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映雪睁着双眼直直盯着她, 似有许多难言的委屈和不堪,更似要看穿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说谎。

  下一秒,她收回视线,冷漠挪开。

  不知道是不是伏嫚的错觉, 她挪开那一瞬, 眸底似有红晕泛开。

  周围只剩下哗啦啦的花洒声,除此之外, 寂静得让人绝望。

  伏嫚看到她还没穿衣服, 甚至身上还有泡沫,秀发湿黏搭在后颈, 一张脸清冷绝尘, 杜绝和她交流。

  好不容易逮到她人, 伏嫚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她走,抬手把门关上, 又取下莲蓬头,给她冲洗干净身上的泡沫。

  厉映雪看她什么都不解释,却自顾自为自己清洗,愈发觉得这女人在心虚,在躲避话题。

  心中冷冷一笑。

  伏嫚没有察觉她眼神里的冷意, 拿来一件浴巾给她擦干水分,瞥到她头发难干,双手按住她太阳穴两侧, 不一会儿原本湿漉漉的长发便变得柔顺光泽。

  “穿衣服。”伏嫚担心她着凉,给她拿来墙上的衣服, 递过去。

  厉映雪没有领她的情, 错过她就要出去。

  伏嫚心想都做到这一步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骤, 将即将握住门把手拧开出去的厉映雪拽回来。

  “我给你穿。”

  “穿好我们谈一谈。”

  伏嫚替她扣上内|衣扣,拿来一条长裙套到她身上,确认她穿戴整齐后,准备打开门出去。

  又怕她趁着打开门的间隙跑掉,伏嫚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握紧她的手,带着她出去。

  刚出浴室,就看到阿辞走上来,诧异道:“厉小姐?原来你在这。”

  伏嫚:“帮我把窗关上,出去把门带上。”

  阿辞瞧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若有所思,“好。”

  说着,阿辞就赶紧把这间房里的所有窗户都关上了,出去时回头瞄了一眼伏嫚和厉映雪,把门带上。

  关了窗,房间里没有了风|流动,厉映雪丝质般的长裙也停止了飘动。

  伏嫚大概猜得到她会用什么精神力,有风她会用风攻击人,有火,她会用火烧她尾巴。

  房间里剩下的就是一些高级家具,物理攻击,她都能抵御。

  这下好了,她大概不能再用这些让人防不胜防的精神力了。

  于是,伏嫚大胆地放开她的手。

  “什么恶和欲,说清楚,是不是玄姬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

  厉映雪:“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伏嫚略一思索,“七情六欲中的恶和欲?”

  见厉映雪不说话,便猜中了,就是七情六欲中的恶和欲,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厉映雪直视她:“你曾经是不是丢失过恶和欲?”

  伏嫚对上她凌厉的眼神,忽然哑口。

  厉映雪:“回答我。”

  伏嫚抿唇:“确实丢失过。”

  话落,伏嫚就看到厉映雪脸色白了一寸,呼吸都放轻了,红唇噙着自嘲。

  她重新撩起眼皮,饱含情绪地望过来:“那你知道它们跑去哪了么?”

  伏嫚回答不出来,只能回她一句:“我不知道。”

  当年出窍期修炼,这两玩意跑了之后她就没再管过,对她来说是一种糟粕,没必要再找回来。

  “厉映雪,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伏嫚看着她压抑着情绪,十分不是滋味,她还是第一次见厉映雪有那么多的情绪浮动。

  “我能相信你么?”厉映雪扬了扬下巴,兀地扯开红唇嘲笑。

  伏嫚感觉她肯定是听进了玄姬造的某种谣言,压下对玄姬的恼怒,深知厉映雪是那种不轻易把信任交出来的高冷性子,一旦怀疑,更别说和自己解释清楚。

  “映雪,我没伤害过你,从遇见你那一刻起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对吧?”

  伏嫚站在她面前,低眸看她:“不要相信玄姬说的话。”

  厉映雪:“让开。”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伏嫚脸色也冷沉下来。

  “厉映雪,你已经被她控制了大脑,你现在思考的全都是错的。”

  伏嫚当即一手扣住她肩头,一手探到她额头,企图抹掉她这段日子的记忆。

  不曾想,她刚伸手,眼前的厉映雪从后往前拂了下秀发。

  根根分明柔顺的黑发在空中晃动,夹带着淡淡的发香。

  顷刻间,伏嫚便感受到自己被无形的丝线捆住。

  厉映雪倏地往后退两步,伏嫚看到她这个状态紧了紧下颌,下一秒,身上的丝线束缚被她用法术压制,眨眼间湮灭消散,身体恢复自由。

  制式黑靴迈开步伐朝自己走来那几秒里,厉映雪恼怒她挣开,双眼一冷,不断地凝聚一波又一波的丝线企图捆住她。

  尽管缠上去的次数再频繁,伏嫚这人都能及时破除,她身上仿佛聚拢了一团炙热燃烧的火,让所有的丝线捆绑还未靠近便湮灭消散。

  丝毫影响不到她的行动。

  厉映雪不得不改变策略,视线扫过旁边的茶几,转瞬之间,茶几翻飞狠狠朝伏嫚砸去。

  然而伏嫚不知道用了什么十分厉害的法术,茶几在碰到她那一刻被弹飞,撞到墙上,噼里啪啦倒下。

  其他家具也是,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厉映雪退到窗边,一边用意念开窗,一边紧盯眼前就要抓住自己的女人。

  眼看着她就要抓住自己,厉映雪红唇抿紧,视线直视她幽深的绿眸,透过她的眼睛,直逼这女人的神智。

  电光火石之际,她的精神力被人倏然拦腰截断,一股尖锐的刺痛反弹回来,厉映雪硬生生忍着,面无异色盯着近在咫尺的伏嫚。

  周遭狂风四起,裙摆夹杂着刚洗完的沐浴香。

  “跟我回去!”伏嫚神情严肃,往前探手,意欲扣住她手腕。

  厉映雪背后抵着窗台,冷风飒飒,关键时候她想起玄姬教给她的法术,面若寒冰毫不犹豫抬起手,一掌击在伏嫚的胸口上。

  伏嫚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改为法术,还是玄姬的招数。

  鲜血从嘴角溢出来,伏嫚不敢置信看着她,“你居然用她的招数对付我,厉映雪,这几天你已经彻底跟了她么?”

  厉映雪看到她终于停下靠近的脚步,还没来得愉悦,就看到她嘴角上溢出的鲜红,那一瞬间她有些错愕。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伏嫚咬牙切齿问她,稍稍缓了一下,恢复过来,迅速上前要把她逮住。

  然而厉映雪反应比她更快,当即往后倒,从偌大的玻璃窗掉落下去。

  伏嫚眼神一凛,猛然大步上前,却还是迟了一步抓了个空。

  “厉映雪!”

  她朝下看,残阳西斜的光辉映在她飘逸高洁的裙摆上,如同一捧脆弱的、燃烧的火焰,却又那样倔强和孤傲。

  她消失在风里,连同她的气味。

  伏嫚撑着窗台,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那枚蛇戒,抬头看向橙色的天空,面色复杂,她已经能运用精神力到这种程度。

  再过不久,她只会越来越厉害。

  就更抓不住她了,若是成为玄姬的爪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也从侧面肯定了一件事,厉映雪的精神力没有什么缺陷。

  阿辞听到里面没有了动静,试探性推门进来:“帝姬,发生什么了?”

  伏嫚回过身来,抹了抹嘴角的血:“没什么,她跑了。”

  阿辞诧异:“跑了?厉小姐到底怎么了?”

  伏嫚神情凝重:“被玄姬那家伙控制了,不相信我的话。”

  阿辞:“啊?那怎么办?”

  伏嫚皱眉:“还能怎么办,把她逮回来,不知道玄姬对她用了什么诡计,竟然让厉映雪不再信任我。”

  如果玄姬真的是对厉映雪进行了洗脑,最好的办法就是抹除掉玄姬对她说过的话。

  不过恶和欲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厉映雪会问她是不是找回来了?

  难道她曾经丢失过的恶和欲和她有关系吗?

  一级罪犯遍布整个M市,逮捕难度并不小。

  朱利恩副队抓的有些吃力和缓慢。

  阿德港口。

  一艘巨型商务轮船停在港口,还有半小时即将抛锚起航。

  不料,这时雨势来的厉害,能见度越来越低。

  海上的寒气席卷而来,几层高的轮船亮起金碧辉煌的灯光,在这灰蒙蒙的海上幕布上仿佛点亮了一座城堡。

  “让让!”

  “让让!”

  指挥军冲上甲板,在一群西装革履华冠丽服的男女中开出一条路来。

  “发生什么了?”

  “指挥军怎么突然上来?”

  “难道有罪犯在船上?”

  “不会吧?”

  就在众人诧异的间隙,甲板那一层突然追逐起来,十几个指挥军追着一个男人。

  上面几层的人们纷纷站到走廊,倾身往下看,一边窃窃私语。

  “前面那个男的是不是罪犯?”

  “木斯监狱逃出来的一级罪犯?”

  “应该是,好几起袭击都是这些恶徒干的好事。”

  前面不停逃跑的男人横冲直撞,直到被指挥军逼到甲板上。

  “束手就擒吧!”一名指挥军举着枪对他说,“女皇会饶你一命!”

  男人身形并不瘦小,甚至可以说是魁梧健壮,他把头顶上的记者帽摘下,扔到海里,站在栏杆上,任由雨水拍打在他脸颊上。

  脸上的刀疤彰显几分凶恶狰狞。

  他肆意地大笑:“没有人可以抓得住我!”

  指挥军握紧了枪,想给他一枪,但又怕不足以击毙,让他跑了。

  毕竟海那么深,还下着雨,掉进海里搜捕的难度前所未有的大。

  女皇要的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么?”

  一道冷沉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即便是雨势,也没有掩盖半点声量。

  男人正欲循着声音望去,只一瞬,便看到了一支箭从一把深色坚硬的弓|弩中离弦如闪电射出,划破雨幕——

  弩箭的末端,一条细如银线的银链在甲板昏暗的灯光照射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倏地一声,等男人反应过来,他的肩头已然被弩箭射穿,箭头倒勾勾着他的骨头。

  疼痛从肩头筋骨传来。

  男人隐忍闷哼,见形势不对,正欲往海里纵身一跃。

  谁知下一秒,弩箭末端带着的银链被一只细长的手握住,握住那一瞬,手背两条筋线动了动,好看得如同艺术那般让人挪不开眼睛。

  猛地往回一拽,原本跳到半空的男人被这股巨大的力硬生生拽了回来。

  嘭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指挥军见状,立马上前逮捕羁押。

  “0533号被抓捕!”一名指挥军高声对着伏嫚汇报。

  伏嫚把手中的银链递给对方,对抓捕了一个罪犯并没有太大情绪起伏,她要的是在最短时间内把所有的罪犯都抓捕回去。

  “下船吧。”

  穿着少将制服的高挑身影带着罪犯一路穿过过道,后面跟着的指挥军冷峻严肃,宛若一支在风雨里行进的铁血军队。

  商务轮船上的人们看完全程,在雨势里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为她喝彩。

  三天后,被抓捕回来的罪犯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能把这件事收尾。

  直到伏嫚抓捕了一个本该在监狱好好关押的一级罪犯。

  “怎么回事?”伏嫚厉声问。

  监狱长战战兢兢:“我、我也不知道,下属也是今天才知道跑了几个出去,监控根本查不到他们为什么突然就消失。”

  伏嫚来到监狱查看,没有被敲开的痕迹,没有地道,就好像人凭空在这狭小的牢房里消失。

  其他人都一副纳闷的表情,只有伏嫚知道怎么回事。

  除了玄姬,没有谁有那么大的能耐直接把罪犯毫无痕迹放出去。

  伏嫚想到昨天闵恬的父亲一直在女皇面前试图游说让她放了闵恬。

  但因为程序不合规,闵恬一直没有被释|放。

  恐怕玄姬早就找过闵恬,但闵恬拒绝被她救出去,所以玄姬转而继续放出罪犯,打破她们的围剿计划。

  不得不说,玄姬这一招很高明。

  她不敢轻举妄动,但可以通过释|放更多罪犯来打乱她们的计划。

  安抚民众最快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的罪犯抓捕回去,提高民众的安全感,但这一来,很容易“越抓越多”,若是继续搜到一个抓一个,没完没了地进行这件事,民众的耐心很可能会转为质疑。

  伏嫚决定改变策略,先抓住释|放罪犯的人。

  洛基监狱高墙外,几名罪犯被旷野的风吹醒。

  一脸懵逼地站起来,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应该在牢房里躺着吗?

  怎么一下子就到外面了?

  是梦吗?

  有人不相信,往自己脸上掐了一下,疼痛传来,罪犯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是真实的。

  虽然不知道是谁把他们运送到外面,但是这种不费吹灰之力的逃狱他们简直不要太爽。

  于是悄无声息地,疯狂往外跑。

  厉映雪站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些罪犯离去。

  就在她打算也离去时,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厉映雪皱起眉头:“谁在那?!”

  风起。

  月霜洒落在草芒尖上。

  身后破空袭来一股风,厉映雪猛然回头,却被人直直按倒在草地上。

  银色的蛇身压弯了草,末尾一截蛇尾在空中晃悠。

  银色的鳞片和月霜交相辉映,添了几分朦胧美。

  “厉映雪,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伏嫚按住她双肩,冷怒盯着她。

  “放开我。”厉映雪平静地抬眸与她对视。

  伏嫚哪能放了,“我在那边辛辛苦苦抓捕罪犯,你倒好,不帮我也就算,还给我倒油。”

  “玄姬让你这么做的?”

  “她欺负你了?还是威胁你了?”

  “说话。”

  伏嫚见她一声不吭,十句话不回一句,伸手探到她脑袋,企图先抹了她这段时间的记忆。

  然而,就在她运起灵力时,却发现根本没用,厉映雪的精神力似乎在保护她的神智。

  换而言之,抹去记忆这个法子没用了。

  “……”

  伏嫚手颤了颤,眉心一拧,重新按回她肩头,呵斥她:“厉映雪,不许你再和玄姬狼狈为奸,你是要在这边长期生活的,玄姬那家伙迟早也会回圣灵大陆,你要是在这边犯下大错,女皇会对你有意见。”

  “你以后还要不要演戏了?”

  胸口划过窒闷,厉映雪一瞬不瞬看着她:“我能不能演戏关你什么事?”

  “……”伏嫚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厉映雪把头撇到一边,嗤笑说:“我就是放走了那些罪犯,你又能怎样?你不知道我有多享受看着这世界的秩序崩塌。”

  伏嫚看着近在咫尺的秀丽容貌显露出一种黑暗情绪,脸色逐渐沉重,“你被她影响了。”

  “我本来就是这个面目。”厉映雪又转回来,直直对上她的视线,“你觉得失望了对吗?”

  “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话落,风从她们之间穿过,吹响了草芒。

  “为什么?”

  “因为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杀过人。”

  “厉映雪,我们修炼的人会有神识,若是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她的神识就会黯淡一分。”

  “所以呢?”

  “所以……”伏嫚静静看着她,神识进入她灵府,缠绕住厉映雪圣洁如皎月的神识,邀它共舞。

  厉映雪双眸有一瞬间的迷离,这种感觉很奇特,像是踩在云端上,飘飘然,又柔软得让她颅内产生高度愉悦。

  “看到没有,你的神识虽然才刚诞生没多久,但是它的光芒从未黯淡半分。”

  “你没有杀人,即便杀了,那也是罪有应得的人。”

  伏嫚看到她微微张嘴,神色没有刚才那样紧绷疏离反而被她的神识勾得凄迷后,咽了咽口水,悄无声息退出神识。

  退出前,她瞄了一眼厉映雪的灵府。

  开出了一朵花。

  意味着神交了一次。

  “……”

  有点……罪过。

  她本意不是这样的。

  没想过要这样碰她。

  希望厉映雪什么都不知道。

  厉映雪双眸逐渐恢复清明,清清冷冷的。

  伏嫚赶紧趁热打铁,继续劝说:“你没有杀人,你和玄姬是不一样的,她不是什么好人,别和她同流合污。”

  “那你就是好人了吗?”

  伏嫚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