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的长者饭堂开办已四年有余,杨随工作以来,去帮过几次忙。
一般是负责送饭跑腿,时间充足的话,会跟老人们聊一聊天。
长者饭堂由居委牵头,社工站负责,为社区行动不便的空巢老人送免费的一日三餐。
钱是由政府拨款,所以每天的餐饭都是标准的三菜一汤,且会按时令季节更换菜谱。
而小区的空巢老人多达几十位,长者饭堂光由居委和社工站维持自然不够,还是会定期招募志愿者,或者附近中小学需要开展实践活动,也可进行合作。
“现在基本G市每个社区,都开办了这样的长者饭堂。”杨随蹬着共享单车,穿梭在小区的道路巷子里,离未照例变小缩在他上衣口袋,听他说一句而后应和一句。
“从目前的数据来看,效果还不错,居民对这项活动的满意度挺高。”
“因为每个人都有老的时候嘛。”狐狸煞有介事地说。
“觉悟不错。”杨随笑笑,掌着车把拐了个弯,他要去送餐的第一家,在小巷子最深处的单元楼。
只是不知为何,他兜里这只寿与天齐的大妖,说起“老”时,语气无端落寞着。
仿佛他曾感同身受。
杨随接手的老年个案不多,但和社区的老人们都保持着良好而稳定的联系。
毕竟社工站里,他是青少年问题专业户,那自然也有别的专业户。
比如说那看起来咋咋呼呼的苗苗小姑娘,便是老年问题专业户。
而杨随送餐的这家主人,便是苗苗的前案主,一位失独老人,穆奶奶。
“哟,小杨,这次是你来送饭呀。”杨随在门口等了一阵,门才慢悠悠地开。
穆奶奶站在玄关处,拄着她的龙头拐,笑眯眯地看向杨随。
杨随点一点头,“今天有萝卜丸子汤,奶奶,您喜欢吗?”
“喜欢,我都不挑的,把袋子给我吧。然后麻烦你在门口等一会儿,我要拿个东西,请你帮忙转交给苗苗。”穆奶奶接了食盒,颤巍巍地拄着拐进屋,杨随依言在门外静等。
这位奶奶虽然看着很慈祥亲切,实则并不会轻易同人敞开心扉,当时督导和一位社工上门,询问奶奶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的地方,都被奶奶轻笑着含糊其辞了过去。
穆奶奶是不愿麻烦其他人的,特别还是陌生人。
她独自拉扯大她的独生女儿,都没有麻烦、依靠过谁。
而这些情况,是自苗苗接触了穆奶奶,大家才慢慢了解到的。
穆奶奶喜欢和苗苗待在一块,苗苗活泼娇俏,像极了她早逝的女儿。
也是因苗苗牵线搭桥,社工站才得以联系家装工人,帮奶奶家做了一系列无障碍改造,方便老人家日常起居。
近些日子,奶奶的关节炎严重了许多,无法再自己准备饮食,苗苗便又给她报名了长者饭堂。
不然,便是督导也不知怎么劝服这位孤僻而疏离的老人家,接受大家的好意。
督导说,很多事情都要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也就成了。
穆奶奶拄着拐,又缓步来到玄关前,她拿来一塑料袋子,杨随眼尖,瞅见里面装的是大红围巾以及一盒酥饼。
“最近降温,你把这围巾带给她,暖和。”穆奶奶说,“然后那盒饼干给你,谢谢你帮忙送饭,还得帮我跑这个腿。”
“别客气,奶奶,这是应该的。”杨随摆摆手,将袋子接过,“那奶奶您慢慢吃饭,我下楼去另一家了。”
“好,一路小心。”穆奶奶扶着门框,目送杨随下了楼。
杨随想,等社工站那边和居民协调好加装电梯的问题,工程队就可以进驻安装,老人家们再下楼买菜遛弯,都会方便许多。
是一件大好事啊。
狐狸扒着他上衣口袋,摇摇晃晃,“阿随,你心情不错嘛。”
“是吧。”杨随笑笑,呼出一口气,“就是感觉自己每天做的事情,还是很有意义和价值的。”
“山神大人,算起来我和您也已经认识六十年有余了。”
杨随眼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端端坐着,身侧窗棂透进盈盈天光,窗外小院传来孩童们的嬉笑。
和那个风雨飘摇的黑夜不同了,可杨随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相同。
妇人望向他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虔诚。
“我已垂垂老矣,而您依旧还是少年模样。”
啊,对,不变的还有自己。
“托您鸿福,我才能有如今这般光景,以前是想也不敢想。”
“应尽之责,倒不必如此客气。”杨随说。
那妇人却垂眸轻笑,说:“以前年轻不懂事,自然就把什么困难事都放进祈愿里,盼着身为神明的您来解决。”
“现在想想,是我的不应当了。因为这世间没有一条规矩说,神明必须有求必应。”
“容我问句莽撞话,大人,您会厌倦吗,一直不停地处理这些与您无关的事情?”
“我收了你们的供奉,又怎么能说是与我无关呢?”杨随轻轻反问。
“但收了供奉不做事的神明,大有人在。”妇人说,“就比如那百秀山神。我后来也去问了百秀那边的亲戚,他们说,供奉是一定要供奉的,但祈愿不一定会被满足。”
“他们说,心诚才会灵。怎么体现心诚,就是不间断地不吝啬地供奉。”
“剥削压迫百姓,并非正当之为,我那位同僚要真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他就违反了天条,是要受惩戒的。”杨随一字一句道。
“可他较于您,更年长些。您出现之前,我们这一带和百秀山那边,就已经供奉了他两百年。”
“其间也没出什么乱子,而且据他所说,这其他地方的山神,也是这般作为。”
“唯独您,不一样。”
老妇人抬了眸子,神情担忧,“大人,您且小心了。我们村很多人都被那山神托了梦,他这是在威胁您。”
“虽然搞不太懂那位同僚在想什么,”杨随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但他要来罗浮山这边,我还是挺乐意招待的。”
“不过,他应该也来不了罗浮山吧,山神可没办法走出自己掌管的地界。”
“哦,那难怪他给你们托梦啊。”
相通这茬,杨随激动得差点拍桌子,而妇人表情也阴转晴,松了口气般笑道:
“他威胁不到您,那便再好不过了。”
眼前再次清明,杨随发现自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头靠着狐狸的肩膀。
“你忽然晕了过去,差点从车上摔下来。”离未叹息,随即自语般喃喃道,“明明用了......怎么还会......”
“我只是晕了过去,身上没别的地方难受。”杨随盯着他侧脸,“你的法子是管用的。”
狐狸一下被说中心事,抿了抿唇,不搭话。
杨随只好转移了话题,慢慢起身道:“这次我想起来,那什么百秀山神给我辖区里的百姓托梦,说我没当好山神要威胁我。”
“哦,他啊。”狐狸撇撇嘴,很是不屑。
杨随上下打量了他的小表情,“你不会把人给揍了吧?”
“啊!这你都想起来了?”离未惊讶,差点把耳朵吓出来。
真不经诈,杨随摇头,玩笑道:“猜出来的。”
没事被人找茬威胁,杨随身为山神无法出罗浮山为自己撒气,那自然这能随意来去的小狐狸会给他出气。
原因......大家都心照不宣。
不过看那时候,小狐狸也才八//九岁孩童模样,就已经动心了吗?
杨随觉得,自己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山神。
旁边的小狐狸无端打了个喷嚏,唔,着凉了?
“我要不也去给你弄条围巾?”杨随说,离未脖颈欣长而优美,就是在凉风里看着冷得慌。
“啊,为什么?”离未没反应过来。
“我看着冷。”杨随咽了咽唾沫,别开了脸。
离未却伸长胳膊,绕过杨随脊背,将他揽入怀中。
脸贴脸,蹭一蹭。
“不冷了。”狐狸眯了眼,心满意足。
“啊,哦。”杨随讪讪应着,离未的长发扫过他面颊。
才发现,确实长头发好看。
散着,扎着都好看。
当然,他更喜欢狐狸散着头发。
显得很温柔。
莫名其妙冒出些奇怪念头,不知是秋风连带着落叶吹来的,还是过近的距离相应和的心跳带来的。
杨随觉得自己的脸应该红得厉害,像那情窦初开的高中生。
没,没道理啊,他都已然二十有四,包括前世的话就不知道活了多大岁数。
而且身旁这只狐狸,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动不动就跟他搂搂抱抱什么的。
理应习惯,却还是慌了阵脚。
迟来的青春期么......
杨随下意识调了调坐姿,却和离未对上视线。
离未盯着他嘴唇,在那一瞬间又将目光移了开来。
这是想吻他吧!这一定是想吻他吧!
杨随抓着大腿,保持着面上的不动声色。
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杨随,四舍五入你们也是上过床的关系了!
啊这,这算吗?
杨随只是不明白,那天晚上咬都咬过了,他身上还有些疤现在都没掉,可狐狸却再也没敢动过嘴。
发烧留下了后遗症吗?把脑子烧傻了?
有问题不能憋着,这是杨随坚持的信条。
于是,他悄悄摸摸探了手,从狐狸肩膀过到后脑勺,往下那么一兜。
不轻不重,一个吻。
离未瞪大了眼,显然没反应过来,木头一般动也不敢动。
这样的后果是,杨随几番努力,没能顺利撬开他牙关。
你这样我会很尴尬诶。杨随悻悻想。
刚准备认怂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放开狐狸,离未探出软舌,点了点杨随舌尖。
小心翼翼地虔诚着。
杨随不敢乱动弹了,觉着自己方才的冲动对不住这番心意
很快离未松开了他,轻声说:
“好想吃掉你啊。”
杨随想起那天晚上的种种细节,离未啃咬他,尖利的犬齿划破皮肤,直抵着跳动的血管。
但他没有丝毫恐惧,现在回想起也没有一点后怕。
甚至想着,如果离未真的要吃掉他,那就来吧。
只要让这家伙别露出那么难过的神情。
他竟有些无所谓,或者是放心着离未。
离未不会伤害他,如同银行那像是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头所说:
哪怕全世界都背叛放弃他,离未也是不会背叛不会放弃他的。
“我在想,等我想起来所有,顺利活了下来,”杨随慢慢开口道,是为平复心情,也是为安抚狐狸,“我要不要给你做下心理疏导?”
“你心里,藏太多事情了,很累的。”
但狐狸回答他:“不累,你在的话,怎么都不累。”
杨随还是要蹬着单车回社工站,要继续工作,而且还要把围巾给苗苗。
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所以一时半会儿竟也想不通——
为何离未不愿吻他。
但总归离未是爱着他的。
杨随的心顺势沉了沉,是安稳落地的满足,也有未知的担忧。
他一定要全部想起来啊。
作者有话说:
杨随:试探。
离未:忍耐。
我现在有些迫不及待,想写小狐狸的视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