是新风铃了!”

  顾凛川扯唇,给出评价:“投机取巧。”

  “哪有?”温砚有点委屈地瘪嘴:“我明明是推陈出新……”

  顾凛川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风铃晃动,贝壳和上面的吊坠来回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像有海风拂过。温砚在这片海风中轻哼一声:“不喜欢算了,我挂我自己房间去!”

  “回来。”

  顾凛川抓着温砚手腕,将人带进电梯,然后一路到两人卧室门中间的墙面前。

  “就挂那里。”顾凛川隔空指了指比温砚还要高的墙体位置。

  温砚踮着脚伸直手才勉强能够到,他在贴了瓷砖的墙面上拍了一个强力猫猫粘钩,然后从顾凛川手里接过风铃挂上去。

  “呼,终于挂好了。”温砚抬手晃了晃风铃尾巴,在叮叮当当的声音中满脸骄傲自豪。

  顾凛川半抬着头,没看风铃,只看温砚弯成小月牙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有感染力。

  可真是好养。

  顾凛川勾了勾唇。

  ···

  晚上温砚闭眼在床上躺着,纤细修长的四肢舒展开,手机在旁边放着相声,一种很懒散放松的状态。

  听到有意思的包袱了,温砚就咯咯笑,有特别好笑的他就控制不住地晃脚丫。

  像小狗狗开心的时候会摇尾巴转圈一样,温砚开心的时候也有专属小动作。

  听着听着,手机里浑厚的人声突然一停,紧接着响起了手机铃声。

  温砚不满意地哼哼两声,从旁边胡乱摸到手机接电话,眼睛都懒得睁。

  “温砚!你没事吧?回家都不知道给我发消息是不是?”沈跃哀怨的声音传来。

  “抱歉抱歉,我忘了。”温砚心虚地笑笑。

  他被沈跃喊得睁开眼,打开免提把手机放脑袋旁边,姿势改成另一种舒服的侧躺。

  下一秒,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嘴巴靠着听筒那里,缓缓解释:“我把顾凛川惹生气了,不,也不是,不能算我惹的,反正他就生气了,有点……”

  “莫名其妙的!”沈跃忍不住接话:“他怎么总生气啊,不怕变老吗?”

  温砚很快跟上沈跃的脑回路,想了想说:“还好吧,他才二十七。”

  顾凛川长得那么帅,骨相更是抗打,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三四岁呢!

  “你才十九,他就是老!”沈跃言语报复了在医院被顾凛川“审讯”的私仇,紧接着又忽然想到什么,兴致勃勃地问:“对了,你和他回老宅怎么样啊?”

  “他有没有觊觎你年轻的□□?有没有趁机亲你抱你,你们晚上睡一张床吗?”

  “什么啊……”

  温砚被这一连串问得脸热,手放到脸侧扇了扇风。

  越扇越热。

  他和顾凛川也就牵牵手而已。

  沈跃这人怎么什么话都敢问的?

  “你害羞了?哦~你害羞了是不是!”沈跃更好奇了:“说说呗,今天蔓蔓在我都没好意思问,后来都搞忘了。”

  “是啊,魂儿都跟未婚妻跑了。”温砚跟他开玩笑,听到沈跃在那边气急败坏地“哎呦哎呦”。

  温砚还回去一招,好心情地咧嘴笑笑,然后解释上面的问题:“我和顾凛川没有你想象的那种,你不要总是想歪。”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而且他是性冷淡啊,还能对我做什么。”

  沈跃“哦哟”一声,“你还挺遗憾的?”

  他继续逗温砚:“你的意思是,他要不是性冷淡就能跟你那个了啊?”

  沈跃这会儿明显是来劲了,温砚跟他混久了在他面前丝毫不怂,上纲上线大胆发言:“那我肯定会好好享受的。”

  对面兀地静了两秒,紧接着沈跃“卧槽”一声,“阿砚,你学坏了!”

  温砚没吭声,话已出口后悔莫及。

  他刚才说完脸就红透了,手捂着热扑扑的脸搓了两下,试图靠手背给滚烫的脸降温,结果变成手和脸一样热。

  温砚呼出一口气,勉强找回声音,艰难道:“……你别说了。”

  沈跃在那边放肆地哈哈大笑。

  温砚恼怒:“我挂了啊!”

  “哎等等!”沈跃连忙喊住:“我正事没说呢,下周天我升学宴,你也来呗?”

  他说完又想到以前温砚在某个宴会上被那些恶臭狗屁富二代欺负过一次,之后就再也去过任何宴会,一度活得非常自闭,他怎么请都没用。

  虽然温砚现在和之前变化挺大的,但是万一……

  “不想来就不来,咱们私下去吃一顿也行!”沈跃补充。

  “我倒是没关系,”温砚有点疑惑:“但你不是都开学一个多月了么,怎么突然,”

  沈跃挠挠头,明朗的声音听着有几分难为情,“本来没打算办的,但是我和蔓蔓现在办订婚宴的话又太早,我妈就说那补办升学宴……”

  温砚懂了。

  沈跃家里打算借升学宴的名头,让准儿媳晏一蔓在众世家面前先露个脸。

  好朋友双喜临门的大好事,温砚更没理由不去了。

  他点点嘟囔道:“应该没问题的,我和顾凛川说说。”

  顾凛川其实一直看他蛮紧。

  沈跃啧啧吐槽:“阿砚,好像出门要和老公报备的小媳…喂?喂!”

  “小媳妇”把电话挂了。

  温砚在被子上滚了两圈,脑海里翻来覆去还是刚才的那些对话,害臊得脸热心热,钻进浴室洗澡去了。

  等洗完澡他就舒服多了,在洗手台那里对着镜子吹头发,洗手台上的东西不小心掉了,他关掉吹风机,弯腰去捡。

  浴巾只围了上半身,弯腰之际,横亘在白皙背上的陈旧伤痕和肩胛处的一块淤青在镜中一晃而过。

  温砚继续吹头发,今天的头发有点跟他作对,额头左边有一小撮头发非要往右边挤,从层层的柔软发丝里支楞出来,像个混入敌营还丝毫不知收敛的叛军。

  温砚揪着眉头,打湿手压了几次那撮倔强的呆毛,效果甚微。

  他把吹风机调成最热的一档,一手压着头发往左边拨正,一手把吹风机对准了那处发根,再打开开关吹。

  没几秒,温砚的额头被热风烫得“嘶”了声,他丢下吹风机,脑袋往镜子凑,伸手扒开那撮倔强的头发。

  额头的皮肤连着头皮,在他眼皮子底下变红了,烫得。

  他皮肤白,红白反差更明显。

  灼热感逐渐加剧,温砚忍着疼用凉水拍拍那里,又弯腰对着那里冲了会儿,治标不治本,过一会儿还疼。

  他想了想还是去楼下找周叔了,问有没有烫伤膏。

  周叔心疼又紧张地问他怎么弄的,温砚觉得原因太丢人就没说。

  他接过药双手合十,拜托周叔千万别告诉顾凛川。

  周叔哄孩子似的点头答应,扭头就反水,去楼上找顾凛川一股脑全给抖搂干净了。

  原话是:“先生,小少爷额头烫伤了,破皮,看着很严重,拿药的时候都要疼哭了。”

  老管家添油加醋地把自以为逃过一劫的温砚卖得结结实实。

  顾凛川正在打电话,闻言眉头皱起,偏头说了句“知道了”。

  电话那头是一把听起来就够散漫肆意的磁性好嗓音:“怎么着,你未来媳妇儿受伤了?老顾不是我说你,你这责任尽的不到位啊。”

  “晏明浔,”顾凛川毫不留情:“管好你自己的事。人等回来了吗?”

  那头顿了下,然后传来一声低骂,晏明浔被戳到了痛脚,磨着牙冷森森地说:“早晚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等他回来我非得给他锁家里,让他跪着求我!”

  顾凛川冷嗤一声:“说三年了。”

  真回来了还不是过去巴巴地跟在人屁股后面跑?

  电话那边不吭声了,听起来应该是闷了口酒,杯底磕在台上发出“咔哒”的声响。

  接着有有郁闷至极的声音传出来:“我不管。跟你开个玩笑你就戳我心窝子,你把你媳妇儿电话给我,我要揭穿你的真——”

  顾凛川把电话挂了。

  一副完全不管兄弟死活的冷情模样。

  两分钟后,温砚刚给额头抹完药,窝在单人沙发里要给手腕涂那支祛疤药膏。

  那道凸起的蜈蚣已经扁下去了,但缝过线的疤痕看起来还是挺明显的。

  估计真的没法彻底恢复了,温砚叹了口气。

  他刚打开药膏盖子,门就被敲响。

  “顾凛川?”温砚赶过去开门,“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他头发已经干了,蓬松的得像只仓鼠,额头被一层刘海盖住,呆毛还支着,又乖又呆。他身上是一套浅灰睡衣,锁骨相当漂亮,长裤盖过半只脚面,脚趾头露在外面,给人一种这人才睡醒的朦胧感。

  “又不穿鞋。”顾凛川拧眉。

  温砚摸摸鼻尖转身往屋里走,默默到单人沙发那边把拖鞋套上了,边套边嘀咕:“家里又不冷。”

  顾凛川听见了,但没理。

  他对温砚招招手,“过来,额头露出来我看看。”

  温砚:“……”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他嘟嘟囔囔:“周叔明明答应我不告诉你了怎么还耍赖呢……”

  “因为是我给他发工资。”顾凛川坦然道。

  温砚“嗯嗯”两声,举起大拇指,“顾总豪气!”

  顾凛川:“……”

  他沉默两秒,压低声音:“温砚。”

  一般喊名字+这种语气就是在警告了,温砚瞬间乖巧,扒开头发,弯腰把脑袋凑过去给轮椅上的人看。

  喉咙里的声音因为低头而听起来有点闷:“我涂完药了,都快好了。”

  伤口是挺红,但没破皮,周叔夸大了。

  再看温砚刚才活蹦乱跳还跟他耍宝的样子……估计那句说温砚要疼哭了的话也是假的。

  顾凛川揉揉眉心,“怎么弄的?”

  温砚直起腰,头抬起来一半,晃动的呆毛显得他有点心虚:“就,不小心,被吹风机热风烫了一下。”

  “什么?”顾凛川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他,看到那撮呆毛后又明白过来什么,“你可真是……”

  真是个宝。

  温砚自己给自己公开处刑,尴尬地脚趾扣拖鞋,脸红红地嘀咕:“我没想到那个吹风机热得那么快。”

  顾凛川沉声:“明天让周叔换掉。”

  温砚双手在胸前左右摆摆:“不至于不至于……”

  顾凛川眉头刚要往中间聚,就听温砚立刻改口:“换,换个好的,谢谢顾总,顾总真好。”

  顾凛川:“……”

  他视线瞟到小茶桌上被挤得瘪瘪的软膏,觉得有点眼熟,“这是钟茗择之前给你的药?”

  温砚点头,抬抬手腕给他看,“我刚涂完,感觉有点用,但不多。”

  他腕部有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药草清香,不凑近就闻不到。

  此刻那段白细的手腕就在他面前,顾凛川很轻易就嗅到了。他呼吸不变,握着温砚的手腕拉近看看,拇指在那条疤痕的边缘轻轻摩挲。

  片刻后,顾凛川才问温砚:“想去掉吗?”

  温砚想了想,“你觉得很丑吗?”

  “不丑。”

  “那就不去了吧,顺其自然。”温砚很坦然,完全不在意这块东西的样子。

  顾凛川“嗯”了声,然后拉着温砚的手腕,第一次从桌上拿起那支药膏给他涂上。

  温砚吓一跳:“顾……”

  “闭嘴。”

  顾凛川冷不丁想:或许之前就该这样做。

  他的动作自然,丝毫不见僵硬,好像已经在脑海里排练了许多次一样。

  药膏涂抹开还需要按摩至于吸收,温热的指腹在手腕缓慢打着圈……

  温砚的心跳跟着顾凛川手指打圈的速度一颤一颤的,连呼吸都有点急,紧张又暧昧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

  房间内沉默下来,听起来只有两人的呼吸交错纠缠在一起。

  温砚舔舔有点干的嘴唇,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

  于是他清清嗓子,借机把想去沈跃升学宴的事两句话说了。

  顾凛川从听见“沈跃”俩字后就开始皱眉,而且越皱越紧。

  “晏一蔓虽然是旁支,但她在主家地位不低,晏家已经借慈瘐戏善晚会的安排,打算给晏一蔓和沈跃的订婚造势……”

  顾凛川给他按摩完,白色的药膏变得透明被吸收,只有边缘一圈是白的,顾凛川拿纸给他擦了。

  然后才说:“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晏家。”

  温砚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抿抿唇:“可是那是晏小姐那边的,沈跃是我唯一的朋友,他这边我…不想错过。”

  “以前只有他一个人对我好,从来不欺负我,还会帮我……”温砚吸吸鼻子,一副要哭了的可怜样。

  顾凛川目光幽幽地看他几秒,最后还是对温砚那双泪眼无奈妥协。

  “我会安排司机送你去。人多眼杂,你跟着沈跃不要乱走也不要乱吃东西,白天的情况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明白了?”

  温砚小鸡啄米点头,很夸张地奉承:“明白明白,我就知道顾总最好了!”

  他眼底哪还有眼泪?

  顾凛川气笑了,伸出手指隔空对他警告似的点了点。

  温砚腼腆一笑。

  顾凛川离开后,温砚才背靠着门,摸着手腕上的伤口,缓慢吸气,缓慢吐气,几个来回之后心跳频率才稍微平复。

  好奇怪,今天晚上他和顾凛川……好像过分亲密了。

  ···

  凌晨。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浴室的花洒哗啦啦地响着。

  浴室门口摆了张轮椅,不是规规整整朝门口放着,反倒像是被主人给遗弃在这里了,看着孤零零的,就差挂个牌在上面写上“失物招领”四个大字了。

  磨砂玻璃上映出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高且挺拔,肩宽腰窄倒三角,隔着玻璃也可以看出身材极好。

  随着水温升高,里面的雾气逐渐氤氲开,玻璃上也覆盖了一层,将这副充满雄性荷尔蒙能引人无限遐想的撩人美色藏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顾凛川的手在雾面玻璃上撑了一下,另一只手轻巧一勾,关了花洒。

  他腰间缠着浴巾,踩着拖鞋出来,轮椅有点碍事,顾凛川把他踢到了旁边去。

  湿发的他和平日里的样子差别很大,少了几分刻板的冰冷,额头两侧的碎发让他看起来格外性感,也为他添了几分柔软和多情。

  水滴顺着他的发尖滚落,一路沿着下颌、颈部、对称好看的腹肌和两侧逐渐收窄的人鱼线没入松垮的浴巾边缘里。

  肩颈尤其好看,胸腹部随着呼吸均匀有力地起伏,每一根线条,每一条肌肉纹理和走向都清晰可见。

  性感过头,有几分色.相。

  顾凛川用毛巾擦擦头发,然后披着浴袍到露台的椅子上,掏出一根烟塞嘴里,凑近手心点燃。

  两秒后,他眯着眼吐出一口缭绕的薄雾。

  他很少抽烟。

  甚至几乎没人知道他抽烟。

  而今晚是因为温砚——顾凛川不会否认这一点。

  他洗了二十多分钟的澡,思绪蔓延的时间却感觉漫长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脑海里全是今天发生的事。

  从公司到医院,再到家,他的情绪起伏极大,这不像他,很反常,要找原因。

  然后想了一圈,排除筛选对比都做了,原因找到了,就是温砚。

  顾凛川又吐出一口烟圈。

  夜里整理思绪显然是不太明智的,但顾凛川却好像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是真的在意温砚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总之是今天才发现。

  下午以及晚上的种种不合理行为和情绪的起伏都是佐证。

  顾凛川承认自己被这个明亮柔软的少年吸引到了。

  这才多久?有一个月吗?他什么时候自制力这么差了?

  温砚居然有这种本事?

  顾凛川吐出一口气。

  喜欢还说不上,好感有点,所以目前还可控。

  要继续吗?

  顾凛川指间夹着烟,燃烧过的烟灰扑簌簌地往下跳。

  算了。他想。

  还是将自己从危险的状态中拉出来吧。

  跟烟一样,令人上瘾的东西,要尽早戒了。

  顾凛川眼里仿佛映着一片滔天大火,他阖了下眼,掐灭抽了没几口的烟,倏地起身去床上捞起手机,打电话给赵秘书。

  响了快十秒对面才接通,“顾总。”

  年薪近百万的赵小姐时刻保持专业素养,哪怕面对的是半夜突然抽风给他打电话的领导也能做到面不改色,语气沉稳冷静:“顾总,您有什么安排?”

  顾凛川掐着眉心,“我这段时间需不需要出差?要最近的。”

  “11月3号,巴黎。”赵秘书汇报。

  顾凛川沉吟一声,“能提前吗?”

  “恐怕不行。”赵秘书说:“时装周秀场那边有些限制,我们已经拿到最早的日期了。”

  “那就把其他的提前,行程重新排,我下周要出差。”

  顾凛川近乎冷漠地说。

  ·

  温砚睡了个好觉,到上午十点多才醒,

  他下楼的时候顾凛川已经去公司了,温砚吃饭的时候,周叔没忍住,悄咪咪地过来问他是不是和先生吵架了。

  温砚看着面前这位昨天还背叛自己的老管家,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啊,我们昨晚还挺好的,他还给我涂药了,怎么了吗?”

  “先生早上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周叔叹了口气。

  温砚“啊”了声,在周叔殷切的目光下很自觉地说:“那我晚上问问他?”

  周叔“哎”了一声,乐了,嘟囔道:“先生就喜欢您。”

  温砚不好意思地抿起唇角,跟着嘟囔:“哪有。”

  周叔怜爱地摸摸他的头。

  小少爷还没意识到呢,先生对他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他甚至能久违地从“温砚面前的先生”里找到几年前的影子。

  那时候先生还……

  “周叔,您想什么呢?”温砚突然抬起脑袋,哀怨地说:“您都摸了我好几下脑袋了,再摸就秃了。”

  周叔反应过来,“哎呦”两声,惶恐地收回手。

  僭越了僭越了,这要是让先生知道就该生气了。

  周叔摆摆手说:“先生早上吩咐我找人给家里铺地毯,从楼上开始,小少爷就先在客厅等等吧。”

  “怎么突然铺……啊,”温砚反应过来,有点不可思议:“是因为我啊?”

  周叔老神在在地点头,揣着袖子走了。

  嗐,要么他怎么说先生最喜欢温小少爷了呢!这个宠啊!

  温砚一下午飘飘乎乎的,走到哪飘到哪。别墅里地毯都铺得又软又厚,他平时去的地方一点都没落下。

  当然也没有全部都铺满,毕竟还要给顾凛川留下方便轮椅滑行的场地。

  温砚感觉自己脚下踩得不是软乎乎的地毯,而是天上的云,心都跟着往上飘。

  顾凛川怎么对他这么好啊?

  那他是不是得稍微报答一点?

  温砚窝在沙发里想,要不然就还是像上次那样来个偷袭拥抱?

  上次顾凛川看着好像还挺开心的。

  而且他每月28-30个拥抱的任务也该开始正式执行了——今天正合适。

  温砚已经把鞋脱了扔玄关了,到处光着脚逛,晚上的时候,他还去特地去把那个带脚踝上的红绳铃铛给拆封了。

  只有一条,他给戴左脚上了。

  红绳稍微松垮一点,落在脚侧凸起的骨头上,带花纹的小银铃铛只有黄豆大小,一走一晃都会发出小小的声音,不会让人觉得吵。

  温砚更喜欢了。

  他躺在沙发上,一条腿高高往上抬起,一下又一下地,有节奏地晃脚玩。

  顾凛川刚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梦魇魔障似的画面频频晃进他眼底深处。

  温砚每晃一下,铃铛就响一下,他的心脏也跟着一下又一下地遭受重击。

  他想过温砚的脚美得像艺术品,也曾经想玷污这样的艺术品。

  但他选择了放弃。

  可现在,艺术品自己打破了,还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会有这种事……

  “哎?你回来了?”温砚才发现门口的顾凛川,惊讶地爬下沙发“哒哒哒”地跑过去,二话没说就给了他一个拥抱。

  嘴上还又小声又嚣张地喊着:“又被我偷袭成功了吧!”

  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已经很熟练了,抱了一下就立刻松手,以免顾凛川突然变脸。

  顾凛川在原地没动,或者说,他的身体有点僵。

  温砚没察觉,还在他面前碎碎念:“你今天回来好早,我都没听见车声,你不会是走回来的吧?”

  “对了,你看我的脚,好看吧?我好喜欢这个。”他一碗水端平地说:“当然你让人铺的地毯我也喜欢,你看我现在都不用穿拖鞋了,特别软和,顾凛……你怎么了?”

  温砚发现顾凛川好像在愣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顾凛川倏地回过神,极其不自然地别开脸,冷硬道:“没事,让开点。”

  他似乎没听见温砚刚才都说了什么,也没任何回应,滑着轮椅避开温砚以及他脚下的地毯,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砚一头雾水地看向他的背影,眼里茫然又疑惑。

  顾凛川今天什么情况?怎么热情都没有昨天的一半呢?

  大佬遇到商业危机了?

  还是睡了一觉就又阴晴不定了?

  温砚十分想不明白地摇摇头——希望大佬明天能赶紧调节好情绪变回来吧。

  哪知道这样的情况竟然持续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顾凛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比温砚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态度还冷漠。

  成了名副其实的高冷霸总。

  但是呢,他每天晚上的送上去的拥抱顾凛川都没拒绝,也没阻止,暗戳戳关心也依旧存在,他房间的吹风机都换了新的。

  可见顾凛川就是单纯的不跟他说话。

  就连今天白天出差走了也没告诉他,还是周叔跟他说的。

  温砚倒不是怎么难受,他就是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顾凛川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变成这副德行的,前一晚还给他涂药,后面几天就嗯嗯嗯???

  温砚纳闷得不行,那晚他滋生出来的些许暧昧和热情,就在这几天全耗光了。

  他想,如果非要他给出来一个理由的话——那大概是顾凛川他,突然,人格分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