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完结】>第187章

  因为是未经修缮的乡道, 侧边靠山,所以积水泥黄,远远能望见玉米地被淹得彻底,若非还有绿叶冒出水面, 许还认不出那块地种的是什么作物。

  雨还在下, 引玉推开车门, 下车时手里无端端多出一把伞,撑开说:“走着进去吧, 人走进去还能说是游泳游的,车怎么游, 可别上志怪新闻了。”

  耳报神躺在座椅上, 悠哉地说:“这时候还是做木头好, 没有你们这样的烦恼。”

  “也是。”引玉打着伞调侃,“木头么, 漂过去就成, 可谁知道水里面会不会有虫,蛀坏了可怎么办。”

  耳报神转起眼珠子哼哼唧唧, “就你机灵,把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原来在这等着呢。”

  莲升看了导航,这地方离镇口已不到一公里,倒也不难走,这才熄车说:“这村子每每暴雨都会积水, 住这的人却不曾想过搬走,镇上人员流动极少, 几乎是无增无减的, 年年月月如此, 倒是稀奇。”

  “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引玉对着车里笑。

  “不多,时间来不及。”莲升从车上下来,抬手遮在额前,“只是稍稍查了出事的两人,还有观喜镇的大致状况。”

  引玉走过去,将伞遮向莲升发顶,环顾四周说:“无增无减哪里稀奇,这镇偏僻,和外界近乎隔绝,镇上的人想必多是不愿意走的,他们把根当作在这,根一断,百年千年的积淀都没了,所以宁愿受苦,也不肯出去闯荡。”

  在看见远处遮天的乌云时,她微眯眼,“不过依我看,此举可称不上是安于现状,倒像在害怕什么。”

  “所以苦者更苦。”莲升平淡道。

  引玉下颌微抬,“你看那云,是不是似曾相识。”

  远处雷电交加,云看着比当初牙樯滩的还要浓密。

  莲升敛了目光,又看向远处泥黄的积水,说:“看来观喜镇的雨果然不同寻常,不过从资料上看,观喜镇所在的县向来多雨,涝期有史以来便是出了名的。”

  这回引玉可没落下耳报神,伸手往座椅上一捞,把木人塞到侧边的裙兜里,也好在她今天穿的不是旗袍,不然可不好带。

  她关上车门说:“或许这雨和灵命关系不大,但这片地可就说不定了。”

  裙兜里,耳报神暗暗伸出一根嫩枝,往引玉腿上戳去,记仇着呢。

  隔着布料,引玉腿上痒,当即朝裙兜拍去。

  “进去一看便知。”莲升迈向积水,却不是要凌波而行,而是实打实地踩在泥地上。

  只是,积水好像有了灵智,竟徐徐朝两边拨开,未将她的鞋和裙角沾湿半分。

  莲升握住伞柄,借势牵着引玉走,说:“当时牙樯滩的雨势也大,看着却平平常常,此地的黑云比牙樯滩更甚,如果是鬼气造就,那里面死的人比牙樯滩只多不少,但是。”

  她停顿,诧异道:“为什么根本搜不出相关资料。”

  这些年来,观喜镇的案件只那一桩,区区两个被割耳的死者,哪有能耐催降从古至今的雨。

  引玉跟着往前,见积水徐徐分开,荡开的波纹好似一双手,想要拂向前,却逼不得已收回。

  她低头一哂,说:“总不会因为镇上全是厉鬼,以一顶百,要真是这样,那就是五门和判官失职了。”

  “世间野鬼不少,只要不作恶,判官也不会追究。”莲升吹开面前飞近的雨水。

  “也是。”引玉见状便紧挨着莲升,懒得自己挥开飞雨。

  裙兜里,耳报神安静得出奇,若非她往里摸了一把,还以为记性出岔,又将耳报神落下了。

  近镇口,能看见里边的房屋多被淹去一半,不少人坐到了房顶上,许是司空见惯,竟也不呼救,就那般神色平常地坐着。

  古怪的是,每个人脸上竟都是死气沉沉,就好像已到了半死不活的境地。

  镇子被淹成这样,倒也不可能喜气洋洋,只是,这些人的死气是从魂灵里透出来的,像是全被夺舍了。

  引玉和莲升站在山上,居高打量,省得被镇上的人看见。

  “一个镇都被夺舍,那还挺稀奇的。”引玉立即想到晦雪天,随之摇头。

  晦雪天的人也被鬼祟夺舍了近半,他们之所以还故作平常,是因为慧水赤山有遍地修士,有神仙,还有天道在上。

  难不成小荒渚的鬼,也怕神佛?还是不曾现过身的神佛。

  “也可能是受了诅咒,所以寿命不长,半死不活。”莲升揣度。

  此地是进不了镇的了,除非划船进去,可划船也怪,总不能自称是搜救队。

  引玉皱着眉头转身,说:“绕去另一边看看。”

  好在这镇子靠山,地势极其不平,只是地势低的那一侧被淹得厉害,另一边还算完好。

  进了镇,两人便沿着主道往里走,只见挨家挨户都关着门,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影。

  想来也是,谁会在这暴雨天出行,这风大雨大的,伞都能被吹翻。

  镇上的阴气果然很重,但根本找不出源头,只因为……

  不管哪个方向,阴气都多得均等,就好像被摇匀的鸡蛋黄。

  引玉有些烦闷,说:“镇上的人总不会是真的全被附身了,如今鬼气遍布,连方向也找不准。”

  “看看去。”莲升朝远处电线杆指去。

  引玉下意识回避,刚往后一撤,便想起来,寻常雷电伤不着她。

  她定下心,才知在小荒渚的这二十三年,对她影响颇深,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哂着停在电线杆前。

  电线杆上贴着一些广告,还有两则寻人启事,广告倒是不稀奇,但这寻人启事还挺令人匪夷所思的。

  观喜镇不大,况且这里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个人,就算丢了人,也犯不着贴寻人启事,挨家挨户问都比这来得快。

  “是那两个被割耳的人。”莲升抬手指去,往人像左边脸比划,说:“这人被割的是左耳。”

  她指尖一动,指向另一人,“这人被割的是右耳。”

  竟还是不一样的,引玉如何能不多想,说:“看着倒像是为了凑一对。”

  果然不是樟柳神的做法,樟柳神就算要杀婴孩,要割耳和剖心剖肝,那也剜的是同一人的。

  引玉看了这寻人启事,在上边找到了他们两家的地址,还有亲属的联系方式,拿出手机便拍了下来,省得要用时记不清。

  莲升查好了路线,刚转过身便皱起眉头,说:“那两家都被淹了。”

  说完,她照着寻人启事上的号码打起电话,但重复拨出去三遍,都没人接听。

  “别打了,蹚水过去。”引玉弯腰,将裙边系了起来。她看耳报神还是没出声,不得不往裙兜里摸,生怕木人掉出去了。

  昔日厌水的人,如今冒雨天蹚水也要走过去,莲升扭头看她良久,把伞接过去,说:“你要拎鞋便拎鞋,拎裙角就拎裙角,伞我来打。”

  打伞不过是不想叫人看出蹊跷,引玉看向沿途屋舍,笑说:“我是不愿意淋雨,但又不是纸糊的,鞋就这么穿着吧,管不上了。”

  在往那边走时,竟看见水上浮着不少彩纸,就好像小孩手工课剪下来的,零零碎碎,不成形。

  越是往前,水面漂浮的彩纸越多,有的已经被泡烂,看不出原样。

  太多了,哪是小孩手工课那么简单,那怕是全镇的小孩都上了同一堂课。

  引玉弯腰去捞了一角,拿起来时,那纸差点裂成两段,幸好她托住了。

  彩纸的背面竟是写有字的,是……

  不知道谁的名字和生辰。

  引玉把纸丢了回去,说:“应该是纸扎,不然怎么会写着八字,粗略一算还是死人的,而且还不是这地方的人。”

  “或许附近有冥店,这雨下得突然,门外的纸扎来不及收回去,就被冲走了。”莲升寻了个理由,然后朝远处寻觅。

  可惜,这一整条街上的铺面都不挂招牌,也不知道他们卖的是什么。

  “这水上的彩纸可太多了,总不能是店门忘了关,屋里的纸扎全漂了出来。”引玉神色不悦,是因为积水已经淹到她小腿腹了。

  两人停顿了片刻,忽地听见沉重撞击声。

  引玉匆忙仰头,才知是一条黑狗正咚咚撞门,似乎那头是铁打的,根本不怕痛。

  狗应该是在吠,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张,只是离得远,而且那户人门窗又关得紧,所以根本听不见声音。

  少倾,屋里有人走近,指着那狗训了起来。她低头骂了几句,见狗还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才知街上站了人。

  老人看似有个七十多岁了,眼睛大抵不太好,眯眼打量了片刻,竟冒雨打开玻璃门,一个劲招手。

  虽说老人年纪大,脸上却没有死气,比刚才见到的所有年轻人都更有生机。

  引玉看楼上老人转身转得匆忙,方才那招手的姿态也示意明显,便朝这户人楼底走去,说:“还以为镇上没几个人了。”

  “巧了。”莲升走到楼下收伞,“老人家惯来是镇上的万事通,也得亏有那只狗撞门。”

  “黑狗有灵性。”引玉凑近莲升耳边,意有所指:“许是闻到仙气了。”

  “墨香?”莲升睨她。

  身后的门忽地打开,老人用夹着方言的普通话说:“进来,别淋雨。”

  引玉踏进门,才知这泡了水的屋里竟然摆满纸扎,全是瘦瘦长长的,无一例外都没点睛,有的甚至连架子都没有做齐全。

  这些纸扎好在有竹篾撑着,所以才没有被水泡塌,只是下部有些彩纸已经脱落,露出里边精巧的竹架。

  引玉指着纸扎问:“大娘,这些都是你做的么,手真巧,你是做这行当的?”

  老人颔首,抬手一边往楼梯上使劲挥,说:“上去,上去坐。”

  她口音重,许是牙掉了近半,所以咬字含糊,叫人更难听清。

  引玉又多看了屋里纸扎一眼,上楼时暗暗朝莲升睨去。

  纸扎这玩意,还属莲升最熟。

  上了楼,便见走道上晾着一排的鞋,鞋都是一个尺码,且都是老人家穿的布鞋,不难猜出老人是独居。

  莲升刚看进屋里,那只黑狗便仓促伏地,尾巴轻晃几下,吠也不吠了。

  老人蹒跚进屋,拿起木沙发上的坐垫抖了几下,放下说:“坐坐,喝茶不喝?”

  “不用,谢谢。”引玉坐下,转头扫视了一圈,不曾想这屋子和鱼家极像,楼上满满当当全是纸扎。

  不过,鱼家到底是做纸傀的,老人在技艺上相形见绌,所做的纸扎虽也生动,却还没有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老人见这两人是蹚水过来的,转身就去拿了拖鞋。刚拿起,她余光往两人脚上扫去,不禁愣住。

  她当自己是没有看清,又眯眼一阵打量,才确认这两人脚上的确是干的。

  寻常人必会被这怪事吓着,偏老人只是微微一愣,还是把鞋放到了她俩脚边,转而捶背走到柜架前,捧着一本画册回来。

  画册的页角翘得厉害,还灰扑扑的,看起来常常翻阅。

  引玉不明所以,等到老人把画册放到她和莲升面前,才明白,老人是把她们当成了来订纸扎的客人。

  册子上画了各式各样的人形,有童男童女,有金屋银屋,还有随行的鸡犬牛羊。

  老人坐在边上,咬字含糊地说:“要是没想好,就翻着看看,里面齐全,就是雨停之前没法做了,纸都泡坏了。这段时间我没接新的活,还以为外面的路淹得厉害,最近不会再有人来。”

  引玉翻看了几页,似在认真挑选,一边问:“大娘,村里只有你这是做纸扎么。”

  “都做。”老人笑笑,指着画册上的童女说,“这个模样好,选她的人多,看着就是乖巧的。”

  “都做?”引玉摸到裙边的烟杆,想想又松了手。

  “外面的人来我们这,都是订做这些的。”大娘谦逊,眉眼也温和,“不过这里多数的活都是我接,我做得快。”

  莲升冷不丁问了一句:“那程进戎和董垚的随葬品,是谁家做的。”

  程进戎和董垚,就是镇上被割了耳的死者。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