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次睁开眼,山神杨随便一直生活在这一片山林。
罗浮山。
这是杨随有了自己的灵识后,脑海里自动浮现的字眼。
随后便是冗长的天条天规,人间往事,杨随待在被大雪封了门的山神庙里,认认真真研读完这些内容。
他知道了人、神、妖、鬼的存在,而他自己是神,是一方山神。
而后,他照着脑内文书上的字迹,给自己挑选了两个字,作为姓名。
书上说,万事万物都应有自己的名姓,而他又正在这万事万物里。
杨随,是他给自己的名字。
杨柳的杨,随便的随。
因他生在长冬,向往着杨柳依依的春天,但又性子任性随便,故名“杨随”。
这是之后,他给那狐狸的解释,这样显得自己很高深莫测。
实际上他真的只是随便挑了俩字,天庭当时降下任职文书,让他挥着小短手,赶紧填报上交。
天庭对他这种小山神很不上心,都不派个人下来,教教他怎么当好一个山神。
以至于后来还闹出,诞生之后很久没有得到供奉的岔子。
看完文书在罗浮山四处溜达,偶尔救一救被积雪掩埋的小生灵,杨随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他也是第一次当山神,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当好这个山神。
而且偌大一座山,只他一个神,不开心不快活。
本来也是想下山到周边村落看看,文书说,这也是他管辖的地域。
但文书又说,没有得到巫师的通灵或者辖区百姓的求助,山神不得贸然出现在凡人眼前。
杨随很想把文书从脑海里抽出来,卷吧卷吧烧了暖手用。
什么破玩意儿。
但这文书很灵性,知道他图谋不轨,很快便从他脑海里消失不见。
可能也因为,他把文书上的内容都记得分毫不差,有没有都无所谓。
待在山里的第一天,无聊。
待在山里的第二天,无聊。
待在山里的第三天,还是无聊。
杨随躺在山神庙的破草席上,望着漏风漏光的茅草顶,微微出神。
不知这地方是谁建的,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茅草顶。
这间屋子很像山脚下的那些建筑,但屋子里除了茅草和破草席,什么东西都没有。
还好杨随是神,不饿不渴也不冷。
就是无聊,很无聊。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屋子外又是上下一白,溜达个几天,也都看得腻烦。
而且没那么多小生灵等着他这山神去拯救,杨随懒得动弹,就窝在草席上睡大觉。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手短腿也短,不用法术走几步就陷雪里去了。
还是待在山神庙里,安安稳稳躺着了事。
哦,对,这里声明一点,杨随也不知道这屋子应该叫个啥,也就随口给它命了名。
山神庙,一听就是山神的地盘。
但杨随错了,这还真不是他的地盘。
这屋子,是有主人的,在杨随呼呼大睡的第九天,从屋顶“嘭”地一声掉下来,正好砸进杨随并不厚实的胸膛上。
一团红色的毛茸茸......软乎乎,好摸,不过是只妖怪呢。
“你,你是何人?!”毛茸茸抬了尖尖的脸,开口说话了。
杨随想了一想,确定这是只狐妖。
啊,尾巴,尾巴好蓬松一条,想摸。
“我是这座山的山神,我叫杨随。”杨随如实道,手很不老实地顺着小狐狸的脊线往下,他就摸一下尾巴,顺便帮小狐狸烘干毛。
从雪地里回来,毛都有些湿漉漉的,摸着不舒服。
但小狐狸猛地一弓身,挣扎着要逃离他怀抱,“山神......那你又是来赶我走的?”
“不,你冷静点儿,我不赶你走。”杨随急急制住狐狸后脖颈,到手的毛茸茸怎么能让他跑了,“我只是想给你烘干毛。”
“诶?”狐狸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不是山神吗?”
“我是啊。”杨随疑惑,“但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啊?”
“我是狐妖啊,很坏很坏的狐妖!”小狐狸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龇出尖尖的牙,“九尾狐你知道吗?三界喊打喊杀的那种!”
杨随呼噜呼噜狐狸尾巴,望着茅草顶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好像是有那么一茬,但我觉着吧,这事儿也怪不到你们身上,明明是那君王昏庸,弃天下百姓不顾。”
“偏偏要拉上狐妖顶罪,非大丈夫所为。”
“而且,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段,给你念念。”
“妖王九尾,受天命赴殷商,化身苏氏妲己,以惑纣王,灭殷商。”
“很短的一句,不仔细看差点给看漏了,得亏我眼尖而且记性好。”
杨随得意洋洋,不自觉地下手重了点,毛茸茸的爪子抠着他衣襟。
“毛要掉了,呜......”
“哦哦,抱歉,一时没忍住。”杨随赶忙放轻了力道,烘干后毛茸茸的手感越发好,“这样可以吗?”
“还行。”狐狸眯了眼,舒服地哼哼起来,“那照你说的,妲己祖奶奶不是坏妖,只是被,被那啥天命给糊弄了,才干了坏事。”
嗯,虽说那啥天命应该算是杨随的顶头上司,但杨随还是同意了狐狸的说法:“所以就此推论,你们一族是无辜的,我又为何要赶你走?”
“唔,谢谢!”小狐狸瞬间眉开眼笑起来,欢欢喜喜地用爪子踩了踩他胸口,“这是我建的房子,以后我们一起住吧!”
哦,原来是你建的......杨随讪讪地想,虽说自己也早就住了些时日,但这并不妨碍他欣然接受小狐狸的邀请。
“嗯,神仙,你先放我一下,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小狐狸在他怀里拱一拱,眼睛亮亮的。
杨随呼噜了把他竖起来的耳朵,依言将他放开,“叫我阿随就好了。”
小狐狸认认真真瞅了他一眼,而后一蹬他胸口,颠颠地在屋子里跑了一圈,四处扒拉着茅草。
还挺有劲儿。杨随捂着胸口缓缓坐起,却一抬眼,对上小狐狸耷拉的脑袋。
小狐狸半蹲在他面前,蔫蔫地说:“神仙,我找不见了,明明我出门前它还在的。”
“是什么东西啊?”杨随轻声问。
“就,一块石头,圆的,白的,很好看的一块石头。”小狐狸急得用短爪子比划,生怕杨随理解不到位。
而杨随果真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说的那块石头,我似乎有点印象。”
而后白光丝丝缕缕地缠住他身躯,令他从八九岁孩童模样,团吧成为了一只圆的、白的好看石头。
“就似(是)你!”狐狸高兴得扑向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没想到神仙的原形是石头啊!”
杨随立马又变回人形,把小狐狸搂怀里,抓着他小短爪子说:“准确来说,我也不是石头啦,是玉璧。”
“玉璧......难怪你那么光滑,味道也和别的石头不一样。”狐狸说,抱歉地吐了吐舌头。
“你对我做了什么?”杨随有些紧张。
“嗯,就舔了一小口......可能,也不只一口吧,我也记不清了。”狐狸耳朵一耷拉,脖子缩了又缩。
我不干净了。杨随想,但他也不能把这傻狐狸怎么样,好歹是人家把他捡回来,令他在化形时有个能遮挡风雪的地方。
“那你这Hela些天是去哪儿了?今天才回来。”于是,杨随转移了话题。
“我去找吃的啊。”狐狸理所应当道,“哦,对了,神仙,你饿吗?我从山下找了些鸡蛋,还有米饭......不过,米饭好像冷了。”
“你给我看看吧。”杨随点一点他额头,“还有,要叫阿随,不准叫神仙。”
杨随依照文书留下的记录,用狐狸带回来的饭和鸡蛋,加上外边采来的雪水,做成了一锅蛋泡饭。
其实杨随是想做蛋炒饭的,但没有油,也没有盐,只能用雪水代替。
锅是狐狸捡回来的,但漏水。
总之就是,“很难吃。”狐狸说。
可这能怪杨随吗?这不能。
“没事儿,我给你念一段蛋炒饭吧,你听着就想像你在吃蛋炒饭。”杨随跟着嘬了口汤泡饭,艰难地咽了下去。
虽说他也不饿,但陪着狐狸吃嘛,总不能让他一只毛茸茸承受这样的酷刑。
杨随一字一顿地念起来《炒饭赋》,说正宗的蛋炒饭是鸡蛋裹上每一粒米饭,而后倒进油锅里,加入盐巴,细细翻炒,直至香味四溢,再撒上葱花点缀增色.......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山神和狐狸就这口头上的蛋炒饭,吃完了他们相遇后的第一餐。
杨随猜想到狐狸是上哪里找来的鸡蛋与米饭,但他依照规定,不能私自去村民那边叨扰,只得把狐狸叫到跟前,好声好气地讲明道理,让他给那丢失鸡蛋和米饭的人家送一两块玉石做补偿。
据说在人间,玉石是很值钱的宝贝。
结果狐狸霎时眼泪汪汪:“阿随,你没必要为了我,把你自己原形敲下来两块啊!”
什么玩意儿!
“狐狸啊,你要知道我好歹是个山神,管着一座山呢。”杨随摸摸狐狸的笨脑袋,耐心道,“在山里四处找找,两块玉石不算什么。”
“好厉害的样子。”狐狸用力点点头,“那我把玉石给他们,我就不算是偷拿东西的坏狐狸了?”
“你本来就不是坏狐狸。”杨随说。
杨随给狐狸取了名字,从他脑海的知识库里找啊找,挑啊挑,也挑出两个字。
“离未。”狐狸小声地跟着他重复,“是什么意思呢?”
“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杨随回答,他还想进一步解释,但发觉这个名字是自己的私心了,有些对不住小狐狸,“如果不喜欢,还可以换。”
他又急急地补了一句。
狐狸却开心地转圈圈,说:“那我就叫离未了!我是不会离开阿随你的!”
“阿随,你也不要离开我啊!”
狐狸简单纯真,便是私心也能大大方方地吐露。
杨随想,自己也应坦荡些,可他与狐狸不同。
他因这罗浮山而生,本体便是山的一部分。
是要一生一世,直至魂飞魄散,都要兢兢业业守在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离未:玉璧比普通石头好次,冰的,滑的,但就是咬不动。但阿随变成人形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啦~
杨随:......闭嘴!
前世大概还拖一两章吧,要把之前杨随没想起来的重要片段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