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随一直很喜欢这个年龄段,十五到十八岁。
特别是他自己过了十八岁以后。
虽说他自己在那个年龄段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就真的只是在好好学习。
苏延小同学都好歹还有段暗恋。
不过,这不影响杨随对少年时代的喜爱。
感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种炯炯的冲劲儿,眼睛里燃的有火光。
“他正值最好的年纪,干嘛这么着急娶妻生子?想读书,想出罗浮山去看看,那就去呗,多大个事儿。”
“嗯,没钱供他啊......那不是还有我嘛。”
“我可是山神啊。”
山神大人对村里的孩子们想出罗浮山的梦想非常地支持,杨随知道,是因为他自己不能走出罗浮山。
“外边的世界,总得有人去看看吧。”
“虽然我是看不着啦。”
嗯,按照已知的信息推断,山神生而为罗浮山的神明,但他又不能离开罗浮山......
是有什么东西将他和那座山绑定了,还是他的原身,就是那座山?
但山神被雷劈的那会儿,他明显不在罗浮山了,杨随把关于罗浮山的记忆都调了一遍,没发现山里有那样的洞穴。
再者,记忆不靠谱,他还有万能的互联网。
罗浮山这地名儿,是可以搜到的。
但问题是,罗浮山就在G市附近,海拔三四百米左右,以G市周边的气候和其本身的海拔高度,罗浮山根本不像是会冬季积雪的样子啊。
G市都多少年没入秋成功过了。
可根据网络信息,全国就只有这一座罗浮山。
薅一薅离未,让他瞅瞅,他和山神之前是不是住的这座山。
离未睡眼惺忪,声音轻如呓语:“是这座罗浮山,但又不是这座罗浮山。”
杨随:“......”
所以一定要他自己想起来吗?
杨随有些挫败地揉了揉狐狸脑袋,离未最近似乎累得很,老是趴在角落或者他怀里,一脸睡不够的样子。
有次甚至都维持不住变形之术,在办公室里从萨摩耶变回了红狐狸。
而杨随这边,脑子涌现怎样的回忆,都不会产生眩晕和不适感了。
杨随都不用怀疑,肯定是离未用了什么法子。
以自身修为或者是寿命为代价。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杨随也不傻。
“狐狸啊狐狸,你说我要是保住命了,再翻脸不认人,把你丢了怎么办哟。”
杨随幽幽地感叹着。
离未应了他,半梦半醒的迷糊,语气却坚定着:
“你不会的。”
“就算你会,我也心甘情愿。”
又是这样的说辞。
前世是用了什么好处把你这狐妖都蛊惑住了吗?
赶跑紫闪闪么?杨随并不信前世打那一会儿,耗了百年修为。
就算是于狐狸有救命之恩,狐狸也用那么多年的陪伴还了这份恩啊。
搞不懂。
现在也只有把搞不懂放一会儿,他还有工作,另外就是得给狐狸弄点儿好吃的来补补。
杨随把他揉乱的毛儿又顺回去,然后往狐狸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苏小同学如约来了社工站,一来就递给杨随只新的网球,和一袋包装精美的狗粮。
“路过超市,随便给尾巴买的,不知道它喜不喜欢。”苏延不好意思地笑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孩子一片心意,杨随只好笑吟吟地收下,看得出来苏小同学的家教不错。
“这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杨随先把网球和狗粮放好,“你先坐,我去倒点儿水。”
“嗯。”苏延乖乖地坐到厅里的竹沙发上,“对了,小随哥,尾巴呢?”
“他在楼上睡觉,待会儿醒了会自己下来溜达的。”杨随倒了两杯水,放到茶几上,随即坐在了竹沙发的另一头。
“怎么样,这周的学习还顺利吗?”
“还行,安安姐表扬我了,嘿嘿。”苏延得瑟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不过那天我一时激动折了绿化带里的花儿,送到她办公室的时候,被她骂了一顿。”
“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干那么蠢的事情啦,当时只是觉得花儿好看,我想让她也看看。”
安安老师是小少年内心柔软的突破口,一提到这,少年便忍不住滔滔不绝。
杨随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做应答。
感觉小少年这种感情并不完全像是传统定义中的爱情,更像是一种对榜样偶像的向往和仰慕。
“不过小随哥你放心好了,至少上大学之前,我是不会跟她说这些的。”苏延说,“当然她如果以后有男朋友了,我也不会跟她说这些。”
“于我而言,她是那颗启明星就够了,我不奢求循着启明星奔跑能得到什么,哪怕尽头一无所有,我也收获了一个过程。”
“就是这种喜欢着她每天积极向上,有盼头的过程。”
杨随想起年纪小时看过的一篇童话。
主角是个金发的小王子,他离开自己的小行星,来到地球遇见了一只狐狸。
他心里已经装了一朵玫瑰花,但那只傻狐狸却仍是心甘情愿被他驯养。
哪怕最后小王子要离开,狐狸说它仍是收获了麦子的颜色。
以前风吹麦浪与狐狸这肉食者毫无关系,而自从遇见小王子,麦浪也就不是普通的麦浪。
它看着,就如同看见小王子被风吹拂的金发。
这是全书中,杨随最喜欢的片段。
但被离开了,被忽略了,仍是会难过的,不是吗?
小少年啊,你分明满脸笑意,眼神却隐藏着悲伤。
“谁又知道以后的事情呢?”于是杨随这么跟少年说,“你只要跟着你认为对的方向跑,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
“小随哥。”苏延眨巴眨巴眼,郑重地说,“你这句话好像心灵鸡汤。”
杨随:“......”
安安老师说得没错,这孩子确实有冷不丁噎死人的天赋。
不过,等等啊,正题好像被扯远了。
“我听你妈妈说,你也确实特别听安老师的话呢。”杨随决定诈小少年一诈。
苏延果真头发都被炸起来了,“啊,我太明显了吗?不可能啊,我妈应该不会注意到我除学习以外的事情吧!”
“啊,是吗?”杨随佯装惊讶。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很没良心,但......”苏延炸起来的头发很快蔫儿下来,欲言又止。
“没事儿,在我这儿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说出来我们才好一起解决嘛。”杨随温声说。
“嗯......”苏延扣了扣十指,而后抬眼,“首先我还是打心底里承认,我妈妈是个很负责任的母亲,我爸工作忙,一般都不着家,家里都是我妈守着。”
“我妈没有工作,她的工作就是照顾我,从小学开始吧,她就给我定每日任务,每周任务,每月一个小结,年终一个大总结。但每年的大总结里,我都是不及格。”
“因为从小学那会儿开始吧,我的成绩就一直不上不下,而且学什么钢琴啊小提琴啊,都是只能弄出声,演奏不出曲子。”
“再后来她给我报班学画画,什么油画国画都来一遍,但都没有找到适合我的绘画种类。换句话说,我是压根没有绘画天赋啦。”
“反正我在她的要求下学了很多东西,要么都学废了,要么就是中不溜,成不了她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我的自由被她限制,而她的自由又何尝不是被我限制?”
“其实小区里的交流会她很感兴趣,她年轻的时候很会唱歌跳舞,她说她就是当初唱了首歌,把我爸套牢的。”
“但她现在不唱了,有了我之后,她就什么兴趣爱好都收敛,只做我的妈妈,我爸爸的妻子。”
“她这样,我其实心里也难过,但我不敢跟她说,我就没敢跟她说过什么心里话。我太怂了,被她吼成这样的。”
“所以我一直表现得很听话,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首先当然是为我自己能过好一点,其次我想她也好过一点。”
“一个她投入巨大精力和心血培养的废物,除了听话一点,也没什么能让她安心下来了吧。”
“好孩子。”杨随适时说道,“你能说出这番话,你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我想你妈妈知道你心里这些话,是不会生气的,应该会很欣慰吧。”
苏延摇头如拨浪鼓,“不,说出来她肯定会削我。”
“你要相信我,小随哥,我还是了解我妈的。”
“但你不跟她说,她也不会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啊。”杨随说,“你不说她也不说,就各自凭空猜测,问题就会越来越多,矛盾也会越来越深。”
“其实要真的说开来,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即你希望你妈妈能拥有自己的生活,给你适当的成长空间。”
“但说是不敢说啦,这辈子都不敢说。”苏延仍旧畏畏缩缩。
“其实也不用说。”杨随托着下巴想了想,“说不出口的话语可以用文字表达,我记得安老师说,你作文功底很好。”
“嗯!小随哥,安安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所以少年,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些偏啊。
“我只是前几天和安老师聊了聊你的情况,方便我后续工作的开展。”杨随笑笑,“安老师把你们这群学生看得很重要。”
“她告诉我说,你们是她教的第一届学生,她不希望你们中任何人有一点闪失。”
“小朋友,你可不能让她失望啊。”
苏延吸着鼻子,趴茶几上奋笔疾书时,离未从楼上颠颠地跑下来。
杨随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萨摩耶扑了个满怀。
“睡饱啦?”杨随呼噜呼噜离未的下巴,笑意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嗷。”离未惬意地眯了眯眼。
小少年忙着遣词造句,没空跟杨随抢毛茸茸。
可喜可贺。
当然就算来抢,杨随也是不会给的。
“小尾巴,你就不想去罗浮山外边看看吗?”
“村长们说,一路往北边去,有一座很大很宏伟的城池,立于天圆地方之中央,汇集东西南北之来客,街道宽阔平坦,上有车马喧嚣人群熙攘,旁有粉墙青瓦雕梁画栋。东西分两市,七十二坊布其中,是所谓人间盛景也。”
“那些孩子要去的,也是那个地方。”
“小尾巴,你不像我,你可以走的。”
“罗浮山虽好,但也不过年年岁岁都是一样景色,你在我身边待了数十年,也该厌倦了吧。”
山神碎碎念叨着,虽然他是说给狐狸听,但目光一直凝望着山崖尽头的云。
狐狸身量长了些,已经变成了少年的模样,脸颊的软肉被岁月削去了些,线条逐渐凌厉,勾出立体精致的五官。
他只是挽着山神的胳膊,红衣与白衣相交相错,一如既往地和谐着。
山神在等着狐狸的答话,杨随也在等着。
但狐狸什么都没说,他慢慢蹭上山神的脸颊。
在嘴唇印上一吻。
这是他的答案。
杨随回过神,怀里的萨摩耶拱一拱他小腹,又合眼浅睡了过去。
“傻狐狸。”杨随垂下眼眸,低低地叹了一声。
与那山神的叹息重叠在一起,被风卷去云絮里藏着,听不出是悲是喜。
作者有话说:
傻狐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