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完结】>第202章

  两人是停住不动, 但不意味着彻底不管不顾。

  莲升挥出金丝百里追踪,如她所想,再追下去必是白忙,毕竟那身影往地下一潜, 就消失了, 哪容得旁人追上。

  这躯壳甚至也不是无嫌的, 因为无嫌和灵命不同,她可不是天生地养, 也非万灵所凝,是不能和天地融为一体的, 潜得再深也会留下踪影。

  “果然不是, 连壳也不是无嫌。”莲升收起金丝, 若有所思地缠上手指。

  “幸好我出来时特地留了一滴墨。”引玉哼笑。

  她轻捻指尖,能察觉到那墨点还是完好的, 此时病房那边毫无动静, 想来灵命也不是为了调虎离山。

  是的话,牠万不会等到两人发现才动手。

  刚刚这一路, “无嫌”蹿得飞快,一刻也不曾停歇,引玉和莲升紧随在后,如今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竟已身在数里之外。

  照这方向看,再追下去, 怕是要追到北沿。

  引玉气喘不定,转身望向来处, 说:“耳报神那边暂时没有异样, 灵命这是想做什么?我们呆在医院, 是碍着牠行窃了?”

  她轻啧一声,堂堂一灵命尊,坑蒙拐骗全数做绝,现在一提起牠的名字,似乎连嘴都会变臭。

  “不是。”莲升皱眉,往脸上抹了一把,眯眼看起虎口血迹,“牠如果是为了吃魂和偷骨偷肉,上哪不是偷,那医院对牠来说,根本算不上特别,不过是昏睡的病人多且集中,更省事一些。”

  “倒也是。”引玉刚才追得急,如今看到莲升满脸血,心不免一紧。

  莲升神色本也不算阴冷,但半张脸一沾血,便像那夺命修罗一样,看着怪瘆人的。

  引玉连帕子也无暇找,抬手就抹了过去,抹下一闻,胃里一阵翻腾。

  她料到这血是东拼西凑而成的,但没想到,其中竟还藏着恶臭。

  “闻出来了?”莲升问。

  引玉皱眉,说:“牠后来抹的那下,血应该是从别人身上沾来的,那原来喷洒出来的,又是谁的?”

  还以为灵命是为了扮作无嫌,才特地施了术,没想到沾在莲升脸上的全是真血,其中还夹着一股牠特有的,奇臭的气味。

  莲升未应声,早在溅上第一下的时候,她便闻出了古怪,垂视虎口说:“最初溅到我脸上的血,闻着不算杂。”

  她沉思少顷,继续说:“牠后来抓我面庞,像在遮掩什么,毕竟连劫雷都伤不了你我,祂又岂会指望区区一只手。”

  引玉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她回想“无嫌”不久前的举动,惊愕地说:“想起来,刚才追牠时,牠处处透着古怪,不穿房也不穿车,能绕即绕,就像有实体那样,且还是初俱肉/身,还学不会完全掌控。”

  莲升目色沉沉,“牠的肉/身早被舍在慧水赤山,如今有灵而无肉,万不该有血才是。”

  真相昭然若揭。

  说完,莲升冷冷地笑了,“取众生造躯,再化为己用,有了躯便也能造血了。牠怕被你我发现,所以断臂后欲盖弥彰地抹了一下。”

  “祂这躯造得可真是不容易,单掳一人不够,单活人的也不够,还得处处取,顺道抢走别人的福禄和阳寿阴寿,这事真是牠做得出来的。”引玉嘲谑,“合着牠当真是在凑一具躯壳?”

  “看来是的。”莲升说。

  “难怪昨夜在坟山上时,牠的身姿那般瘦削,原来是还没凑齐。”引玉冷哧。

  莲升施术净去脸上血迹,往回走时一边说:“牠为了让我们信那是无嫌,不惜自断手臂,不过牠那躯壳倒是好修,本就是缝缝补补的事。”

  引玉嫌手上那血又脏又臭,把手伸得老远,勉勉强强吹出一口气,吹开了手上的血迹,才说:“从未见过如此肮脏之人,牠堕魔堕得真是彻底。”

  “牠念太杂,执太深。”莲升看向引玉。

  引玉双手已经重归干净,却还直直伸着,皱眉说:“但牠重塑肉/身做什么,丢都丢了,是知道丢了肉/身会自断修途,又会境界大跌,后悔了?”

  “多半是了。”莲升抓住引玉的手,往她指腹上一抹,蹭上些许寡淡莲香,说:“牠是不敢回慧水赤山的,如今有塔刹作隔,劫雷还不算多。牠一旦回去,劫雷布天盖地,到时候不光牠,整片慧水赤山都会覆灭。”

  由灵命造就的祸端,本就能毁天灭地,牠的劫自然也是。

  被莲升一抹,引玉才觉得自己这双手彻底干净了,抽手说:“但我不明白,牠的境界怎么会跌成这样。”

  “不清楚。”莲升摇头。

  引玉见莲升脸上干净,也就舒心了许多。她低头闻了指尖莲香,转而朝莲升眉心碰去,说:“灵台还难受么。”

  “有一些。”莲升心中怫郁,“那朵金莲在被吃。”

  “去观喜镇。”引玉毫不犹豫。

  “不,先回医院。”莲升不急于此时,“就算灵命不是为了声东击西,也得回去看看。”

  也在理,引玉留的墨再厉害,也未必能抵挡万劫。

  再说,如今还不清楚那吃金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

  回到医院,两人纷纷往病房赶,引玉特地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外。

  屋里有说话声。

  病房里没有别人,要有人说话,那就只能是耳报神和吕倍诚。

  吕倍诚此人当真奇怪,他早几年误入歧途,沾染一身鬼气,脾性是一等一的怪,可在回叡城之后,竟变得老成持重,好像久经风霜,戒骄戒躁了。

  引玉可不信,一个人的脾性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寻常人再变也会和从前有几分相像,这人却从“根”上就变了。

  诵图谶能保命还说得过去,但吕倍诚如果真想帮吕家,就不该回去,他养鬼造就的业障,只会令吕家更加惨淡。

  另外,吕倍诚回吕家后,可不光诵了图谶,还扶乩招鬼上身。他招到的可是灵命残余的一念,那一念浸满邪气,岂容得没点道行的他安然无恙?

  种种怪事堆叠在一起,所以莲升特地留他。

  “你是邬冷松。”耳报神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门外,引玉微愣,忙不迭看向莲升。她猜到,吕倍诚的壳子里应该是藏了别人,也发现了这人和耳报神的异样,却不曾将他和邬冷松联系在一起。

  算下时日,邬冷松要是正常轮回,早该将三世全部过完了,如果真是他,那他的阴寿,算得上和云孃不相上下。

  莲升不动声色,早在她出声留下吕倍诚的时候,便料到此事并不简单,这“吕倍诚”明显是怕她和引玉的。

  良久,“吕倍诚”才应声:“又见面了。”

  他此番开口,话音已不同于原先,变得老气横秋,且还是死气沉沉的。

  这才是邬冷松的声音!

  耳报神默了,平日它再挑剔,再阴阳怪气,说话也还算轻快,哪像现在,竟连话也不愿多说。

  “我倒是没料到,还能再见到你。”邬冷松沉声,“你去了哪里,这些年你不在邬家,是给别家当家仙去了?”

  耳报神不是隐忍的性子,当即火冒三丈,只可惜它的嗓音太过稚嫩,连气势都矮他人一截。它愤愤地说:“我去哪里干你什么事,再说,我可从未愿意当什么家仙,你听着倒好像很乐意做这等事,当时怎么不把自己的魂灌进木头里呢?”

  “我怕是有心也无力。”邬冷松好像不知悔改,“做樟柳神,得是用干净的小孩儿,而就属你的命格最适宜。”

  “你毁我也就毁了,你知道你害得多少人身陷水火么?你将他们骗得好惨啊,整座观喜镇都被你毁了。”耳报神尖声斥责。

  这回沉默的竟成了邬冷松,邬冷松过了一阵才说:“我知道,我后来也曾到过观喜镇。”

  “那你也不知道要叫他们清醒,你旁观得倒是轻松,草草一眼,压根没将别人的苦痛看在心里!”耳报神咬牙切齿,“我看你如今也不像是会悔过的,你跟着五门过来,是想拿别人的苦难作乐?”

  “我不是,我想过唤醒他们,但……他们好像乐在其中,我别无他法。再说,如果让他们知道那些都是假象,我必会被他们手刃。”邬冷松说得自然无比,明明是知错,却不愿改。

  “懦夫,你可真会给自己找理由啊!”耳报神扯起嗓,“你从他们手里讨要我的时候,可不曾这么怯弱,是因为我的命不算命,旁人的命不算命,只有你的才算么!”

  邬冷松道了一声“抱歉”,沉稳到好像置身事外,毫无感情。

  他哑声:“观喜镇的救护车和警车,是我叫过去的,我心知有错,所以这些年一直不敢转生。”

  耳报神一瞬就猜到邬冷松的担忧,正如后来那个恳求莲升不要将自己送入两际海的鬼一样。它讥讽道:“你是怕投胎变成牲畜,和旁人鸡鸭互啄?邬冷松,观喜镇的人因为你,下辈子可是连蚊蝇都做不成!”

  邬冷松倒是坦诚,应声说:“是,我怕投胎成牲畜。观喜镇的悲剧的确是我造就的,但镇上的人难道就没有一点错吗,他们也是咎由自取。”

  一时间,耳报神无从辩驳。

  邬冷松看着桌上的木人,站起身走到它面前,垂头说:“正因为害怕投胎成牲畜,我这些年一直在阳间游荡,后来发现,邬家的家仙竟然消失了。我调查此事,只隐隐猜出和邬嫌有关,但她的手段太干净,我就算进了草莽山,也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微顿,继续说:“直到后来,五门齐齐出事,而正巧吕家需要一个诵图谶的人,我才上了吕倍诚的身,借机回到五门之中。”

  “你还敢伤人?”耳报神怒不可遏,“我看你不是怕当牲畜,是想当微生物!”

  接触过现代设备的木头还真是不同,连说话都添了新花样。

  邬冷松摇头:“我没有伤他,只是上了他的身,他的魂还在。”

  “那又如何!”耳报神还是闭着眼,根本不愿看眼前的人,冷冷地说:“你能躲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你要当千年万年的鬼?你有这当鬼的兴致,怎不直接去阴间当差呢,还省得投胎当你不愿当的东西。”

  “我想看着观喜镇和五门,我有错。”邬冷松将“错”那一字,说得何其平淡。

  “观喜镇的祸难,已经解决了,别的事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你还是安安心心去当那些小东西吧。”耳报幽幽说:“不过,你作为鬼魂,在阳间徘徊多年,又到处造孽,投胎前恐怕得先吃足苦头。”

  邬冷松没应这话,只问:“那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耳报神忽然就得意了,这事纵览整座小荒渚,可只有它一人清楚!

  它终于睁了眼,慢悠悠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胆子不小啊,不光不愿意当牲畜,连鬼也不想当了?这事你知道了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邬冷松不再过问,哑声说:“我本以为,我此番回到五门,能借着替五门消灾解祸,来减轻身上罪孽,没想到是我唐突。”

  “有点自知之明吧。”耳报神翻了白眼,伸出一根韧劲十足的枝把邬冷松推得连连后退,“该做人的时候就做人,该当鬼就当鬼,该当牲畜么,就老老实实去当,虽说人定胜天,可你也不能在残害生灵之后,还盼着上天能好好待你吧?你这是异想天开啊。”

  邬冷松可不就是异想天开么,他正想说话,便听见门把嘎吱一响。

  耳报神和邬冷松齐齐扭头,看见引玉和莲升步入房中。

  一众纸傀歪头打量,神色倒是灵动,却说不了话。

  “抱歉,在门外偷听了一阵。”引玉把身侧的烟杆勾起,睨着“吕倍诚”说:“邬冷松。”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