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修仙后遗症[穿书]【完结番外】>第62章 苦河(三)

  ◎你个混蛋◎

  在小镇中采买一些东西带上, 大包小包,有用没用都一袋装走。从镇中出来后沿着大道继续往前,估算着距离差不多, 又一头扎入丛林。

  在林子里晃了大半个月, 吃完了携带的烙饼,腌肉和酱菜, 又开始重新打猎做烧烤。又是半个月过去,那家人没找到, 倒是因为吃东西太上火而唇角破了口子。

  在树干上睡的迷迷糊糊, 又闻见肉烟飘上来,无孔不入一般。云烬雪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要被熏熟了, 有气无力的冲下面摆摆手:“不吃了,绝对不吃了。”

  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腻歪烤肉到这种程度。

  江炎玉仰头道:“你要吃点蔬菜吗?我去帮你找找。”

  天天都吃一样的, 当然容易厌烦, 煮点菜汤或者肉汤换换口味, 应该会更开心些。

  云烬雪驱走困意,睁眼望天。枝蔓树干与被风吹动如蝴蝶颤飞的绿叶在蓝天背景下轻摇, 光线跳来跳去。

  虽然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去找人, 但这林子走多远看到的风景都一样, 没什么新意,除了能吃的动物,其他都没瞧见, 甚至连个水塘都没得。

  要不是有那死小孩在, 都要以为是进什么迷阵了。

  没得到回答,江炎玉放下烤肉, 给树上人罩了层灵力护罩, 带上心萤准备去找。

  云烬雪摸摸胃部, 分外想念那家人做的家常菜,还有青脆可口的胡萝卜。

  她微微偏过头,看着江炎玉背影。

  要不然让她用灵力出手找找算了?

  得知自己这趟出来是为了寻人,江炎玉一开始就表达了可以用灵力帮忙。只不过云烬雪拒绝了,认为靠自己也能做到。

  现在让她出手,是不是有些过于打脸了?

  阳光晒得云烬雪脸颊微红发烫,她心道:无所谓,反正她早就没脸没皮了,都到这会了还有什么好羞耻的。

  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云烬雪冲那背影喊道:“那边那位修者。”

  江炎玉脚步顿住,回眸偷看树上女人在叫谁。

  然而林子空空,周围并没有谁在,而她的眼神明显落在自己身上。

  江炎玉迟疑问道:“啊...是叫我吗?”

  云烬雪将银子抛过去:“花钱买你帮我做个事。”

  江炎玉接住银子,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体温,指腹摩挲着。她轻笑一声,陪着演:“您尽管吩咐。”

  简单描述了那家宅院的外形,以及都住着谁。江炎玉听在耳中,找了片空地,双掌在腹前倒向合拢。

  她微微仰头,闭上眼,一波波灵力如波浪推开,发丝与袍边飞卷,植被摇动。

  如同蛛网闯入猎物,稍微细小的波动都逃不过监视,筛选掉无数不正确的反应之后,定位在向东大约十二公里的某一处地方。

  有具体方向可就好走多了,身上也充满干劲。天逐渐擦黑,两人加快了速度,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遥见森林中一片空地,袅袅炊烟升起,狗叫汪汪。

  这一程几乎不停,走到地方时,两腿都发软了。

  云烬雪撑着树干,越过篱笆瞧见汉子正在挑拣菜田里的小石子。黑狗在他身边转圈咬尾巴,时不时撞一下汉子后背,被他粗糙大手搡开。

  长长吁出口气,云烬雪向宅院走去,先注意到的自然又是黑狗。先是身子一矮,尾巴狂甩,两眼放光,而后似乎认出人,汪汪叫了两嗓子。

  汉子转头,眯着眼睛瞧人:“谁啊。”

  那身黑袍上暗夜般的昙花悄然绽放,汉子起身,丢了手里的石子:“哎,这不是...”

  云烬雪站到院前,温声道:“您还记得我吗?”

  被热情引进屋里,在桌前坐下,恰好最后一道菜也收汁起锅,满桌美味香气四溢,屋内灯火明亮。

  汉子接过两人手里的大包小包,妇人端上最后盘菜填补桌上空缺,拍着手道:“哎呀闺女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呀,我们这什么都不缺的。”

  云烬雪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可能很久不出去一趟,我想买些平时大概能用到的给你们备着。”

  住于深山老林中,想出去买东西肯定不容易。食物之类自己可备,但日用品都是提前存储好。所以云烬雪买了些。

  没想到她还会回来,妇人笑的脸通红,把人往屋里带道:“多浪费钱,留着自己买点吃的呀,你们年纪小的喜欢吃个零嘴啥的都不便宜。”

  云烬雪道:“我现在不缺钱用啦。”

  汉子将零碎东西放在一边,去桌上摆筷子。妇人笑道:“过来过来,正好一起吃饭。”

  四人围桌坐下,黑狗在桌腿与人腿间穿梭,转个圈趴下啃骨头。

  妇人与汉子都没什么明显变化,不过仔细去看,好像脸圆了些,身上换了新衣裳,喜气洋洋的,性子依然热络十足。

  汉子起身拿来四个杯子。妇人问两位:“闺女能喝酒不?自家酿的果酒。”

  云烬雪点点头:“我们都只能喝一点。”

  妇人给她们各倒了小半杯,清浅绿色的酒液香醇可口。汉子又坐下,搓着大腿上的衣料,左右看看,笑问道:“这姑娘是你朋友吗?”

  云烬雪一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她。

  江炎玉接过酒杯,正道谢,听见问题,赶忙竖起耳朵。

  好几个现编的身份在肚里转了几圈,云烬雪还是决定按照之前的理由继续说:“我之前,不是被宗门赶出来了吗?这个是我没被赶出时候的师妹。”

  前面的话都揉成一团,只余清御悦耳,最后师妹两个字在江炎玉空荡荡的心腔中来回回荡,越发响亮。

  她抿了口果酒,还没下肚就已脸颊飞红,赞叹道:“好酒。”

  妇人笑道:“原来是你师妹,江姑娘喜欢喝就多喝一些,家里多的是呢。”

  喝了薄酒,一起吃菜,聊些近况,屋内时不时爆发哄堂笑声。

  妇人摆手可惜道:“你要是再来早一些,就能见着我闺女了,她刚走没多久,都差不多是同龄人,肯定有很多话能聊。”

  云烬雪笑道:“您家孩子在宗门里适应的怎么样?”

  说到自家小孩,妇人立刻侃侃而谈:“适应的还不错,她本来吃住什么的都不挑,人懂事的很,这趟回来还知道给我们买新衣裳。不过,孩子哪都好,就是人有点耿直,容易得罪人,听说在宗门里和人家弟子吵架,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血气旺盛,不闹起来也就行,其他都挺好的。”

  江炎玉顺口问道:“她在哪个宗门修习?”

  汉子正在剥花生,脸颊黑中透红,略骄傲道:“是那个劈山门的,听说最近还挺厉害。”

  云烬雪夹菜的手一顿,睫毛颤动。

  这三个字如豁开某道陈旧伤口,疼的她差点没拿稳筷子。

  断剑还抵在腰间,无法忽视的冰冷触感。羞辱话语夹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砸下来,在耳边回荡。

  正道不容你,邪道也丢弃你而去。我要是你,我直接给自己一剑了结残生。

  免得辱了曾经修仙界第一大师姐的名头。

  而记忆中的大雨似乎也穿越时光再次倾泻而下,外头响起轰轰雷声。

  妇人正要起来,被汉子按下,自己跑出去:“我去收衣服,你们继续吃。”

  打开门,顿时有冷风灌进来。可见黑天夜幕中卷起沉重云块,穿插着雷电,刺眼耀目。

  云烬雪脸色苍白,缓缓收回手,只夹了距自己最近的那道菜,到口中慢慢咀嚼。

  江炎玉将她所有的反应收入眸中,微微歪头,若有所思。

  吃完饭,一起聊了些东西南北,几人都喝了不少酒。时间渐晚,又来到这家女儿的房间休息。

  屋中收拾的干净整洁,只有一张床,但很宽敞。

  云烬雪过去坐到床边,颊面泛红,微微发怔。

  刚洗漱完,脸上还散发着湿润潮气,她用手背试了试,似乎温度略高。

  也没喝多少,看来这酒后劲不小。

  听见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响,云烬雪抬眸望去。女人凑了两个凳子拼在一起,准备就这么凑合一夜。

  外头雷声阵阵,云烬雪道:“过来吧。”

  她脱去鞋袜,躺进床里,揉揉有些钝痛的太阳穴:“要是让他们看到你睡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江炎玉反应好一会,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顿时从板凳上一跃而起,生怕她改主意似的快速脱衣服在床上躺好。

  这家女儿个子应该不高,床铺是量身定做的,江炎玉躺在上面,脚踝正好抵在床尾,只好稍稍弯着身子。

  云烬雪感受到床边人的动作,双目放空,酒意催着整个人都悄悄加热变红。

  她们各躺在床的两边,中间距离可以再塞两人。江炎玉凝视着她的背影,慢慢平复着呼吸。

  明明很远,却已经察觉到那人的温度,生怕自己比雷声还要震动的心跳被人听到,她裹紧被子。

  木质墙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柔和纹理上覆了层时光包浆。云烬雪想要转移自己在雷雨天内逐渐不受控的心绪,便将手掌贴在墙上,感受着冰冷表面下曾搏动的树木心跳。

  被砍伐而死过一次的树,会因为变成其他东西而拥有二次生命吗?

  就像她,心脏都没了,放入胸腔的都是死物,却支撑其她生命的延续,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放在现代也绝对是奇闻,可她现在还算是活着吗?还能称之为人吗?

  不,树砍了还有用。填在她心腔中的那颗心脏本可以拯救更有价值的人,却用在了她这种原本也不会死的废物身上。

  心脏都要不甘心了。

  空荡胸腔已经被填满,却似乎有更大的空洞要将她吞吃。

  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云烬雪调整着呼吸频,双手相互扣住,抵在额头,想将骤起的糟糕心情压下。

  窗户为避免灌雨而关的严实,但窗纸上依然可见惊雷一下下闪烁,而后没多久,震天撼地的轰隆巨响就紧接而来。

  在风雨雷的嘈杂声响中,云烬雪意识恍惚,仿佛又置身于大雨中,铺头盖脸的雨水砸得人肌肤钝痛。

  她看到前方树林里有三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忽远忽近,手中抛掷着她唯一的珍宝,光点来回跳跃,直到所有画面骤然消失。

  扑面而来的白雾让眼睛剧痛,断剑插在身边,那段阴冷话语由远及近,几乎是在天地间回荡,震耳欲聋。

  红镜山中也下过这种大雨。她在听风殿与观云台里日日夜夜难以休息,在苦痛中挣扎不休,已经到了听见雷声都要发抖的程度。

  逃出来之后也躲不开命运,她总能觉得身上的伤要又在翻开迸裂,并神经质的想要确认,为什么小腹上的伤始终不愈合?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东西?

  她将手指探于其中,触摸到自己滚热的内脏,泪流满面。

  而那场雨所带来的灾难就此结束了吗?没有。后来又引起了什么呢?神极宗的覆灭。

  她像个傻子一样自问自答,黑潮将她淹没,是苦涩的河。

  转头望去,岸上沉甸甸站着数千名殁于雷魔手下的弟子,为首是丘远行长老曾经温柔的面容,此刻青灰一片,双目瞪大,安静盯着她。

  苦水侵入云烬雪肺腑间,几近窒息。

  她用尽全力在哭。

  接着,她看到岸上很多死去的人,一起恸哭。

  身体被翻动,云烬雪意识沉浮间,眼前骤然破开明亮,对上一双担心的眼。

  江炎玉满面惊惶,将她放平,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做噩梦吗?你看起来很难受。”

  云烬雪呼吸急促,额角布满细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她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天花板,压抑着心潮:“没有。”

  江炎玉想给她传灵力,又被毫不留情的推开。

  云烬雪翻身过去,按住前胸,冷汗津津,抗拒之意明显。

  江炎玉低声道:“让我帮你吧,能舒服一些。”

  云烬雪冷道:“不需要。”

  江炎玉跪坐在她身后,想要伸手又收回。能听见女人细碎呼吸,眼睁睁看着她瘦削的肩膀颤动着,还是忍不住将掌心轻轻抵在她脊背上。

  可灵力才刚刚探出头,身前人立刻坐起来,转身过去,背靠墙壁与窗户,扑腾一声。

  “别碰我。”

  她表情坚决,虽虚弱但目光有力,将江炎玉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云烬雪闭上眼,指甲死死掐在掌心,有意识去调整呼吸,可往常会在很快就压下的心潮愈发泛滥,甚至逐渐淹没理智,将她拖入情绪失控的深渊。

  尤其在此时,面前人再次开口:“我可以尝试让...”

  云烬雪道:“闭嘴。”

  江炎玉立刻噤声。

  在一次细微失控后,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云烬雪怒道:“你不要说话!都别说话!吵死了!”

  江炎玉点点头,指尖微动,用灵力将此间屋子隔绝起来,隔绝声音。

  云烬雪胸膛剧烈起伏着,急促道:“你到底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来见证我还能有多糟糕吗?”

  江炎玉道:“不是,是我离不开你,所以才这样。”

  云烬雪道:“你有什么好离不开我的,你是天灾魔物,随便动动手指天下人都要瑟瑟发抖,你在我这卑躬屈膝是为什么?我没有什么东西能再给你了。”

  江炎玉也发现她情绪不对,恳切道:“你的存在本身对我而言就很重要。”

  云烬雪渐渐有些喘不过来气,头晕目眩:“你们红镜山都不是什么好人!”

  江炎玉点头道:“是,我承认。尤其是我,我最坏。”

  云烬雪怒道:“抢我的马!抢我的钱!还抢我的...我的...”

  眼眶微红,却没能说出来。

  腰间还缠着起身过急时没有掀开的被子,勒的云烬雪有些疼。

  她低头,想将那被子掀开,很薄的被裘卷在一起,简直如绳。

  她尝试两下未能成功,从前磅礴如海的耐心在此时轻而易举消磨殆尽。简单的动作已她浑身颤抖,汗如雨下,痛苦万分。

  她很快放弃,后靠在窗户上,蹙着眉,胸腔窒闷异常。

  恰有雷光闪过,在她身后明灭,某瞬间将一切映照的苍白至极,仿佛掀起了世界的皮囊,露出骨骼。

  发觉她喘不过气,江炎玉着急道:“师姐,呼吸。”

  刚说完,自己也意识到这句话似乎说了很多次,刚弯起唇角,眼泪便掉下来。她只是轻轻重复着:“师姐,呼吸。”

  云烬雪在模糊视线里看着她,额头胀痛。脑海里闪过两幅画面,泉海奇潭中的光怪陆离,以及喜乐宴内的羞辱折磨。

  她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缺失的心脏在替她抱怨。

  我已经知道你会给我的不仅仅是吻了,你个混蛋。

  女人眸子里越发浓烈的排斥如针,一把把刺过来,让江炎玉身躯刺痛。

  尽管拼命压抑着,可还是无法阻挡糟糕情绪壮大。云烬雪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咬牙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已经不是第一次询问,江炎玉始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用那双逐渐潮湿的眼眸看着她。

  云烬雪微微撑起身子,嗓音冷质:“你说你喜欢我?”

  江炎玉认真道:“喜欢。”

  云烬雪嗤笑一声,不知在笑谁:“你一个没有心的魔物,你喜欢谁?”

  江炎玉没有吭声,眸光波动,承受不住似的微微低头。

  云烬雪呼吸急促,肺腑冷痛。眼前也阵阵发晕,连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你为什么还喜欢我?你有病啊!”

  除了面前之人,这里没人知道她来自其他世界,不知道她的许多行为要顺应规则。他们眼中的自己仅仅是云烬雪,面对那些逃避行为,他们心里到底会怎么想?

  归星会觉得她自私吗?她肯定会!只是她乖巧礼貌不会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

  长老们会认为她是个难担大任的废物吗?也一定会,不会当面说她是因为觉得她这种承受能力很差的家伙连几句教训话都听不得。

  这些想法一出来,又被她立刻推翻。

  手掌揉入发中,揪住几缕发丝往下拽,牵出麻木锐痛。

  怎么可以这样去想他们呢?他们那样温和的人,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啊。

  可万一呢?

  在那些崇拜过她,甚至以她为信仰的那些人眼中,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小镇上看盲眼自己的那些人的眼神,如盏盏鬼火,幽幽燃烧,在梦里也燎原。

  也许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再过几年,或者十几年,这世界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不是吗?不要想那么多了,为什么给自己找事?

  但那些都是曾经接触过,鲜活无比的人,仅仅是可能被讨厌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痛苦,根本无法忘怀或忽视。

  手腕忽然被攥住,云烬雪抬眸,见女人帮自己拆去纠缠在指间的发丝。

  她神情悲痛,眉头蹙着。从指间拆出的断裂长发飘落在床上。

  江炎玉嗓音哽咽:“别伤害自己。”

  一股气顶上来,云烬雪握住她腰间红刀,拔出雪亮银光,将利刃推到女人脖颈。

  云烬雪跪在她面前,被子从她腰间散落。她居高临下望着人,冷眸锋利:“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江炎玉只是看着她,泪光闪动。

  窗外雷鸣阵阵,越发急促。雨声冲刷着屋檐,狂风呼啸。

  刀刃推进,轻易割破肌肤,涌出一线鲜血,扎疼了云烬雪双眼。

  她忽然清醒了似的,丢开刀,浑身脱力般往后靠去,重重砸在半截墙壁与窗户上,噗通一声。

  江炎玉的心脏也跟着颤一下。她膝行向前,颤巍巍的手想去治愈女人发间的细小伤口,却被拍开。

  江炎玉揉着手腕,低声祈求道:“师姐,求你了,你再看看我好不好,不要直接就把我丢掉。”

  云烬雪神情空白,脸上血色缺失。

  兔琦是因为她无能而死掉的吧,那小姑娘在颠红堂窜了那么久从没被发现,却因为想帮自己就遇难了。

  江炎玉颤抖道:“我喜欢你,我永远喜欢。你一点也不糟糕,不要讨厌自己,要讨厌就讨厌我。”

  明知道红镜山都是帮吃人不吐骨头的骗子,明明刚得知那种毒物没有解药,但还是轻易被骗走心脏。她像个蠢货,且永远不会有长进。

  瞧见她脸色越来越差,江炎玉语无伦次道:“你恨我,那些让你痛苦不开心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你恨我就足够了,不要恨自己,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云烬雪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撑起一口气力,转身打开窗户,风雨直接刮入屋中,吹得她发丝飞舞。

  她翻身屋外,落地在走廊,赤脚向院子里走去。

  江炎玉跟着翻出来,眼见女人就要走入风雨中,慌张伸手在她头顶丢了个灵力罩,却因为这动作失去平衡,直接从窗户上摔下。又赶紧爬起来跟上。

  黑狗因为大雨被牵进屋子,院内仅有两人一前一后走动着。

  云烬雪立在胡萝卜田地前,已经是生出的新茬了,雨水冲刷着翠绿摇曳,泥土被泡的又深又散。

  找准位置,云烬雪蹲下身,开始用手在地上挖掘起来。

  一捧捧土壤堆积在旁边,已经到当初埋葬的深处,却不见兔琦的枯骨。

  云烬雪满手泥泞,视线发直。

  去哪里了?

  难道是被他们发现院里莫名埋着东西,挖出来扔在其他地方了?

  不行,她得去找兔琦!

  猛地站起身,在轻微眩晕中站定。

  耳边是哗哗雨声,云烬雪心急如焚,却看到胡萝卜地中间有一块小土坡,坡前立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小兔子之墓。

  所以,这家人的确发现她偷偷埋了东西,但并没有将之扔掉,而是重新埋进了胡萝卜地深处,还给她立了个牌子。

  所有被莫名兜起来而无法发泄的情绪决堤,眼泪终于滚下来,云烬雪脱力般蹲在地上。

  缓了好一会,才终于清醒些,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浑身狼狈。

  云烬雪调整着呼吸,情绪退潮也抽去了她所有力气。她撑着站起,慢慢走回走廊,留下一串泥脚印。

  翻窗户时,差点因为力气不够没上去。好在借了把力,翻过去,倒在床上,困意浓重,将她拖入梦境深处。

  江炎玉蹲下.身,将走廊上的所有脚印擦干净,而后才静悄悄的翻回去。

  跪坐在云烬雪身边,江炎玉拿过几张纸,小心翼翼擦拭着她的手指和脚,将所有泥擦干净,保证她睡的那一块床被也没泥。

  侧躺在床,她轻轻检查着女人头上有没有破损,见真的只有几缕头发断了,才稍稍放心。

  起身关好窗户,江炎玉又躺下,回想着方才师姐的一系列反应。

  挖心和致盲这种程度的仇怨,她一路只游山玩水见故人,似乎并不着急去报仇,甚至可能就没打算去报。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足够糟糕,才完全提不起心思吗?

  她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到底是谁下手,因为什么下手,又说了什么,才会让她颓败至此?

  必须要想办法打听到。

  江炎玉压下一波波烧起的怒火,想着要快些睡觉,明天差不多还要赶路。

  可她还是摸着脖颈间已经干涸的血块,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后,云烬雪表示要继续赶路。

  妇人见留不住,又给她塞了一大堆吃的,叫她之后还经常来玩。送她出门时,还附带着整整一大兜胡萝卜。

  关于小兔子,云烬雪没有问,他们也默契的没提,像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又重新走入林中,刚下过大雨,地面潮湿泥泞,但铺着厚厚落叶,还能忍受,只是要小心些。

  云烬雪慢腾腾往前走,逐渐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也许是长期以来压抑太多,又或许是酒意上头,以及雷声隆隆让她想起太多不好回忆,以至于像个疯子一样发泄。

  清醒过后总是后悔不已,也难以想象那居然是自己,有点丢人。

  云烬雪揉揉眉心,悄悄回头看了眼。

  依然是红衣外罩着层较短白衣,眼下有浅浅青灰,昨天应该是被自己闹的没休息好,其他瞧着倒没什么。见自己看过去,还轻轻笑起来。

  云烬雪收回视线,在复杂心绪中一脚踩进泥坑。

  “....”拔出脚时,看着沾满污泥的鞋子,云烬雪想起自己昨晚上大雨天去泥地,还徒手刨土,弄的估计哪哪都不干净,但醒来却都没有。

  又悄悄回头看了眼,云烬雪在心里叹口气。

  这死小孩真的未免太执着了吧。

  两人继续前行。方才那意味不明的两眼给了江炎玉勇气,清清嗓子后道:“我好像猜出了一些事情。”

  云烬雪道:“哦。”

  江炎玉道:“师姐昨晚上刚见那家人,他们没问你眼睛的事,说明你之前见他们的时候,眼睛还没问题。”

  “但是那家面馆和那个小镇上的人,却都知道你曾经眼盲。所以我猜测你是在这两个时间段之间遇到那些糟糕事情的。”

  “而且,你昨天晚上吃饭时对劈山门的反应很大,所以我觉得是可能是劈山门之人对你下手的。”

  云烬雪面无表情,心中却微微掀起波澜。

  居然全猜中了!有那么明显吗?

  避免她继续往下猜,云烬雪道:“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江炎玉走上前与她并肩:“你可以继续雇佣我,就当是买杀手帮你报仇。我很便宜的,你绝对不吃亏。”

  云烬雪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一个莫名其妙的状态了,赶紧及时打住:“不用,不要,不行。报不报仇是我的事,如果我愿意,我去请仇人吃饭都和你无关,所以你不要再问了。”

  江炎玉道:“为什么呢?”

  下意识问完,又觉得这个答案自己应该不敢听,于是立刻又抱着胡萝卜飘远了:“我给你探路!”

  云烬雪道:“先回来。”

  江炎玉又颠颠飞回来。

  云烬雪看了眼她颈间,玉颈修长,光滑洁白,并没有伤口。

  难道是记错了?自己没砍她?

  不过没伤就行,她可不想一直惦记着这事:“没事了。”

  江炎玉这次没离开,又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时不时转头看她一眼,又喜滋滋的转回去,咔嚓咔嚓咬胡萝卜吃。

  云烬雪有些无奈。

  赶也赶不走,留又留的艰难,一眼看到头的悲惨结局,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

  离开那片深深丛林,云烬雪站在阳光下,琢磨着下一步去哪里。

  没犹豫很久,这次她又有了想法。

  歇了一会继续赶路,这回目的地明确,直奔风波岭而去。

  十几年前,她刚刚进入这世界没几天,因为江炎玉想让自己帮她处理江家人而出发。路过一家客栈,并在那里第一次出手,体会过做仙家的乐趣与成就感。

  如今故地重游,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风波岭距离神极宗旧址有些近,但又没近到给官方使用,但至少原本是众多修者要去神极宗可能会选择的路线之一,所以一直以来也不算很荒寂。

  可现在走过来,只见路边荒草成山,路面也长出杂草,原本的车辙因为长久没再有碾痕而逐渐变平,老鼠以及各种小动物窜来窜去。

  这番情景,原本以为那家小客栈肯定也搬了,本打算去确认一下就离开,但没想到居然还在。

  就是外面破败了太多,简直要塌不塌,门口酒旗也破破烂烂的,鲜有人至。

  两人走过去,发现一个面容苍老深紫的男人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旱烟,一张处处凝聚着苦水的脸藏在愁云惨淡中,被阳光一晒,反出雕塑般的光来。

  他没看是谁来,只是开着干哑嗓音:“干馒头,十文一个,其他小菜一律三十文。”

  尽管很多记忆都有所模糊,但这个人云烬雪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轻声叫道:“王二。”

  王二快速眨巴着眼,仿佛不相信这年头还有谁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迎着阳光抬头看:“谁啊?”

  云烬雪取下帽子:“你还记得我吗?”

  看清她脸的一瞬间,王二的烟杆便垂下来,最后一口烟气喷出,他苍老的眼眸立刻潮湿起来,蓄着泪水,如两汪湖泊。

  他扶着门框站起身,局促万分的拽着有些脏兮兮的粗布衣裳:“仙君,我当然记得你,你怎么来了?”

  客栈的黑暗里走出个瘦巴巴但个高的女孩,头发板结,剪到肩膀处,有些乱糟糟的,那双眼睛倒是无比清亮锋利:“爹,谁来了?”

  云烬雪笑道:“这是你孩子吗?”

  王二道:“是,是我闺女,叫王贞。”

  大掌扶在女孩后脑勺:“这个是仙君...”

  他捏着烟杆,嘴巴张开又合上。想要更详细的介绍,突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这仙君来自何处,姓甚名谁。

  云烬雪道:“叫我云...雪就好。”

  女孩是副冷相貌,规规矩矩弯腰喊:“云雪仙君好。”

  云烬雪道:“不用喊仙君。”

  女孩道:“云雪姐姐好。”

  王二咧出个干巴巴的笑,但又非常瞧着诚心,似乎已经对笑容不习惯,而忘记该怎么控制面部表情似的。

  走进店内,大白天也昏暗一片,椅子都收起来倒扣在桌上,落了层灰,只有一张桌子还在使用。

  入目一切都陈旧不堪,不用问近况也知道大概如何。并且,云烬雪发现他走路姿势非常奇怪,一瘸一拐,整个身子都要往旁边歪,很明显有问题。

  想要问,又怕是敏感话题,让他不快。

  注意到她的疑惑,王二摸了把脸,搬个小凳子一坐,掀起右边裤腿,笑道:“是因为这个。”

  从大腿往下截断,伤口看起来恢复的并不好,整个腿部的皮肤都呈现一种病态的紫。而断处下面用树枝和各种绑带做成的假肢顶起来,没有打弯处,所以走起来格外奇怪。

  云烬雪微微发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二又拿着烟杆,但没抽,只是在假肢上敲了敲,说起之前。

  原来那会辣皮踹了他一脚,腿折了。云雪离开前给他钱去治,却没想到她老婆那会生产,并且是难产,于是所有钱都用在了妻子身上。

  孩子生下来了,妻子却没能挺住。

  他骤失亲人,悲痛欲绝,没能张罗店铺,但还得养家,短时间内迅速颓败下来,腿部状况也越来越严重,直到最后无可救药。

  那块烂肉从他身上割去的如此利索,就如同妻子从他身边离开一样突然又无可挽回。

  而这之后,随着神极宗覆灭,以及许多人外迁,这里逐渐荒废下来。他拖着坏腿和幼女,根本无力离开,只能在逐渐死去的地域里逐渐死去。

  听完这段经历,云烬雪有些沉默。

  在她拜访旧友的这个过程里,所见到的每一个人,相比较之前,要么是心境更加通达,要么是有了更好的前程,都在向上走。

  她本以为这种气氛会延续到最后,却没想到恰恰是最后,还有一个苦涩的句点。

  而她在这里,收到过来自修仙世界的第一声惊叹赞美。

  云烬雪将身上钱掏出来一些,排在桌上:“这些钱应该够治病吧,如果能换一个好点的假肢...”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看到王二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线,甚至桌上那叠银票也激不起任何水花。

  他只是挥挥手道:“不用啦,我这没必要的。”

  断腿失妻,以及接连不断的贫穷已经将这个人打垮,钱无用,什么都无用,他没有站起来的能力了。

  云烬雪眼眶微湿,似乎想起十几年前,他在山匪刀下还尤敢心疼赶路老夫妇,而不愿配合的模样,如今却让生活蹉跎成这个样子。

  她见不得这样。

  微微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又咽回去,她低头看着桌上银票。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别人。

  可...还是想试试。

  只是空想也没用,目前的医疗技术可以给残疾人装上一个能够正常使用的假肢吗?

  他如今如此颓丧,也不一定就是没去努力过,只是最终发现没有希望所以放弃了。

  云烬雪看着他,想起自己的姥爷。在生命的晚年由于双腿割除而在轮椅上生活,习惯运动遛弯的老人难以接受这种人生结尾,尽管有亲人陪伴安慰,最终还是郁郁寡欢离世了。

  在医院中,也见过不少截肢病人,仿佛截去了笑容能力,坐在病床上,或发呆,或痛哭,或绝望后试图自尽。其中不乏人生刚刚开始的年轻人。

  那个时候,云烬雪就想着,若是有能够让所有残疾人都能重新掌握缺失身体的控制权,该有多好啊。

  可现代都没能做到的事,这里怎么....

  诶?

  云烬雪意识到什么,捂住前胸。那颗机械心脏还在兀自跳动,为身体泵送鲜血。

  奇巧连心脏这种东西都做的了,假肢这种东西怎么会做不出呢?按理说,应该会更加简单才对。

  云烬雪隐隐沸腾起来,站起身道:“走,我带你们明台,一定把腿治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老妈做的辣乎乎的卤鸡爪爪太好吃啦嘎嘎嘎,怒干两大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