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百渊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
苏瓷是一个学美术的，他特别善于观察，对人的微表情也非常敏锐。
他注意到自己在提到那天欺负他的人的时候，冯百渊脸上还适时的出现了短暂的思索，紧接着又听到对方被杀害，死得很凄惨时，表情也跟绝大多数听到这种消息的人表现得差不多，惊讶有之，唏嘘有之，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的后怕出现在眼睛里。
毕竟，是个正常人听到和自己不久前才有过交集甚至冲突的人忽然死了，肯定会有一丝后怕的。
他表现得毫无异常，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看来那确实不是个好人，好在没有伤害到你。”
苏瓷注视着他，“他是在那天晚上之后的第二天遇害的，按理来说，那天咱们在酒吧和他产生了冲突，警察没有来找过你吗？”
这也很不正常。
要知道，那天的冲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酒吧客人也好，工作人员也好全都看到了。
隔天赵飞就被杀了，警方不可能调查不到这件事，怎么也不会连例行询问都没有。
“小乖好像对这件事……很上心？”
苏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还是太过急切了。
但是话都问出来了，苏瓷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毕竟，毕竟那天晚上你因为我和他起了冲突，而他那么巧第二天就被杀了，还是那么残忍的手段，我就是怕……怕警察怀疑你，也怕会传出对你不利的传言，你……你可是个运动员啊，更加不能有污点的。”
“原来小乖这么担心我。”
冯百渊笑得眼睛弯弯，很亲昵的揉揉他的脑袋，“既然到现在了警察都没有找上门来，那证明他们在调查后排除了我的嫌疑啊，那天之后一直到周一，咱们都在家里，我和你在一起呢，他们也知道不可能是我啊。”
“别担心了，没事的。”
苏瓷垂下眼帘，乖乖的“嗯”了一声，心里却只感觉悚然。
他的低烧在接下来的两天也没有完全好转，冯百渊担心他，想要一直留在家里陪他，但是他训练确实比较要紧，在苏瓷几番劝说下好歹没有真的耽误。
苏瓷整个周末都很乖的待在家里，冯百渊会在忙碌的训练安排之余抽时间出来给他打视频，要求他一日三餐都要拍照片发过去，三餐也是冯百渊花钱在一家很贵的私房菜专门给他定的，按时送到家里。
苏瓷不知道冯百渊这样做有几分是照顾他有几分是借此‘监视’他。
自从发觉冯百渊的古怪之后，他做的每一件事在苏瓷看来都充满了深意。
苏瓷知道或许他已经陷入了牛角尖里，成天草木皆兵，把自己吓成了惊弓之鸟。
但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用最大的恶意去猜测冯百渊的一举一动。
他之前好像确实冒进了一点，可能引起了冯百渊的怀疑，所以这两天他都非常安分。
加上他确实因为噩梦和低烧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干脆就当养精蓄锐。
每天在家里当小猪，吃了睡睡了吃，连周一的早八也请假了。
这样过了几天，冯百渊终于要外出比赛了。
苏瓷亲自送他上了车，在冯百渊队友们的起哄声中甚至红着耳朵主动抱了他一下。
“我，我等你回来。”
冯百渊看着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立马把他给扑倒吃掉，但不行，所以只能用力抱住他，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了好几口。
“三天我就回来了，乖乖在家等我，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苏瓷“嗯嗯”点头，轻轻推了推他，“快去吧别让队友和教练等你。”
冯百渊仿佛被家长送上校车的小朋友，那叫一个依依不舍，艰难无比的和苏瓷分开，慢吞吞上了大巴车。
结果都还没走到他座位，他忽然猛地折返，三两步冲到车门边跳下来，一手捏住苏瓷后颈一手摁住他的后腰。
这个姿势苏瓷太熟悉了。
可是他压根躲不开。
在车上一声声口哨声中，他被冯百渊狠狠吻住。
“哇哦～～”
“我就说冯哥恋爱脑啊这下亲眼所见信了吧！”
“哎呀哎呀啧啧啧～～”
苏瓷整个脸都在发烫，比起被亲的感受，他羞耻的感觉更大，所以一直表现得不是很配合。
冯百渊似乎很不满他的反应，双手用力捧住他的脸颊——这个动作不但依然可以让苏瓷避无可避，还能完全挡住苏瓷的脸，不让任何人看到他被吻得眼尾湿红的模样。
虽然这个亲吻其实也并没有持续很长，估计也就一分钟。
然而被冯百渊松开的时候苏瓷还是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的表现惹得冯百渊轻笑了一声，紧接着他就被冯百渊握着肩膀强制转身了。
“快回去吧，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冯百渊很快就回车上去了，苏瓷没有转身目送，他知道冯百渊很讨厌自己的情态被人窥见，他每次被冯百渊亲过之后的样子是真的很明显，他自己在镜子里看过。
身后的笑闹声和车声很快远去了。
苏瓷站在原地还没动，半晌他双手拍了拍脸，感觉脸上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些许。
冯百渊虽然对他宠溺有加，事无巨细，但不是那种一句话会反复唠唠叨叨的人（情话除外），可刚才他短时间内重复说了两次让他乖乖在家的话。
苏瓷直觉这并不是冯百渊随口嘱咐。
他或许……已经察觉了什么。
苏瓷眼里流露出一丝害怕来，但很快被坚定所取代。
既然如此，他就更加要抓紧时间了。
苏瓷抬腿就走，当然没有回家去。
他直奔赵飞所住的小区去了。
*
赵飞的住址也是那天在酒吧打听到的，他住的一个挺高档的小区，环境和安保都没得说。
非业主是无法随意进出小区的。
但是苏瓷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气质更是干净温柔很难让人防备。
他在小区外几句话就得到了一位正好要回去的业主姐姐的信任，直接把他带进小区不算，还直接把他送到他胡诌的单元楼下。
苏瓷千恩万谢，婉拒了那位热心的姐姐陪他一起上去找“不靠谱亲戚”的提议，目送她身影消失，脚下一转先在单元楼下转悠了一圈。
他在观察这边的监控分布，确实几乎可以说没什么死角。
当然了，他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
如果监控真的拍到嫌疑人，警方那里就不会一筹莫展了。
他原本也没有把希望放在监控上。
他在小区内当作散步的样子，观察进出的人，很快锁定了目标。
一整个上午，苏瓷接触了不少人。
出门买菜的大妈出门锻炼的大爷小区里的保洁等等。
他用不同的说辞，不同的身份和理由，给这些人都看过他手机里冯百渊的照片。
赵飞被害的时间是白天，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有人看到过冯百渊呢？
当然了，他得到的结果并不尽人意。
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连那么密集的监控都有办法规避，想避开旁人似乎也并不难。
苏瓷忙活了一上午一无所获，有些泄气。
其实他跑来找这个“证据”也有点可笑。
他都搞不太懂他到底是想证明冯百渊和这件事无关而安自己的心，还是想找到证据之后把冯百渊“送走”。
苏瓷有些无精打采，本来是打算混业主的电梯卡溜上去看看赵飞家门口的，却有些意兴阑珊了。
说实话，就算他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真的能狠得下心去把冯百渊举报了吗？
真正到了这个时候，苏瓷不得不第一次认真的去考虑这个问题。
得到的结论是——不知道。
说来有点可笑，他明明怕冯百渊怕得要死，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但是……他好像也做不出真正伤害冯百渊的事情。
抛开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情，就单说他们交往的这三年，在苏瓷心里也已经留下太深的印记了，他做不到那么狠心。
苏瓷蔫头耷脑的转身离开，并没有注意到保安室内一个表情有些僵硬的保安，在他走后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他走了。
而在那个信息框里，上面已经发了好多好多条。
从他出现在小区外面和业主姐姐搭话开始，一直到他离开这段时间内他和每一个人的接触。
图文并茂，详细得令人发指。
对面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但所有信息都是已读状态。
而这个保安在发送完最后这一条之后，直接抬手把所有之前的信息以及手机里的照片等全部删除，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隅囍征藜！
一分钟后，保安的神情从僵硬变成迷糊，紧接着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清醒过来，盯着自己拿着的手机半晌，想不起来自己掏出手机是要干嘛了。
挠了挠头把手机塞回兜里，继续上班。
*
苏瓷下午的时候依旧没有回家。
他约了高桐。
地点约在了高桐就读的x大校外一家清吧，大下午的人挺少，苏瓷过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儿等他的高桐。
“真的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却是三年后了。”
高桐和高中毕业的时候比起来变化不算特别大，也就看起来成熟了一些，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苏瓷的身后，仿佛在找什么。
苏瓷知道他在看什么，直接说道，“阿渊去比赛了，我一个人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苏瓷在高桐脸上看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两人坐下来，开头的几分钟是有些相对无言的。
曾经要好的朋友，中间有了三年空白的时期，蓦然重逢，似乎一时间还没找回当初那种轻松又熟络的感觉。
“抱歉，这么突然把你约出来。”
苏瓷率先打破沉默，“我想问问你之前在电话里跟我说的话。”
高桐叹了口气，“我猜也是。”
说实话，他一开始是想拒绝苏瓷的。
之前只是电话联系苏瓷，都已经用了好大的勇气。
可苏瓷今天打电话来那样拜托他，他也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你说让我小心冯百渊，你是看到了什么还是知道了什么？能不能和我仔细说说？”
高桐沉默着，脸上是很挣扎犹豫的表情。
苏瓷当然不可能催他，之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等着他。
“说实话，你忽然和冯……和他在一起了，我们都觉得挺惊讶的。”
“当时我们大家玩得都挺好，但比起冯百渊，其实你和白岳的关系更好吧，就算你真喜欢男生，看来看去也该是白岳，而不该是冯百渊才对啊。”
苏瓷直接愣住了。
高桐却只当他的反应是惊讶于他的这个说法，于是解释道，“可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高中三年，大家不都这样认为的吗？你和白岳的cp楼在学校都有几千层，你俩不说从小竹马竹马一起长大，高中三年更是形影不离腻歪得不行，感情好得我们时常都嫉妒啊！”
苏瓷的手在抖，脑子里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听着高桐的一字一句，觉得简直不像真实。
“谁都没想到一个毕业旅行回来，你会忽然和大家断了联系，甚至竟然和冯百渊在一起了。不是我说，那段时间别说白岳多受打击了，就是我们这些普通朋友，也有点不太好受。”
谁能好受得了，明明一直玩得很好的朋友，突然之间就单方面切断了联系……
就算谈恋爱了也用不着这样吧？
不夸张的说，那时候大家甚至都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倒也不是说全部都对苏瓷有意思，说的是友情上的背叛。
“你……说我和谁竹马竹马形影不离？”
高桐的絮叨戛然而止，他诧异的抬眼望向苏瓷，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一脸惶然。
“白……白岳啊。”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这个模样的苏瓷，高桐忽然感觉一股凉意从后背蹿了起来，心里突如其来的惊恐和慌张或许一点也不比此时满脸苍白的苏瓷少。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苏瓷说，“白岳……是谁？”
咣当——
高桐打翻了手边的酒杯，震惊且无措的瞪着苏瓷。
苏瓷回看的目光比他还要无措。
“我的竹马竹马形影不离，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冯百渊吗？”
高桐觉得他看过的所有惊悚电影，都没有苏瓷现在说的这句话让他感觉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