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完结】>第128章

  彩光一照, 便只差笙歌,可惜屋外除了击瓦的冷雨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廊上无人,引玉走到莲升身前, 故意让两道气息纠缠在一块, 说:“一会阮桃他们或许会找过来, 先把灯点上,出去时再把门锁了, 别叫他们知道我们不在芙蓉浦,阮桃胆子小, 会慌。”

  “你待她倒是精细入微。”莲升语气平平。

  借着那琉璃灯盏的光, 眼前人连眸色都柔和旖旎了几分。

  平和, 却不至于软得像水,旖旎却又并非大张旗鼓地勾引, 这是泽芝的度, 亦是莲升的度。

  得知眼前人恢复记忆,引玉的眷念和渴望全都倾泻而出, 终于,这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依依难舍。

  当年所有的念想,虽已在莲升身上付诸行动,可如今的莲升才算完完整整,这叫引玉如何止得住欲,如何压得住浩荡情潮。

  她想做的事还有许许多多, 如果是莲升,她便能永不知倦, 永不知腻。

  天地晦暗, 世间人人身陷泥足, 解此困局需要人人清醒,而有情方能明白诸罪诸怨,方能彻悟通达。

  如若连自己的心都剖不明白,何以令世人清醒自知?

  引玉觉得自己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的,所以她心一动便欺上前去,咬住了莲升那片唇,含含糊糊说:“这才叫精细入微。”

  刚从雨下走到屋中,两人身上还泛着凉,尤其是引玉抚向莲升侧颊的手。

  莲升退了一步,后颈贴上湿冷门扇,嘴中气息冷不丁被掳去一半。她身后是冷雨冷风,身前人虽不至于滚烫,却在唇齿博弈间,点得她心火张天。

  看似是她有所退让,贴在门上任其造作,却在下一刻后发而制人,亲得引玉气息大乱。

  引玉头昏心燥热,闭眼后更觉得天旋地转,好像成了无依无靠的轻舟,只得完完全全倚到莲升身上,环住莲升纤韧腰身。

  她摸摸索索,将莲升发梢的红绳扯开,在两唇分开时餍足一笑,故意问:“你现在是泽芝,还是莲升?”

  “你想我是谁?”莲升头发散开,后仰时蹭破了门上薄纸。

  门扇和窗棂上的麻纸原先就破了,后来是得金光相助,才勉强恢复原样,如今被一刮一蹭,又歘啦裂开。

  雨水飞上莲升后颈,打湿她披散的发。因光影迷离,乍一看,好像她是因这缠绵一吻而大汗淋漓。

  引玉方得喘息,多看莲升一眼又止不住欲,当即将手里红绳缠上莲升脖颈,一端绕上自己尾指,欺身上前咬住莲升下巴,说:“你是泽芝,亦是莲升,是我……”

  “什么。”莲升目光下垂,看引玉上眺的眼。

  “是我欲之所在。”引玉话方说完,下巴硬生生被莲升抬起,噙笑的唇齿遂被叩开,一根手指搅入其中,叫她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番没有流连太久,因那仙辰匣还在冲撞天门,她们还得趁早上白玉京细探究竟。

  一吻毕,引玉差点回不过神,却看莲升神色已然清明,还转身便推开了门扇。

  红绳一端还缠在莲升脖颈上,门一开,冷雨冷风呼啸而近,刮得她黑发飞扬。

  引玉把红绳牵紧,迫使莲升不能再往外迈出一步,她贴近莲升后背,说:“莲升,你真像那一离了床就翻脸不认人的。”

  莲升脖上微紧,她侧身朝屋中床榻指去,说:“床榻在那呢。”

  引玉也不是只顾取乐之人,慢腾腾解开红绳两端,迎着雨把莲升的头发重新系上,说:“下回到了榻上,我倒要看看,你还是不是这样。”

  红绳重新系上发梢,莲升转身看向引玉,眉心花钿红得惊人,说:“我看你才是那离了床便翻脸的,说得好似我们从未做过那档子亲密事。”

  引玉盯向对方越发艳红的花钿,抬手一碰,“这么说就俗了。”

  莲升环上她腰,腾身便直上九霄,一施金光,登时滴雨不沾身。她冲着引玉的耳,不疾不徐地问:“这样还算不算翻脸不认人?”

  引玉怎说得出“算”一字,她懒散成性,如今上天也用不着自己使劲,何乐而不为,改口就说:“翻脸的是我,刚才我说的全是玩笑话,只是为了寻你开心。”

  莲升不作声了,九霄自然有九重威压,所以寻常人成仙登天梯,必须顶得住这泰山压顶之势,才进得了白玉京,她如今上天亦然。

  威压一沉,引玉也屏息凝神,戏谑的话再说不出。

  乌云冷雨全到足下,到九霄上便见瑞光烁烁,底下白玉京寂静冷清。

  引玉落在冰雕台阶上,仰头望向白玉门。

  不错,记忆中的白玉门正是如此,只可惜如今门上已见不着那乌云踏雪的猫。

  耳边是咚隆声响,当真有东西在冲撞天门,然而看门里寂寂,压根连个匣影也见不着!

  莲升站近白玉门,抬掌贴上门上禁制,掌心顿时被撞得发麻,禁制果真有所松动。

  她眸色顿沉,缓缓将掌心往里推去,感受到禁制上的无形裂痕,便是在那裂痕间,原属她的神力在一股股往外涌。

  “如何?”引玉走了过去,方一抬手,便被门上罡气刮得手掌发疼。她拢起五指,只好盯向莲升徐徐往里伸的手。

  未能伸得进去,那禁制只是出现裂痕百道,却没有彻底破碎。

  “仙辰匣在。”莲升手往里再探近一寸,便被罡气掀得往后趔趄,不得不收掌说:“里面若非幻象未散,便是有术法遮掩,只是遗漏了白玉门,否则我也看不到门上的刀剑劈痕。”

  “此前我便隐隐觉得,白玉京不可能忽然间空无一人,诸仙神如果下凡,那合该找得到蛛丝马迹。”引玉轻呵,揉起被刮疼的掌心,“里面怕还是血流成还,遍地……尸骸。”

  引玉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颤,她曾也身中幻象,清楚幻象勾起的杀念。

  是了,当年的尸海又能由谁清扫,众仙神如何互相厮杀,白玉京的惨状只能比芙蓉浦更甚,如今眼中的寂静,只能是假象。

  莲升思忖片刻,不想就此罢休,干脆朝禁制震出一掌,门里仙辰匣还在撞门,她哪能轻易言弃。

  掌风出去,更凶悍的罡气反震而来。

  莲升虎口发麻,忙不迭支开纸伞,挡在引玉身前,冷声说:“仙辰匣必已千疮百孔。”

  “看来这门还是不能硬闯,所幸你后来还修出了莲身,如果只有这仙辰匣。”引玉一顿,慢声说:“你怕是会痛到魂飞魄散。”

  莲升面色越发苍白,花钿色浅了几分。尤其如今离白玉门近,她和仙辰匣间的牵系越发分明,那断手断骨的痛堪称灭顶。

  引玉忙不迭将莲升往后一拉,说:“回去!”

  两人遂又穿云而下,不得不回到芙蓉浦。

  离远后,莲升果真好受了些许,苍白着脸推门入室,长舒一口气说:“无妨,倒还能忍。”

  她见引玉还在看她,推了对方的肩便说:“乏了不歇,看我做甚。”

  引玉只好别开眼,手腕暗暗一转,想施出一缕灵气。

  不料被莲升识破,莲升按住她的手,说:“我如今好了许多,你这灵气能省则省,别让我日后还要施予你。”

  “当真?”引玉当莲升是在硬撑。

  莲升淡声:“我说过假话不曾?”

  倒是不曾。

  引玉只好坐到镜台前,表面上没在看身后之人,实则在借镜打量。只可惜此屋虽已被莲升施术打扫,镜面仍是朦朦胧胧。

  只见莲升闭眼顺气,片刻后神色果真和缓了些许,花钿也恢复平常。

  引玉如释重负,这才得以思索其他。

  当时无嫌留在画中的三句话,如今全都找到了答案,香满衣和云满路的念,再到芙蓉浦,遂见孤风月楼,可惜……还没能见到林醉影。

  莲升轻吐浊气,睁眼走到引玉身后,平静注视起镜中人,说:“没什么好担忧的,一切变故都将尘埃落地,因何而起,便会因何而止。”

  引玉侧过身,微微仰头看向莲升,说:“也是,只是天地劫难尚能平息,众人心中的痛楚又该如何消弭。”

  “这是众生从有情到无情,再从无情到有情所留下的痕迹,作甚要让它消失无形。”莲升说完,抬手往引玉眉心处轻点,忽然问:“你当初下在灵台的禁制,还余有多少尚未消除?”

  “灵台?你探就是。”引玉定定看着眼前人,明明聊的该是无关风月的事,偏她一哂,慢慢悠悠说:“如今想想,你轮回七世也算好事,若非你如此,我也钻不了那空子,你可知你七世以前有多难高攀,我那时可不敢和你说笑的。”

  “我看未必。”莲升微微俯身,不急于探查引玉灵台,只是神情静静地与她平视,说:“你是有少说几句,但绝非‘不敢’。”

  引玉不退不避,甚至抬手捏住莲升的食指,说:“还得亏有那七世,否则我哪逮得到时机闹你,所幸天道忍我至此。”

  此话不假,若非七世轮回,小悟墟里不可企及的上神怎会沾染凡间诸念,怕是就算过百年千年,一颗心也不曾有变。

  只知做天道之刃,行所司种种,不懂己欲为何,好似单因天道而生,为天道而死,心大到能包容天地诸物,却又小到容不下一个杂念私欲。

  此番七世轮回,未使她从云海跌至污泥,她从未陨落,只是因她所见所感俱是红尘五蕴,所思所想俱离不开人间六尘,她还是心怀诸物,却也容得下欲念迷惘。

  从“泽芝”到莲升,她无疑破戒无数,破的实则不是禅心,而是当时拘泥,如今她是有情神,当的是天道的有情刃。

  “改日你该同天道求求情,省得日后全是苦头。”莲升施出金光,探入引玉灵台。

  引玉顺势合眼,灵台里温温热热,诸绪被轻轻拨动,那痒意直贯心头。她一抖,把莲升那食指握得越发紧,说:“我吃的苦头还不够多么,我总感觉,我已经还了很久的债。”

  莲升不再应声,闭眼再睁,足下竟是白玉长案,此为——

  灵台。

  灵台上有画卷一幅,画上空无一物,纸面金光时隐时现,那剔透而无暇的模样,像极脂玉。

  此前没能探明,如今莲升记忆复苏,境界恢复少许,再探才知画上竟然有无形锁链。她抬手覆上去时,有墨色一闪而过,看它走势,是锁链无疑。

  此链便是禁制所在,凑近能闻到隐约墨香,约莫是墨汁凝成的。

  莲升虽已看不到锁链的形,但觉察得到掌下涌动的浩瀚灵力,这灵力敌我不分,也许就算企图破开禁制的是引玉,也会受它伤害。

  画上墨迹全无,画首画末虽都是展开的,但因为上边缚有无形锁链,故而拧作一团,好端端一幅画,乍一看像是玉造的麻花。

  锁链上寒气逼人,风刀霜刃刮得莲升手心皮开肉绽。

  看得出,当时下禁制时,引玉对自己根本不留情,差一些就把锁链打成死扣。要真是那样,就算身怀翻天之力,也未必解得开这禁制。

  莲升还是没有移开手,掌中施出金光无数,金光一笼,那长索如何还能藏踪匿形?

  它的轮廓被金光勾出,如今看见全貌,才知它盘得好似蛛网,将画卷和灵台环在其中。

  再震一掌,长索上墨气飞腾,竟将金光全数推开,势要让莲升遭到反噬。

  岂料,金光还是略胜一筹,化作龙蛇之形,将绳索完完全全缠紧,再一勒一拧,锁链……尽断!

  那一刻,凝成索状的墨好像被烫化,成了瓢泼黑雨,呼啦一声全洒在画上,拧作一团的长卷终于得知伸展。

  墨汁入画,一点点渗进“玉板”长卷,不过少倾,画上又干干净净,不余一痕。

  莲升撤开神识,睁眼才知引玉还握着她的手指,那触感潮且温热,是引玉出了汗。

  约莫是因为禁制消除,被禁锢的记忆溃堤而出,引玉被冲昏了头脑,所以目色涣散,控制不住地走起神。

  莲升不唤她,心知多年记忆要想一一捋顺,定要花上不少时间。

  引玉正是在走马观花阅千帆,好像她和康香露一样,也到了孽镜台前,看到自己错乱纷杂的往昔。

  世有六道轮回,却只有三世因果,所谓三世,正是前世、今生和来世,但被引玉禁锢在灵台中的旧事,却比三世还多,让她如何不迷蒙。

  她看到凡间问心斋里堆如山高的竹简,又看到小悟墟人来人往,受诏前来的僧衣越来越多。随后看到凡间沧海变成桑田,又看桑田成河湖。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关心,她一双眼只盯那世世轮回的人。

  白玉京上的日子可谓枯燥无趣,天上仙神越来越多,知道“泽芝”的却寥寥无几,无人妄议当时之事,将地火熄灭前的种种当作梦幻泡影。

  久而久之,“泽芝”就好像从未存在,若非引玉常在清风台上目视凡间种种,见那人还在轮回,许也会将旧事当作虚妄。

  后来引玉常下凡间,可不就是为了看看,泽芝轮回的地方长什么样么。

  只是凡间屡次擦身,泽芝或贫或富,都脱不开一个“苦”字,且还不认得她。

  她不以为意,千金换来美酒一盅,唯凡间烈酒,能让她混淆虚实,好像能回到从前。

  芙蓉浦的雨势越来越大,倏然一道霹雳。

  廊上又积了不少雨,阮桃果真从屋里出来了,和那僵一起啪嗒啪嗒地走着路,路过引玉和莲升门外时,还屏息停了一阵。

  阮桃轻嘘了一声,放轻步子走远,小声说:“好大的雨,你说我要是站在雨下,能不能开出好看的花?”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