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岁月流淌,但山脚居民已换过几代人。
杨随仔仔细细算,自己是满了两百岁。
日子也不单调无聊,反正是和离未一块,去山脚劝劝架、干干活,招猫逗狗哄小孩,热热闹闹,欢欢笑笑。
小狐狸说,一直这样就很好很好。
他长出来第九条尾巴,身形再拔高了些,比杨随高出半个头。
离未对此很满意,不时跃跃欲试,想拍杨随脑袋。
而后被杨随毫不客气地微笑回瞪过去。
“你说你那么多条尾巴,送我一条行不?”杨随摸摸围他缠上的毛茸尾巴,其主人正搂着他眼睛半睁不睁。
“送一条,也行......”离未迷迷糊糊地说着,迷迷糊糊往杨随光裸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你要的话,都行。”
“傻狐狸。”杨随失笑,“你整只狐狸都是我的了,我还要你尾巴做什么?”
他俩都是自山野间长起来的,不被人世的礼节所束缚,互通心意后自然而然便交换了彼此。
杨随凭借知识量丰富的优势,率先压了小狐狸一城;岂料狐狸别的方面痴痴傻傻,对床事倒领悟极快,第二回 合便用尾巴将杨随一绑,连皮带骨吃了个干净。
此后也都没什么顾忌,上下随心而定,他俩无所谓这个。
或是春日灼灼桃花树下,或是夏夜漫出萤火的草丛间。
十指紧扣的双手,落在锁骨上朱砂的印子,交缠在一处的青丝和衣料。
白雪覆了红梅,或是霞光烧着了云絮。
转眼到了黄叶悠悠地落,随即飘了鹅毛的雪。
他们交换一个吻,风雪被挡在窗外门外,山神庙里跳跃着通红的火光。
落在枕边人眼里,影影绰绰,映着彼此的脸庞。
待到风静雪停,偶有折枝之声传来,篝火也黯淡,二人拥被而眠,便又是一夜好梦。
杨随想,如果永远这样,那也不错。
毕竟是和小狐狸一起的永远。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大抵如此。
外边要换王朝,战火烧起来了。
杨随为了罗浮山免遭战乱,便开启了边境的结界,嘱咐村民们不要擅自出罗浮。
可结界开启没几天,罗浮山便久违地来了客人。
是天界战神,嗯,按文书记载,应该是挑起伐纣战争的那位。
杨随还没想出拿什么招待战神,战神便直接开门见山,说让他关闭山神结界。
“罗浮山是天命之师的必经地,你若不关闭结界让军队通过,便会延误战机,令叛军反扑,涂炭生灵。”
杨随想起殷商便是被那天命眷顾的西周所灭,所谓天命之师也涂炭了不少生灵。
只要是战争,不管哪方都得死人。
杨随救不了那么多人,他只想护下他的罗浮山。
“但您能保证,您的天命之师过我境内,不伤我山中生灵?”杨随反问,不卑不亢。
“延误战机,只会死更多的人,这个责你担得起吗?”战神色厉内荏,避开了这个问题。
“战火不是因我而起,死人自然也不是我的责任。”杨随丝毫不让,“我只是一介山神,护佑我境内的生灵,才是我的本职。”
“小小山神,竟敢违抗天命!”战神手上凝聚了紫白的电光。
杨随招了桃木于手,“小神并无违抗之意,只是想保我一方生灵,若上仙执意要军队通过我这罗浮山,我也可以退让一步。”
战神瞥了眼他手上的桃枝,“你这叫退让?而且天命岂是你等能讨价还价的?”
“我搬走这罗浮山,既护我生灵,也不挡您的军队,何来的讨价还价?”杨随将桃木背于身后,虽不是刀刃,但好歹也算对上司不敬。
“强词夺理。”战神冷哼一声,却也收了紫白电光,好整以暇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移山。”
礼尚往来,杨随也收起桃木,朝战神一拱手:“还请您暂且去云端等候,小神需一个时辰准备。”
而后,站到云端的战神,眼睁睁看着罗浮山方圆几十里被红白两种光芒连根抬起,村民们都井然有序地待在茅草房子里。
有幼童好奇地趴窗户往外望,被父母拉回屋里。
却只一盏茶的功夫,红白光芒大作,托着罗浮山悬于半空,稳稳想着那南方去。
战神赶忙驾云跟上,山飞得不徐不疾稳稳当当,便是连一粒石子都没落下。
如约一个时辰过,山体降落到一片广袤无人烟的平原,红白光芒丝丝缕缕散去,那白衣的山神招了云停到战神面前。
“这岭南之地颇为偏远,自战争开始前,我便与村民商量,选定良辰吉日搬山而来,以彻底远离战乱。”杨随颔首低眉,徐徐解释道,“只是不想今日上仙您便找上门来,令随颇感意外。”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好。”战神冷声道,却也挑不出他错处,“杨随是吧?等战事结束,我再来会会你这小子。”
“上仙说笑了,小神不过只是做了分内之责。”杨随再揖礼拱手,“敢问上仙,此次的天命是站在哪方?”
“你问这个干嘛?”战神警觉道。
杨随轻轻呼出一口气,“小神不过是想,等战争结束,给我辖地的百姓谋求一个可投靠的王朝。毕竟我不能让他们一辈子待在罗浮山。”
“这次天命站在旧王朝,那些叛军翻不出水花的。”战神说,颇为复杂地上下打量了杨随,“后会有期了,臭小子,毕竟提一句醒,好好管着你养的九尾狐。”
“若此次赌局输了,他会成为你的麻烦。”
“那小神就在这里,祝上仙逢赌必赢。”
杨随久久地立于云端,目送战神远去缩成一紫色的小点。
据文书记载,战神同战神的家臣,法术为雷系,呈紫光。
也许是战神和其家臣都无法忘怀千年前的那场大战,见九尾遗族如临大敌。
天命啊,似乎也是因千年前的大战,才有如今的天命。
如果战神的赌局全盘皆输,天命会不会易主呢?
但战神上仙还算个仁慈的上司,给了他这无名小神中肯的嘱咐。
那他祝上司逢赌必赢,也还算是情理之中。
“阿随,村民们都安顿好了。”刚在山神庙前平稳着陆,离未便一个猛子扑过来,“那什么战神有没有为难你呀?”
“没,那位上仙挺和蔼的。”杨随回抱住狐狸,抚一抚他的后脑勺,“今天辛苦了。”
“唔,不辛苦,我可是有九条尾巴呢。”离未蹭了蹭杨随脖颈,“都臭了,阿随,该去洗澡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袋瓜子里想些什么。”杨随故作嗔怪。
“嘿嘿。”狐狸傻笑,“就,就在泉眼边上洗一洗嘛,待会儿还得去帮村民修修补补。”
“修补完了惹一身灰,就又去洗澡?”
“阿随怎么总能猜到我想什么!”
“你那脑袋里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东西了,能不好猜吗?”杨随笑得无奈,暗自压下了心头的不安。
搬山是自己提的,狐狸是自己养的,若天命果真易主,那什么惩罚都冲他一个人来吧。
总归赖不到别人头上,赖不到他的小狐狸身上。
战争持续了三年之久,而罗浮山的百姓也适应了岭南的气候与环境,日子过得平安富足。
杨随分出灵识去山外探信,发现战火已停,不免放下心来。
但待灵识将社稷之主探听,传来的结果让杨随犹如被闷锤砸下,脑子里嗡嗡直响。
旧王朝覆灭,新王朝诞生。
与此同时,天命易主。
而杨随搬山,算是帮了旧天命赌局一把,若新的天命追查起来,杨随难逃此劫。
那他的罗浮山,他的小狐狸......该怎么办?
罗浮山也许会诞生新的山神,可还需时间,且未知未定。
而就算新天命不会再揪着九尾狐一事不放,但离了杨随,离未这身份也难在世间行走。
九尾妖狐的传说,在人界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他的傻狐狸,耿直又单纯,他若不在,指不定会被谁欺负。
杨随决定想一个周全的法子,在天命找上他之前。
“你最近有心事,我都闻出来了!”离未低头咬了咬杨随脖子,尾巴将他作乱的双手一捆,而后再细细尝着他的唇舌,“不能和我说么?”
“我能有什么心事?”杨随装傻反问,眸子里泛着盈盈水光,令狐狸忍不住舔吻上去,缠绵又深几分。
奈何手脚都被狐尾桎梏,杨随也懒得挣扎,由着他胡作非为。
“你每次这么说,那肯定就是有心事。”离未闷闷道,忽而声音狡黠一扬,“不说的话,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唉,傻狐狸,你但凡能威胁得吓人些,我也不至于这般担心你了。
杨随按捺住神思,轻轻将狐尾一挣,料到离未不肯放自己,便故意说话扰乱他心神:“尾巴,我怎么数着你只有八条尾巴了?”
“啊,怎么会?”狐狸一惊,果真松开他脚腕上的桎梏,杨随松了劲儿,得以将狐狸腿弯一勾,来了个上下颠倒。
手腕上的狐尾也随即松开。
杨随捏了捏小狐狸的下巴,轻笑说:“该我了。”
“阿随你使诈!”小狐狸嘟嘟囔囔,怪不服气,被杨随捂住眼,堵了唇。
白光现,呈玉石的质感。
是杨随特有的灵力。
他将自己的元神分出一小块,化为肋骨,安放在狐狸的身体里。
这样,狐狸便可拥有罗浮山灵力的庇护,其原形便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下来,也无法辨别出。
当然前提是,傻狐狸别在不认识的人面前,自现原形。
他会担心的。
“阿随,你给我喂了什么?”离未迷茫中带了点儿慌张。
“糖。”杨随撤开捂住他眼睛的手,那对细长眸子迷离而懵懂,便是百年来都未曾改变。
杨随爱他的眼睛,爱他的样子。
“你别骗我,明明是冰的,没味道。”离未撇了嘴,并不相信。
杨随拨了拨他嘴角,想他笑一笑,“我不骗你。”杨随说。
离未将信将疑地由他摆弄,说:“好吧,那阿随你来,我不动了。”
傻狐狸。
杨随想说爱他,可这话太像诀别。
但如果不说,便是真的诀别,也没机会再说了。
杨随不愿做选择,只吻他咬他。
将他好好在心上安放,便是赴死,也无所畏惧了。
杨随将一半的元神安放进罗浮山间,这样哪怕失去山神,罗浮山仍有神力庇佑。
希望天界那边赶快安排新山神接任他的位置。
元神没入山石的一瞬间,天空的黑云压了下来。
杨随没有抬头看,只是转身过去。
离未的红衣在风中猎猎如旗。
“我出门一趟。”杨随抬了手,桃木枝桠生长,挡住了狐狸的来路。
“你去哪儿?”离未奋力砍断枝桠,却不料那树枝交错生长,如网如墙。
“我会回来的。”杨随说,黑云在他头顶缓慢而有力地形成了漩涡,他感觉他快要在地面上站不稳了。
但他仍旧强撑着平静,对快哭出来的小狐狸说:“在暮春下雪的时候,我会回来。”
“你乖乖的,等着我。”
便是眼前一黑,杨随被卷入乌云的漩涡中。
再一睁眼,便到了那传说中的神罚洞窟。
作者有话说:
我个人不太擅长写很强烈的感情波动,而杨随也表现得过于举重若轻。
苦了小狐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