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二十三年, 这晦雪天的河湖已是冰冻三尺,要想寻个能淹死人的地方,怕是只有自家放在柴火房里的水缸。
不过,那也得把缸中人按牢捆紧了, 让那人冒不出头、喘不上气, 才淹得死。
于如今的晦雪天而言, 这样的死法过于蹊跷,也难怪过路的人提起这事时, 都不免诧异。
引玉和衣而眠,醒来时发觉床边坐着人, 便侧身支起下颌, 腔调里满是懒意, “你当真不累?”
莲升静坐不动,沉着的眼倒是转了, 朝那侧卧在床的人睨去。
“想哄你睡一觉, 怎么这么难。”引玉刚醒,一双眼似还雾蒙蒙的, 连挤出嗓的话音,都好似浸满水汽,带着潮意。
那潮意一定是能挟在目光中传播的,莲升想。否则她的心怎像是跌进了海水里,扑通响个不停。
“睡一觉?”莲升唇齿一动,隐去涌上喉头的隐晦悸动, 淡声说:“真只是这么想?”
引玉故作无辜,说:“在这地方, 我天天都得倚赖着你, 可不怕你累了病了么, 哄你睡一睡怎么的。”
倒也无可指摘。
偏偏这人笑得狡黠,化在眉目间的零星怠惰,让她的撩拨变得漫不经心。
这就够了。
莲升已像极了崖下忍饥挨饿的鱼,哪用得着咬钩,禅心一乱,便要腾身跃起,自投罗网。
莲升一直清楚,引玉向来很擅长乱她禅心。
就好比那时在小悟墟里,那句“是特地来看你破戒的”。单是那么一句话,足以在她思绪中击起千层浪。
“说起来。”引玉悠声,“我还不知道以前在白玉京时,我们是怎么相处的。”
莲升定定看她,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然,您给我说说?”引玉撑起身,“否则我连坏了咱们以前未言明的约定都不知道。”
太刻意了,唯恐别人看不出她的算计。
莲升丢了禅心,伸手把撑起身的人按回床褥上。
引玉的后脑勺又挨着软枕,乌发如洒。
莲升倾了过去,却未压身而下,可惜,从肩头散落的头发替她抹去了那点儿可有可无的距离。
她眉心花钿如烧,红得刺目,偏神色冷漠,似还有所固守。
“告诉我啊,鱼老板。”引玉又叫起那个称呼。
莲升顿住。
“还是说。”引玉刻意试探,“莲升?”
莲升捏住她下巴,温玉食指往上一滑,压住她的下唇。
引玉的唇是干燥的,在这风雪天里,她整个人又干又冷。
莲升像是要把那唇揉润揉化,自暴自弃般,微微施劲,带着薄愠说:“这不是告诉你了么?”
引玉看见莲升手腕上那串佛珠在跟着晃动,她多想,将那珠串咬住。
但她已得了小逞,所以拨开莲升的手说:“饿了,下楼。”
莲升眼里愠意更甚。
下楼后,引玉自然也听说了那淹死人的事。
淹死……
此前碰见的妇人,脸上可不就有水厄纹么。
那妇人此前将死,乃是因为被康家找替,后来康家没找成,妇人吞进腹的火被那女修抠出来了。
如今妇人怎还是死了,难不成,她命里合该有此劫数?
引玉推开窗,外边说话的人却已走远。她撑开伞追上前,冒着风雪摇摇欲坠,把瑟缩着路过的人喊住。
前边一男一女齐齐回头,怀里都捂着热包子。
女的叹气说:“你说那淹死的?那是曾家的媳妇,住兰水篙那一块儿的,丈夫前年就死了,她不顾婆婆,天天往外跑!”
那妇人都死了,此人话里却不见可惜,似乎在这晦雪天里,谁都见不得旁人过得好。
跟她一起的男人说:“我前些天还见过她,她怀里不知抱着什么,用布遮掩,鬼鬼祟祟。”
“姑娘,你问她做什么?”女子诧异:“你是……外面来找她的远方亲戚么,兰水篙往那边走,过个山坡就是,她就淹死在那边的江里,也不知被人捞上来不曾。”
“说起来还挺古怪,那江冻了好几年了都不见破,今儿不光破了,竟还有人跌进去。”男人皱眉,“其实说不好是淹死,还是冻死的。”
“别是惹上麻烦,被人杀害了吧。”女子一瞪眼,像撞上瘟疫那般,扯上自家男人赶紧走,“走走走,这样的话,可别和她家的人扯上关系。”说完,还朝引玉睨去一眼。
引玉撑着伞,噙着笑说:“二位慢走。”
那两人跟撞鬼似的,马不停蹄往前路走,步伐越走越快。
“问出什么了?”
引玉回头,见莲升顶着大雪走来,雪中美人总会因这恶劣天气而添上几分脆弱,偏莲升不是,她不袅不娜,不容亵渎。
“淹死的,应该是我们碰见过的那位,说是淹在那儿了。”引玉抬手指去。
走前,莲升特地进了客栈,把店小二喊了出来,明面上是要店小二指路,实则,她把掌心往对方天灵盖上按,想知道店小二的躯壳上是不是也被施了术。
什么术?自然是让原身的魂不能归窍,亦不能开口的术。
莲升神色凝重,盖在对方发顶的手一动,食指循着店小二的鼻、口、脖、胸一路往下,最后悬在下丹田前。
她皱眉说:“去了铛簧的法铃,想来掌柜的躯壳里也有。”
所以柯广原的魂才连话都说不了,有家不能归,只能被装进画里。
店小二瑟瑟发抖,眼使劲往客栈里瞟,生怕被“掌柜”看出来。
莲升一收手指,说:“行了,进去吧。”
店小二连忙走进客栈,冲掌柜说:“给两位客人指路呢!”
掌柜没起疑。
“是无嫌做的?”引玉听到法铃,自然想到了无嫌。
“还说不准。”莲升轻呵一声,“不过做这事的人,的确想将晦雪天变作鬼巢。”
引玉摇头:“此地不会变。”
莲升没说话。
要到兰水篙,就得出城,还得翻过个小山坡,路不算远,但因为积雪太多,走起来还怪累人的。
白日里出行的人要多一些,离了城中,就连流民的身影也密了不少。那些衣衫褴褛者,成群结队往别处赶,也不知要去哪儿。
路过的人无不往引玉和莲升身上瞄,观这两人穿着得体,看似是没怎么忍饥挨饿的,叫人艳羡,也让人畏怯。
在这晦雪天里,吃不着苦的就只有强龙和地头蛇了,谁知这二人是什么来头。
引玉特地跟在人群后面走,远远看见有人施粥,施粥的人里还有熟面孔,可不就是昨夜撵着钟雨田走的人么。
这康家当真是一边作恶,一边行善,这积德犯恶加加减减的,可真让他们给琢磨透了。
“是康家的人。”引玉侧身,不想叫康家人认出她。
莲升没有老实站在伞下,抬手拂去满头的雪白,瞥去一眼便说:“走吧。”
到兰水篙,还真看见一冻成冰的江。换作是在以前,这江应当是能通大船的,不行船还怪可惜。
冰面上站了一些人,人群不远处便是被凿开的冰。那冰看着得有半人厚,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凿破的,寻常刀斧轻易劈不开,许是动用了符箓。
边上的人围成一圈,看来那妇人已经被打捞起来了。
近看才知妇人的尸体被盖在一草席下,只冻紫的手脚露在席外,湿透的衣裳都已结起冰碴子。
“她婆婆不来领啊?咱们就任她在这么。”有人问。
“那能怎么办,你就算挖个坟把她埋上,也有可能会被人挖出来。要知道这里挨饿的人是多数,有些饿死鬼,吃人不吐骨头的!”
“那也不能把她搁这啊,她前日还送我瓜果了,我……”
“你不知道吧,那是她祭神用过的瓜果,晦气得很。城里的寺庙道观该砸的砸,该封的封了,康家都明说不许人祭拜了,她就算翻墙也要进去。那日我还在她家看见黄纸了,指不定就是康家要了她的命,你们敢惹康家吗,都不敢吧,就这还想帮她收尸?”
“你怎么知道她翻墙也要进去,你、你还到她家去了?”
“我撞见她拜神,她求我别往外说,我嘛,就去讨了点好处。”
“什么好处?”
“这死了丈夫的寡妇,模样又长得挺标志的,你说我讨什么好处?自然是男欢女爱的好处!”说话的人笑得很是得意。
一冷着脸的男子撞进人群,朝那贼笑着的人啐了一口唾沫。他弯腰就把那尸体连草席扛了起来,怒红了眼说:“我他妈等会就来杀了你,什么龌龊玩意,你给我等着!”
那人也啐他一口,口吐秽语道:“干,你怕也是她姘头吧!这女人厉害啊,对我百般不依,原来是欲迎还拒!”
“我不是!你再污蔑她一句,我立马把你含了屎的嘴给削了!”说话的人扛着尸体就往外走,边上的人纷纷避开。
众人看着他把尸体带走,没谁上前阻拦,有些个反倒还指责起妇人的不是,说什么罪有应得,没想到这女的如此不守妇道,难怪婆婆不愿来收尸。
引玉远远看着,说:“我想去看看她的尸体。”
莲升颔首便跟了上去。
山中风饕雪虐,那簌簌声从未停过,走在前边的男子连有人跟在身后都不知道。
男子把草席扛到山中,拿了个铁锹作势要凿开冻土,把妇人埋进去。锹子还未落下,他的手就像被绳子牵住一样,不论怎么使劲,都压不下去。
他惶恐回头,才看见身后有两个人影,差点嚷叫出声。
引玉把伞柄抵在肩上,食指往唇前一压,“别叫。”
男子登时闭紧了嘴,双眼瞪得老大地问:“你们是谁!”
两人俱穿得单薄,模样又长得跟天仙一样,怕是从别处来的仙姑。
在这慧水赤山,修仙人不论走到哪儿,都颇受欢迎,偏在晦雪天不是,毕竟在这晦雪天里,康家要不是有修士相助,怕也不能稳当地头蛇。
“我们前些天才救过她。”引玉蹲下身,把裹在妇人身上的草席拨开了。
大概因为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妇人脸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那点霜色却掩不下她身上被冻出的紫。
人已死,水厄纹自然就不见了,然而在引玉拨开她衣裳时,竟看见了一些绳索留下的勒痕。
引玉还伸手触碰,点着那道勒痕说:“被人害的。”
男子还受着制,铁锹高高举起,闻声一怔,红着眼说:“她,她是被康家人害的吗?”
“多半是,康家歹毒,气量又小,那日栽了跟头,如今靠残杀弱小来平息怒火。”引玉冷声。
她本想把妇人的魂召回来问,可手中既没有香,又没有铜钱和碗筷,连个最简单的法子也使不出,于是朝莲升看去,仰头问:“能找回她的魂么。”
莲升掐了个诀,手中金光晃出去一圈便回来了。她似是不信邪,接着又试了一次,不想还是如此,皱眉说:“消失了。”
“怕是被吃了。”引玉可不信那魂会平白消失。
大鬼吞小鬼,这么下去,怕还真能出个鬼王。
康家,无疑就是帮着养鬼的看门人。
莲升神色沉沉。
“什么吃了?”男子连忙问。
引玉没答,把草席裹了回去,慢吞吞站起身,捻起碰过尸体的手指头说:“你们长住在这,知道康家找替一事么?”
男子没说话,眼珠子往下一转,好似思绪繁多。
“看来是知道。”引玉朝指尖呼出口气,又说:“那天夜里,她神魂受蛊,前去抢了康家找替用的鬼火。康家找替不成,她跑了,那之后,我还以为她能逃过一死。”
男子双眼泛红,哽咽道:“她同我说遇到了贵人,猜贵人应当住在长天客栈,今儿要去登门拜访,邀二位一同看戏,那出戏她想看很久了,没想到……”
引玉听得一愣,一时间说不出话。
“将她埋了吧。”莲升淡声。
缚住男子双手的金光陡然消失,他双臂沉沉落下,铁锹哐当一声砸至脚边。
男子泣不成声,双手无力也就算了,好像连腿也跟着软了下去,膝一弯便跪倒在地,磕了个头说:“康家作恶多年,不知两位仙姑能不能替晦雪天铲奸除恶。”
引玉慢声:“可我不是仙姑呀。”
男子猛一抬头,双眼噙泪。
“想来,来过晦雪天的修士应该不少,可这里的鬼还是不见少。”引玉还在捻着两根手指,“给康家撑腰的人应该本事挺大,寻常修士帮不了你们。”
男子用力磕了几个头,磕完不发一言地爬起身,凿起厚雪下的冻土。
引玉所言不假,康家背后的可是无嫌,无嫌是进过小悟墟的,凡人和神仙斗,那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男子凿了半晌才凿出个窟窿,也不恼身侧那两人明明有“仙力”却不出手。他抬手抹汗,气喘吁吁道:“能恳请两位仙姑替阿沁做件事吗。”
“你说。”引玉说。
男子扭头朝她俩看去,哽咽道:“那戏怕是要开唱了,就在城中老染坊后面,两位仙姑……可否替阿沁去看上一眼,当是了了她的一桩心愿。”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引玉问:“城里所有人都能去看戏?”
“是,那个戏班子从外面来的,连康家都请不动他们。他们不收百姓钱,在染坊后撘台,谁都能去看!”男子说,“那戏班子似乎有神仙护佑,来了这从未撞过鬼,有些人虽然对唱戏无甚兴趣,但想要沾沾神力,也都在往那处赶呢!”
从外边来的戏班子,有神仙护佑?
引玉答应道:“那我便去看看。”
难怪今日街上的人那么多,原来是赶着去看戏。
回城的路上,引玉拢紧衣襟,黑沉沉的眼一转,睨着鱼泽芝说:“换作是宅心仁厚的鱼老板,也一定会点头吧。”
“鱼老板?”莲升不咸不淡地开口,对这称呼颇为不满。
引玉改口:“仙姑?”就是不喊“莲升”二字。
莲升干脆随她,平淡道:“去见识见识那戏班子身上的神力,倒也不错。”
她沉默了片刻,语调平平地说:“不过么,换我可不一定会答应。我有过不助人的时候,也有答应了未做到之事。”
明明只是一句半遮半掩语义不明的话,引玉却听得有点难过。
城中还是热闹的,尤其是老染坊后边,那里临时搭了一个戏台子,城里不论是吃饱的还是吃不饱的,都来凑一凑热闹。
台下座椅不少,却只有前排几张坐了人,后边全都空着,一些人宁愿在后面站,也不愿坐下。
远远的,几个人穿过人群,为首者走到一身披大氅的男子身侧,躬身在对方耳边说了句话。
男子听后往身侧座椅轻拍,允许对方入座。
说悄悄话的人双眼放亮,规规矩矩坐下,说:“多谢当家的。”
那身披大氅的,怕就是康家做主的人了。
引玉看不出那人身上有何蹊跷,循着对方目光望去,看见了台后穿着艳色戏袍的花旦。
她掩着嘴唇说:“看出什么神力了么。”
“不曾。”莲升皱眉。
花旦脸上浓妆艳抹,凤眼勾得炯炯有神,身上行当漂亮得出奇,似是这漫天大雪下开得最绚烂的花。
人群中有人说:“这一整个戏班子都是大善人,早听说他们会在别地唱戏,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会来晦雪天,还分文不收!”
“我倒盼他们不要来,你看到康觉海那眼神了吗,我怕那花旦根本走不出晦雪天。”显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晦雪天,外边的人是一步也不愿意踏进来,他们真是……”
“看戏看戏,这戏班子在外头名望颇高,又有神力护身,康觉海未必敢下手。”
“照康家那习性,我看他们没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引玉往莲升那边一偎,咬起耳朵说:“以前在小荒渚也看过戏,这样古色古香的却是头一回。”
“依我看。”莲升轻哂,毫不客气地说:“你一个人就是一出戏,没必要还看旁人的。”
“少不了您,没您搭戏,我哪演得下去。”引玉弯着眼说。
台上,丑生已动作夸张地咿呀唱起,逗得人群频频发笑。本该坐在下面的康觉海却离了席,径自往台后走,有几个人跟着他,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也不知怎的,台后忽然传来争执声,闹得那丑生都唱不下去,频频扭头往台下看。
看戏的全都伸长脖子往台后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恼怒,不愿好好一出戏被那姓康的糟蹋了。
台后传来女子的叫喊声,还似有东西被打砸,啷当作响,刺人耳膜。
“别碰我,你这恶棍!”
引玉眯起眼,却看不到台后状况,刚想走过去,便被拉住了。
“别急。”莲升淡声。
有人在阻挠,却因不敌康家而被打得痛喊不休,那棍棒在肉的声音,比风雪更甚。
台上那丑角连忙跑下台,才刚要出手,就被两个人架住了,不论他如何拳打脚踢,都靠近不了康觉海一步。
看戏的惶惶不安,没人敢上前帮手,这可是康家,他们要是出了头,往后的日子不要过了?
离开晦雪天谈何容易,从这里出到外边,百里的风雪地,又要拔山,又要涉水,途中没口吃的怕是只能吃树皮草根,大的尚能捱一捱,那小的呢?兴许还没走出去,小的就病倒了。
“快走快走!”
有些个怕得不成样子,怕惹祸上身,一声不吭就走了,走时还捂住耳,不愿多听。
原挤满人的地方忽然空了下来,显得何其冷清凄惨。
那花旦跑得衣裳全乱,盔头掉在地上,一些珠玉不知迸到哪个角落去了。
唱丑角的堪堪挣开,捡起边上花枪就往康家人身上招呼,那尖锐枪头一捅,几个上前擒他的人便连连后退。
来看戏的人里就只剩引玉和莲升还站着,引玉冻得浑身疼,干脆往长凳上坐,抬手直往掌心哈气。
“鱼老板,要出人命了。”她双手捂在口鼻前,含含糊糊说。
莲升还不急,只是一勾手指,康家人衣袖里的符箓便随风飘了过来。
那人光顾着拦那花脸丑角,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符飘走了。
看见那符,引玉站起身探头,符上咒文是用鸡血画的,一笔一划俱有洇开的痕迹,看字迹,竟和无嫌的不太像。
“不是无嫌的?”引玉皱眉。
“或许是她身边其他人画的。”莲升把符揉成一团,五指再一张开,纸屑随风散尽。
康觉海大腹便便,似乎浑身都是油水,见状气得不成样子,往台上一站,把戏台上的一只木箱掀了。他似是还不解气,脚踹拳打了一番,把悬高的红布也给扯了下来。
木箱上搁着个神龛一样的东西,神龛里的,是个白脸小木人。木人原是背对台下的,因那箱子一翻,它便从龛中滚出,落在台下,和康觉海打了个照面。
那娃娃模样的假人一张脸涂得死白,把康觉海吓了一跳,他回过神,踹上一脚道:“什么晦气玩意!”
木人又滚了一圈,画出的笑脸怪阴森的。
“你竟敢……”丑角大喊,气得把花枪捅向康觉海。
康觉海差点被捅着,幸好被边上人推开了。
那一推,他后腰撞上台角,反手捂住哎哟叫唤,龇牙咧嘴道:“前段时日请你们入府祝寿,你们拒绝也就算了,却要冒着风雪在这唱,给你们脸你们偏不要?”
花旦一声惊叫,右颊狠被掌掴。
引玉弯腰捏了一团雪,冻得皮骨俱冷,抬手便朝康觉海的后脑勺掷了过去。
康觉海吃痛回头,才知竟还有人坐在这边看戏,刚要发怒,火气顿时消作满腹饕淫,口吐狂言道:“哪来的臭娘们,上赶着挨……”
他尚未说完,便唔唔了两声,瞪着眼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莲升撑伞的手一垂,单薄素净的伞面遮起引玉的半个身,不让旁人多看。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身边的人。
“准头不错,我也没料到。”引玉促狭一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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