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修仙后遗症[穿书]【完结番外】>第33章 捉妖(二)

  ◎是女人,不是女孩了。◎

  他这一声大吼, 几位官兵纷纷拔刀,无头苍蝇般穿行于餐桌前,四处寻找。

  堂内食客们尚且没反应过来, 手中还执着筷子, 或啃着鸡鸭鹅,就见那明晃晃的刀刃在身前游动, 又是惊又是怒,正要发作。

  这时, 一位刚端菜上桌的店小二忽然站直身子, 将脖上毛巾一抽,准确打向酒楼角落。

  分明那里是空气, 却听得啪的一声,真打中了什么, 这小二又立刻飞身而上, 一把将那伪装的妖怪掐出人形。

  在她指下的, 分明是一只长着长尖嘴,黑须盘结, 眼珠精转的鼠妖。

  “吱吱吱。”鼠妖尖锐的吱叫两声, 尾巴从衣服底下钻出来, 又张开血盆大口,要同时攻来。

  店小二下意识摸向腰间,大约是想要拿剑, 然而此刻那里空空如也。低头望去, 眼露惊讶。趁这空挡,鼠妖的利齿就要刺入她脖间。

  就在这关键之时, 堂内仿若被人撒了把清辉, 满目红橙中, 破开一束皎洁月色,从天而降。

  仔细望去,却是一位穿着银白衣袍的仙人,是从那二楼的片段黑暗里跃出的月亮。

  只见她翩然落下,将那尾巴踩在脚底,又是两指扣住鼠妖脖颈,往后一拉,将满口利齿扯离了店小二。

  而在这一过程中,她的帷帽被因为动作掉落,虽被店小二及时捞住,没有着地,可那一张欺霜赛雪的面容已经暴露在众人视野下。

  帷帽的面纱堪堪落下,小二抬眸,瞧见仙君真容,愣了神。

  手中鼠妖还在兀自挣动,堂内众人已瞧她丢了神,直到店小二一声轻唤打破寂静:“大师姐?”

  这下,堂内爆发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喊。

  “真是大师姐?传闻中那位大师姐?”

  “就是神极宗的掌门继承人云烬雪,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人,能被所有修者都叫一声大师姐。”

  “年轻人中能有这般仙姿者,少之又少吧。”

  也有不和谐的声响融杂其中。

  “那不是说废话吗。那么多修仙资源堆出来的人,要是没点仙气那可就不像话了。”

  “看来此次的奇巧树妖,会被神极宗收入囊中呢。”

  “毕竟云家家大业大,想要什么东西不简单?人家方法多的是,像我们这种散修,只能老老实实自己去寻喽。”

  楼梯上传来一道慵懒女声:“奇巧树妖藏匿于大延林中,想要找到,这不是各凭本事吗?自己无用,找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做什么。”

  众人望去,只见一位抱着胳膊,臂弯间插着一把长刀的红衣女子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她身形修长,腰间细细扎着黑色腰带,在腰上绕了几圈后多出来一截,在身侧晃荡。

  女子行步缓慢,衣角飘动,唇角含笑,眼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无。嗓音虽好听,话语内容确实不阴不阳。

  “家里就是富有怎么办。我自己的资源,我就是给狗用,都不给外人。想要的话自己去找,或者凭本事投个好爹,只会拈酸可对修行无益。”

  听闻这话,方才说些酸言的修者都猛灌口酒水,静默不语了。毕竟方才也只是一时情绪到位才脱口而出,此番再言,就是当人面说难听话了。

  再者,就是那年纪轻轻的红衣修者,为什么会散发出比颠红堂的人还要沉重的压迫感呢?

  江炎玉故意晃过了整个大堂,才走到云烬雪面前,清脆叫道:“师姐。”

  众人又是一惊,再细细瞧她。都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前几年云鼎新收的另一位掌门弟子江炎玉,以最后一轮弟子对决赛上三息两招一炷香击败所有敌人而闻名修仙界的新秀,也正是云烬雪的师妹。

  不过,这两人的性格还真是天差地别啊。

  云烬雪向她点点头,对堂内官兵道:“妖已抓到,过来将之重新捆缚吧。”

  那几位怔愣的官兵才反应过来,慌忙收刀入鞘,将油布与铁链重新捡起,过来将鼠妖再次五花大绑的缠住。

  那鼠妖眼珠滴溜转,还想再逃,一个转身,雪亮刀锋横在他眼前。

  顺着刀身往旁边看去,艳红女子挑眉道:“我不是很想碰你,更不想我师姐再碰你,所以老实一点,否则腿削掉。”

  她说的轻轻巧巧,鼠妖却仿佛已经感受到双腿断裂的剧痛,抖了抖胡须,站立不动了。

  云烬雪问向那为首的官兵:“你们要将他押向何处?”

  官兵收紧铁链,拱手道:“回仙君,要去京城的妖鬼监察处。”

  云烬雪道:“我帮你们一起押送过去吧,此妖狡猾,恐怕会趁人多时溜走。”

  那官兵大喜:“今日真是在下有幸,得仙君您相助!”

  云烬雪道:“无事,出发吧。”

  忽然,一声叮铃,从上方传来。

  几人抬头,只见一只羽毛丰满的五彩鸟儿从四楼飞下来,悬停在云烬雪面前,口中叼着张香气逸散的信件。

  四海珍馐的三楼,有钱之人就可以使用。但四楼,却是专门预留给某些大家族的,只有那些非常有钱有权有势力的人,才有机会拥有。

  云烬雪将信件拿下,飞鸟叫了两嗓子,喜悦至极。

  这样的大动作之下,才让人发觉它居然是一种机关术。

  仔细去看,能发现它的身子不过是由纸张,木料拼凑出来的,只是工艺过于复杂精细,才会看起来与真鸟相似。

  云烬雪打开信件,那香味更浓重一些,却并不让人窒闷,反而神清气爽。

  定睛看去,只见信上写着一行字。

  中州权飞瑶,请道韵仙君来权家临仙苑一叙。

  权家这两个字,让云烬雪有些小小吃惊。

  在原书中提到的九大世家中,中州权家是最为富有,最为强大,最有权势的九大家族之首,而这权飞瑶,是最受宠的小女儿。

  在一家子荣宠之下长大的小女儿,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养的骄矜又高傲,在这份可以称之为邀请函的信件里便可见一斑。

  毫无寒暄,毫无礼数,甚至权飞瑶的前缀直接是中州。而话语间虽是用了请,却又隐隐含着命令或施舍,似乎这般动作是给了她多大面子,不来就是道韵吃亏一般。

  当然,权家再如何厉害,都无法高过原作者对魔物的设定,是以这些世家于人间再怎么兴风作浪,后期都被反派一手扬了,灰都没剩下。

  此刻出现在这里,大概也是为了奇巧,毕竟权家人本来就擅长各种机关术,肯定不会放过天生就会摆动机关的奇巧树妖。

  江炎玉也过来看了眼,似笑非笑道:“呦,大人物啊。”

  云烬雪道:“这你也认识啊。”

  江炎玉道:“我怎么会认识?是听说的。不过,我还听说这人的另外一件事,说她对自己的亲姐姐有非分之想。”

  这事...也确实存在。

  不过不是亲姐姐,而是权家家主的私生女,名叫权丹秋。

  她是权家主与一位侍从所生之女,生来就是凌厉性子,不愿受屈辱,在发现自己妹妹对她有某种不太妙的想法时,便连夜逃跑了。

  云烬雪轻飘飘瞥了小反派一眼,曲指将她脑袋弹开。

  这种八卦倒是听得多。

  不过,先不说世家最后灭亡的事,要说这权家和小反派,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关联,此刻先按下不表。

  权贵邀约,本是一件好事,但云烬雪不会去。

  并非是因为对这封信言辞间的傲慢不满,而是不想和权家人沾上什么关系。

  因为原著中就有提到,权家人极爱记仇,芝麻大小的事情都不会放过,若是没有必要的利益纠葛,还是少去接触为好。

  否则一句不满,引来这般强大家族的报复,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纠结要如何回复,Ⓘ₦江炎玉瞧出她不想去,便将信件抢来,用刀尖在上头刻下两个字,又塞回那飞鸟机关口中。

  “去吧,回你主人那里。”

  云烬雪:“...你写了什么?”

  江炎玉道:“不去。”

  云烬雪:“......”

  她压低嗓音道:“权家人并不好招惹。”

  江炎玉也学着她低声:“不尊重别人的家伙,也不配得到尊重。就让她吃吃瘪又如何,放心吧师姐,她肯定不敢做什么的。”

  云烬雪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后期会有着怎样的人生历程,到时候权家还真不算什么,便不再过问。

  打算与官兵一同押送鼠妖时,她又想到什么,回眸向那位店小二道:“要和我们一起吗?”

  那店小二眼眸一亮:“可以吗?”

  云烬雪点点头:“自然可以。”

  几人随着官兵一同出了四海珍馐,外头依然人来人往,拥挤非常。

  要走大路,势必因为人太多而拖慢行进速度,所以便绕去没什么人的小道。有修者在此,不必害怕鼠妖再耍什么花招。

  云烬雪瞧着最前方被推搡着向前的油布人,问道:“你们来自何处?”

  官兵道:“回仙君,我们来自伯泼县,是明台城周边的一个小地方。”

  云烬雪道:“此妖怪是犯了何罪被判处死刑?”

  官兵可惜道:“他呀,害死了我们县长的女儿,还说自己是与她相恋,无法见她被病痛折磨才动手杀人,这真是一派胡言,那家女儿才十七岁啊,多么好的年纪。”

  “先不说那家女儿喜欢他有多么荒谬,只谈人妖相恋这事,也是很不靠谱的。妖都薄情,愿意与人在一起一段时间,等人死了。自己又去逍遥,如此几年过去,还能记得曾经的恋人吗?”

  “诶,不过,我们也是刚刚才确定这是妖物。”

  云烬雪疑道:“哦?他妖化的特征还挺明显,怎会瞧不出来呢?”

  官兵道:“他还在伯泼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没有尖嘴胡须尾巴,外表瞧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行为诡谲。”

  云烬雪又问道:“为什么要老远带到明台来斩杀呢?”

  那官兵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那里比较穷,没有修者愿意过来,也就不能确定这家伙是不是人,所以连夜将他带来明台,就是想找妖鬼监察来鉴定一下。”

  “他若是人,我们还能带回去处理,可若是妖物,便困难了。我们那边的人没什么见识,并不知道如何杀妖,不知道是不是斩首就可以确认他死亡。万一看起来没了,但实际上逃脱去害人,可就糟糕了。”

  一些小地方,可能连饭都吃不饱,也就根本没有力量去培养修者,更不知道该怎么彻底杀死一只妖怪。

  不过,百姓也聪明,会自己摸索出一些方法,例如这油布裹妖,只是用处不大就是了。

  江炎玉手指绕着发尾,不经意问道:“既然你们不知道如何对付妖,他又狡猾,你们是怎么将他带到这里的?”

  官兵道:“县里有几张之前过路修者留下的符咒,给他用上了。是以一路带过来,都没什么大动静。方才会那样,也许是符咒...失效了?”

  云烬雪道:“是有可能失效。”

  江炎玉又问道:“他害死了小女孩,罪大恶极,为什么还要请他吃烧鸡?”

  官兵犹豫片刻,道:“他不仅害死那小姑娘,还咬掉了我们县长的半只手掌,县长可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某种程度上,也感激这妖....罢了,过去之事,我就不多言了。”

  原本还想说出来,但毕竟是谈论上面人,就算心里揣着不满也还是不敢多言,便搪塞过去了。

  只言片语中已经能了解大概,云烬雪点点头,不再询问。

  再有约一刻钟,几人从小道里走出去。

  此处没什么人,街边挂着大而圆的深红色灯笼,下面有许多妖怪的塑像,都缩头缩脑,作恐惧躲避状。

  往街道深处看,一栋高峻肃杀的建筑立在那,大门顶部雕刻某种凶兽的头颅,眼中爆射出金光,俯视紧盯着这一条大道上的种种个妖怪塑像。

  这正是都城明台妖鬼监察处。

  监察处的大门开着,里头灯火通明,依稀可见身穿红蓝相间劲装的持剑修者来来往往,一派繁忙景象。

  看来业务不少,到这会了还在忙着。

  几人走到大门前,云烬雪道:“送到这里,我们就不进去了。”

  官兵拱手道:“多谢仙君,还请问一句您的称号?待我兄弟们回到伯泼县,给您备上几份薄礼送到府上。”

  云烬雪轻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快把他先送进去吧。”

  官兵恭敬道:“诶!仙君功德无量,愿您早日飞升。”

  告别之后,几位官兵将鼠妖推进大门,也许是因为门上凶兽雕塑过于吓人,以及那些杀气腾腾的修者,那鼠妖腿脚僵硬,浑身颤抖,不敢迈步。

  官兵将之推进去,油布包着的妖怪,一步步走进光亮里,顿时引来几位修者的关注,晃着手里的小刀走过来。

  鼠妖惊惧至极,转身就往外跑,被人一把揪住尾巴,用剑钉在地上。

  鼠妖尖叫一声,利爪胡乱抓人,他的神经仿佛被无边恐惧拉成极细一条,只要稍加力道就会绷断。他努力维持着自己不要疯狂不要疯狂,努力回想着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物,于是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小姑娘。

  那个院子里,躺椅上,总是咳嗽的少女。

  一开始,作为一只从洞里逃出来,饿极了的老鼠,他只是想去那个看起来还算富硕的家宅里找点吃的。

  他很小心翼翼,因为他娘亲说过,他是家里最有出息的老鼠,是最有希望逃出老鼠洞,去外面生活的老鼠。所以他很小心,避开所有人,来到一处荒草杂生的院落。

  在这间院子里,他找到了很多食物,还看到躺椅上一位漂亮的姑娘。

  其实鼠妖不知道什么叫好看,但她让自己上桌吃东西,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大概就会很好看。

  他喜欢这里,于是便在墙角做了新窝,每天和姑娘待在一起。

  姑娘总是会对他说很多话,尽管听不懂,但她的嗓音如清泉般流淌过耳朵,很动听。

  后来,他不负死去娘亲的期望,真的修炼成人形,也终于可以和姑娘对话,明白那些复杂言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才知道自己是妖,而她是人,人与妖一般是不能待在一起的。

  他又知道原来姑娘是当地县长的女儿,而她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出过院子。家人不让她出门见人,再加上她体弱多病,更是不将人放过。

  他觉得姑娘的生活很无聊,若是能找到一件有意思还能消磨时间的事做就好了,于是他去外面偷偷学了折纸,回来展示给姑娘看,姑娘很喜欢。

  他每日出去给姑娘寻找好玩的事物,路过一座庙宇,进去听一位和尚讲话。

  什么人间,什么极乐世界,无趣至极,他偷偷打哈欠,趁人不注意,偷了盏长明灯回来。

  长明灯,长明,长长久久的明亮。

  他喜欢这个名字,喜欢这盏灯,所以要送给柔弱的姑娘。

  就这样,日子很简单,但他们彼此相伴了许多个春秋,直到有一天,他听见县长和一位陌生人的聊天。

  县长说自己女儿生的漂亮,可以送给那位陌生人,只求明台城官位多他一人。

  那人同意了。

  等人走后,鼠妖站在窗外,问了一句:“你为何不给你女儿治病?”

  县长吹吹茶沫:“那大官玩玩也是要扔了的,何必花钱去治。”

  答完,才想起来要问是谁,可手掌一阵剧痛,确实被一只毛老鼠咬掉半截,血流如注。

  鼠妖想带着姑娘离开,可姑娘身子很差,根本没法走太远。那家人很快发现姑娘不见了,找了许多人追过来,喊杀喊打。

  鼠妖是妖,但也没办法带姑娘离开,更没办法帮她治那拖了一辈子的疴疾,他们似乎无路可逃。

  抱着姑娘在怀里,他看着那群人渐渐靠过来,听见姑娘轻声说:“我喜欢你,小老鼠。”

  他笑了,说我也喜欢你。伸出手去,掐死了怀中的爱人。

  依然是灯火通明的妖鬼监察处,官兵们七手八脚的按住他,鼠妖痛苦万分,嚎叫道:“你们将她拘于屋宅中!不愿让她外出!不给她治病!只到了年岁就要将她送出去换前程!你们从不关心她心情如何!那么多年,只有我和她说话!你们知不知道她一辈子连院门都没出过!”

  一位监察使立在旁边,掏掏耳朵,不耐道:“给它舌头剪了,来这里还敢撒野。”

  鼠妖双目流泪,愤慨道:“我一只老鼠!我一只仅仅活了十二年的老鼠,都比她走过的距离要远!我只杀了她一次,可你们杀了她十七年!”

  最后一个字,和他的舌头一起从嘴里吐出来。

  他眼珠颤动,干呕出大口大口的血。

  “人间之事,你一个小妖也敢妄言?”

  监察使单膝压在他脊背,把玩着小刀,随手将那条还在抽搐的舌头扔在一边,挥挥手:“关门。”

  脊椎快被压断,鼠妖已无法挣动,即使如此,他依然想逃出去。

  没办法,就算是不幸托生成被所有人嫌弃的贱命格,也得活下去是吧。

  但他仔细想想,好像已经没有哪里能容下这只爱偷食,会折纸的小老鼠了。

  要去哪里呢?

  耳边传来轻声细语,他面前是那盏想要偷取的长明灯,和尚立于最前,口唇翁动,缥缈声音从燃香的烟气里传来。

  什么人间,什么极乐世界。

  鼠妖泪流满面,在模糊视线里,瞧见大门之外的黑暗中,是姑娘再向自己招手。

  “过来,陪我去那边看看呗。”

  他的头颅还裹在油布里,口腔内血流成河,堵塞气管,只能从肺部发出嗬嗬声响,却已是最大努力的回应。

  我有求生本能,但我的爱人尚在极乐。

  我愿意去那里。

  大门逐渐关闭,所有光亮被聚拢于一线。

  最后的缝隙中,他似乎抬起头,半边脸颊在地上,沾满血泪的眼直直望着外头。

  砰的一声,所有声响消饵。

  唯有门上凶兽燃烧盛烈的眼,依然在怒视街上的所有妖像。

  云烬雪怔怔的看着大门关上,仿佛一场闹剧的落幕。

  她看了良久,收回目光。

  鼠妖可怜,但他确实亲手杀了人,以命抵命,是他的命运。

  “京城的妖鬼监察处,真是气派。”那小二忽然开口道。

  回眸望去,小二白净一张脸,仰头望着监察处威武的大门,目露钦佩与敬仰。

  江炎玉道:“里面可真热闹啊,都在忙什么?”

  小二长长哦了声,竖起食指,指向旁边的公告栏:“大概是因为近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雪狼颂仙一事。”

  那公告栏上贴着张悬赏令,排名第一的赫然是“雪狼颂仙”。

  跟着称号的是几句介绍。

  一身白衣,衣上绽开大片海棠花的女子。

  其妖行踪不定,心狠手辣,三年前残忍杀了当朝太子李望心,三年间杀戮不停,已经有多位高官遭她毒手,是第一号危险人物。

  下面还有一句批语:温香海棠,见血封喉。

  小二道:“这个颂仙也抓了好久,但是都没有消息,悬赏金也是越来越高了。”

  江炎玉道:“她一个妖物,为何要去杀当朝太子?嫌自己命长?”

  小二沉吟道:“嘶...我记得这头雪狼本来就是太子的宠物,是另一个国家的使臣进献的,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平时都好好的,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狂了,居然噬主,把太子活活咬死了。”

  江炎玉笑道:“从深宫中流传来的故事,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中添加了笔墨,真实性恐怕没多少。”

  小二道:“你说的也是。”

  云烬雪站在她们身后,听她们说完,才轻轻柔柔笑道:“可否问问这位小姑娘名姓?”

  小二一怔,急速转头,眼看着脸皮就泛红:“诶诶诶!你...仙君怎么看出来的?”

  简直太明显了。高高瘦瘦,胸前明显突出的弧度,干净漂亮的脸。仅仅把头发包进帽子,是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伪装。

  云烬雪还没回答,小二又弱弱道:“仙君真是好眼神,怪不得这么厉害。我叫盛雨青,住在城北盛家老宅。”

  家就在明台,那太好了。

  云烬雪问道:“我与师妹皆来自神极宗,想去寻奇巧,目前在找地方过夜,可否在贵府叨扰一晚?”

  盛雨青双目睁大,语无伦次道:“我我我...我们家有点老旧,条件不算好,而且也没有设立临仙苑的资格,要是过去住,会不会太过于委屈您?这个真的可以吗?”

  这孩子一紧张就容易嘴秃噜皮,云烬雪忍笑道:“我与师妹有张床可供休息便好,无需其他条件。”

  盛雨青脸颊涨红,手掌搓着衣角:“好,好,那我现在带你们回去。”

  走出两步又回眸道:“可以让我先回四海换个衣服吗?”

  云烬雪道:“一起去吧,我们的马也在那里。”

  三人一起回到四海珍馐,因为方才在堂内引起的骚乱,云烬雪并不想此刻又进去,便只是去领回了两匹马,而后在街角等待。

  旁边小姑娘放完一小盒炮仗的功夫,盛雨青风风火火的赶来了,一身青色窄瘦的薄纱长裙,晕开水墨花色。

  她背着包裹,一手提长剑,剑柄上挂着个手工织就的小老虎,憨态可掬。另一手拿着一提食盒,上面印着四海珍馐四字。

  盛雨青双目明亮,热切道:“这是仙君您方才点的饭,我去问后厨,说做好了还没上,我就给您打包了,待会回去热热再吃。”

  云烬雪微微惊讶,还以为这一顿饭是打水漂了,没想到这姑娘这么细致,连这个都想到。

  “多谢雨青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应该做的。”

  随着盛雨青一道回盛家,路上闲来无事,云烬雪问道:“你能识出妖物,还拿着长剑,应当是修者吧,为什么会去酒楼找活呢?”

  虽说众生平等的话是天天说,但真正贯彻这一理念的人太少了。

  普通人之间尚且能因为拳头差距出现欺凌现象,更何况是武力值更高,能做更多事情的修者。

  而江湖里普遍默认,也是修者要高人一等,且来钱的方式有许多种,要么去依附大家族,要么在妖鬼监察任职,要么去宗门混饭吃等等。

  实在不济,那也可以去接悬赏,做做暗杀的活计。总之,只要别太懒,真有点本事,就不会混的太惨。

  在酒楼里出力干活,服侍那帮凡人,可是说是修者最不屑的“低端行业”。

  盛雨青低下头,有些尴尬道:“哎呀,我那三脚猫功夫,算不上什么的。而且人各有志嘛,我在酒楼里也挺好的,他们给的钱又不少。”

  云烬雪抬头望着那一轮月色,道:“光有实力有什么用,在场修者比你厉害的,确实有许多,但也只有你出手制住那鼠妖。”

  虽说乔语山这种不求回报的修者也有,但多数都如伯泼县那种情况,穷乡僻壤多犯妖祸处,反而没有修者。又如四海堂中一幕,人人皆静观其变,不愿出手抓妖。

  云烬雪道:“修行,修不来一颗仗义出手的热心,实力不够可以慢慢练,你这样很好。”

  盛雨青沉默片刻,才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多谢仙君,我记住了。”

  盛家所住确实偏僻,越往外走,盛雨青越不安,生怕仙君嫌弃,到半路又要回去了。

  她们盛家人都敬仰修者,若是能见到修仙界这样的大人物,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遥见盛家大门前两顶红灯笼,她这颗一路上都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

  “娘亲!”她大叫一声。

  门前正站着一位妇人,穿着金色衣裙,看着有些圆圆滚滚,非常可爱,一点都瞧不出年纪。

  听见女儿声音,她拍手叫道:“哎呦,怎么今日回来的那么晚呀!吃饭了吗?”

  盛雨青慌慌张张过去,将手里东西塞给妇人:“快快快,娘亲,咱们家来大人物了,你猜那两位是谁?”

  她说完,没等回答,又风风火火的跑至云烬雪身后,牵过两匹马,笑道:“那个是我娘亲,两位仙君这边请。”

  盛夫人哦呦一声,往右转身,停住,往左转了一半,又卡壳。

  圆滚滚的手指掐着门栏,她语无伦次道:“哦呦,哦呦,这这这,这两位仙女可是从天上来的?”

  两人站到大门前,一红一白,皆是仙姿落落。

  在灯笼的暖光中,云烬雪道:“我师妹二人都来自神极宗,要去大延林,想在贵府叨扰一夜,以做休整。”

  盛雨青在身后高声道:“娘亲!别在门口聊天呐!先带两位仙君去屋里坐坐。”

  盛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屋里走,却又差点让门槛绊倒,一个趔趄又站稳了。

  然而这一绊,却像是从她身上抖下不少奶团子,几个不及人膝盖高的圆圆小孩不知从哪里钻出,咿呀叫起来,伸出指头短短的手,想将母亲扶住。

  爱孩人员云烬雪见到这场景,顿时一颗心软化成春日溪水,用尽全力才忍住没有唇角上翘,但心中已在鬼哭狼嚎。

  天啊!!没天理,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小孩子!

  每个奶娃娃都带着手织的虎头帽子,更显圆润可爱。

  盛夫人手里都拿满了东西,没法抱他们,便动动膝盖道:“去缠你姐姐去,娘亲要忙喽。”

  因为两位陌生人站在门前,几个小孩都扭扭捏捏的不愿意过去,直到安置好马匹的盛雨青过来:“仙君去屋里坐嘛,不用站在院子里。”

  盛夫人道:“对对,两位仙人跟我来。”

  盛雨青也随着往前走,一手背后,一个小孩拉着她那只手,其他小孩分别拉住前面孩子的衣领,仿佛老鹰捉小鸡的无老鹰版本,组成了一长串。

  三人走向前厅,不算大,但胜在干净整洁。

  盛夫人将东西放下,搓着手道:“仙君吃饭了吗?”

  盛雨青道:“仙君点了四海珍馐的饭,我拿去热一热,娘亲你去清理房间吧。”

  盛夫人道:“诶诶好嘞,仙君您坐,您坐。”

  云烬雪道:“实在是辛苦您了。”

  盛夫人笑颜如花道:“不用,这算什么辛苦。不过您两位真是漂亮呀,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仙人,真是,大开眼界呀!”

  说着,拳头比在眼睛边,做了放大的手势。

  云烬雪忍俊不禁道:“您过奖了。”

  盛雨青笑道:“娘亲快去。”

  盛夫人又比了个大拇指,转身飞速离开去收拾房间了。

  盛雨青拎着食盒要去热菜,云烬雪将人拦住:“不必再麻烦,刚从店里打包出来的,这么点时间也不会凉。”

  放下食盒,拆开外面那层布和封盖,见菜果然还冒着热气,盛雨青才放心,又道:“二位仙君晚上可要洗澡?”

  云烬雪道:“如果可以的话,能洗一下是最好。”

  盛雨青又问道:“我们这边有一个池子,请问两位仙君是一起洗,还是前后洗?”

  云烬雪一怔,本想答前后洗,但既然是池子,换水可能没那么方便,那么晚了,再让这小姑娘去一趟一趟的烧水,过于麻烦。

  正犹豫间,江炎玉干脆利索道:“一起洗。”

  盛雨青道:“好嘞,那您两位先吃,我去准备洗澡水。”

  云烬雪道:“辛苦。”

  “不用客气啦。”

  盛雨青走出去,后面还跟着那几只汤圆小孩,走到外面拐角处,又传来她的声音。

  “哎呀,你们几个,都说了要抓衣角,不要抓衣领,把前面人勒住了怎么办......”

  人声彻底远去,厅内安静下来。

  江炎玉走到桌前,拆开筷子吃起菜来,边吃边点头:“不错,确实和传闻中差不多好吃。”

  云烬雪也过来尝尝:“嗯,味道很好。”

  江炎玉靠近一些问道:“是我做的好吃,还是这家好吃。”

  云烬雪嗔她一眼:“你做的,行了吧。”

  江炎玉嘶了声,缓缓后靠:“我觉得师姐不太诚心,看来平时我做的菜并不合师姐口味,那我可要罢工了。”

  云烬雪轻笑一声,无奈道:“你好吃,你最好吃,够诚心了吧。”

  江炎玉:“.....哦。”

  她又身子向前,手肘撑上桌面,筷子在饭菜里寻来觅去,也不知怎么,忽然耳热起来。

  唉,都是方才走路走的,都出汗了。

  饭吃完时,盛雨青也将洗澡水准备好了,得知两位仙君都带有换洗衣物,便只是将人领到洗浴间前。

  打开门进去,空气一下子窒闷许多,热的人瞬间出了汗。

  热气氤氲间,能瞧见四扇薄屏风,遮挡起一口大约九尺宽的圆形水池,上头漂着一层玫瑰花瓣,红红艳艳,香气扑鼻。

  云烬雪心道:为什么雨青还给准备了玫瑰花,好像有点过于贴心了。

  江炎玉后她一步进来,瞧见里面场景,挑了挑眉,将门关上,锁死。

  云烬雪抱着换洗衣物,慢慢走进屏风内,将衣服放在旁边的垫子上,正要脱衣服,抬眸瞧见江炎玉走过来,剥盘扣的速度就慢上许多。

  话说,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她好像都没有和别人一起洗过澡的经历。

  作为铁血南方人,她从未真正见识过大澡堂是什么样,也向来认为洗澡这种私密的事情,应该自己在一个无其他人的环境下悄悄来。

  相识的朋友一起边搓澡边聊天,还能大喇喇相互观赏彼此的肉.体,虽然听着有趣,但绝对是云烬雪这种极端容易羞涩之人所无法想象的。

  拆衣服的速度越来越慢,云烬雪看着女孩的背影,给自己做心里疏导。

  这几乎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而且都是女性,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江炎玉看着就没有她那般心理压力,她脱去靴袜,线条流畅的脚沿着池边缓慢走动,仿若两块精细雕琢的美玉。

  她像是走独木桥一般,前后都在一线,绕着水池走了小半边,随手将腰带拆开,丢在一边,而后转身过来,继续倒退着慢慢走。

  松垮红衣间,是影影绰绰的白。时而勾人眼,时而被红遮掩,依稀可见不盈一握的细瘦腰肢,与曼妙弧度曲线。

  云烬雪轻声道:“你不快些入水吗?小心冻着。”

  江炎玉摇摇头,哺出两个字:“不冷。”

  她依然慢悠悠的倒退着走在池边,唇角微勾,眯起眼睛,一点点剥掉那身红衣,仿佛是玫瑰绽放的瞬间,由下到上,一身肌肤瓷白,玉颈修长。

  在热气间,显得朦胧而魅惑,极富冲击。

  云烬雪有些发怔,等等,她的小师妹,什么时候长那么...大了?

  是女人,不是女孩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也许是因为屋里太热,让人头脑反应速度变慢,云烬雪看着那抹几乎震动心神的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红衣彻底剥去,食指绕去后颈,勾着衣领,将整个揭下,是一场红色雪山的崩塌,在她脚边堆起深雾间的红坡,又被用脚推开。

  江炎玉始终瞧着人,面上含着笑意。

  衣服脱下后,她不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缓慢坐在池边,用脚踩入水面,又轻轻抬起,几瓣玫瑰落在她脚背上,红白相称,极为夺目。

  江炎玉笑道:“帮师姐试过了,水温正合适。”

  是因为屋里空气窒闷,将一切都加热了吗?

  云烬雪听着那声音,也似乎被轻摸着耳廓后才进去,酥而入心。

  江炎玉拆开发辫,被发带缠了一整天的发丝,呈现着微卷状态,流淌在肩颈间。

  她微微歪头,将发丝整理在一侧肩膀,浓黑着墨在玉白之上,更衬得那一双眉眼勾魂摄魄。

  云烬雪:......

  她现在多少是明白,后期美艳无双的小反派到底是何种样子了。

  如此血腥淋漓的行事方法,不能被原谅的坏人,还能得到疯狂追捧,也不足为奇了。

  毕竟,谁能抵挡这样的艳玫瑰绽放?

  关节处被热气熏的泛粉,江炎玉指尖沾了水,往身上淋了些,又顺着沟壑间弯曲着滑落。

  她散漫瞧着人,仿佛从满池玫瑰花瓣中生出的幼白新枝。

  云烬雪看着那束红玫瑰冲自己微笑。

  “师姐不脱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