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临微微一怔,道:“师父……师父出关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么一句话,却又下意识地张嘴,按部就班地说着台词。
月白急得额角都是汗,点头道:“定了今天摆流仙宴,师父便说昨晚出关,我半夜听到他房间有动静,应该是那时出关的。”
序临起身,捏紧了手中的执徐,心头突然涌上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序临师兄,眼下各大派的客人都快到了,师父若是一直……我们该怎么好啊?”
“别慌,你和沛凝先招待来客,我再去看看师父。”言毕,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没走两步便预见了坐立难安的唐沛凝。
她见了序临,脸色一变再变,紧张道:“大,大师兄,对不起,师父只是睡着了,他方才把我训斥了一顿,现在让你进去,好像有事要说。”
序临紧提的心这才放下:“来客到了,叫上天阔,你们三个好生招待,别怠慢了。快去吧。”
“好,好,我这就去。”唐沛凝一步三回头,拉着段月白便走。
“师姐,你干嘛这么使劲拉我,我又不是不认路!我虽年纪小,可我们紫霄派的流仙宴也参加过好些回了,待客之道我都会的!”月白的声音越来越远。
唐沛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得紧绷,像是不想让人听见似的:“你不知道,我刚才……”
再远些,序临就听不清了。
唐沛凝和月白是一对感情越打越好的冤家,序临并不担心两人之间会吵得更厉害,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彻底消失之后,他才轻轻敲了三下苍杪真人的房门:“师父,是我,序临。”
“进来吧。”
师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
推开那道门,序临不知为何,觉着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明明前两天他还来打扫过,可就是无比怀念。
苍杪在榻上打坐,脊背挺得很直,阖着眼睛,听到徒弟进来,轻声说道:“过来坐。”
宋序临突然有些想哭,可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茫然地坐在小塌旁边的座位上,仰视师父。
苍杪真人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徒弟,眼中带笑,用手摸了摸序临的头,说:“序临快过生日了,马上十七岁,就要成为大人了。”
“是,师父。”他默默感受着苍杪掌心的温度,从没觉得如此温暖。
师父的指尖划过他眉心的凤凰血,欲语还休,像是思考了很久,才说道:“前些年你的身份被偶然泄露,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可日后未必也会一直太平。
“这次流仙宴过后,紫霄派就闭门五百年吧。这五百年里,若是我不在了,你就来做紫霄派的掌门。”
序临惶惶然:“师父,这掌门我……”
“你想说你当不来紫霄派掌门?”苍杪真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犀利,就像能直接看透宋序临的元神。
“我……”
苍杪神情肃穆,捉住了序临无处安放的手臂,又说:“序临,只能是你,不能是别人。掌门只能是你。”
“师父……”
“沛凝天生灵力欠缺,只好机巧,八卦五行;月白虽灵力极强,可身份摆在那里,鸾鸟是神鸟,可说到底也是妖族,门派之内,倒也罢了,若是日后穿了出去,紫霄派不仅收一个妖修弟子,还要让这个妖修坐上掌门之位,紫霄派这么多年的基业,是要是不要?”
苍杪继续说下去,声音颤抖着:“抛却身份,单说性格,月白也不适合做掌门,他够聪明,却太急躁,眼界欠缺,易被感情左右。剩下一个楚天阔,序临,你平心而论,你放心将紫霄派都交给天阔吗?”
序临明知师父说的都是事实,可心中仍是恐惧:“师父,我怕自己做不好掌门。”
苍杪轻轻笑了:“傻孩子,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我在与不在有什么分别。而且为师累了,真的累了,我很想你小师叔,想要赶紧见他。”
这位小师叔名叫晏兮,序临曾在紫霄派历代弟子花名册中见过他的名字,记得他年轻时与师父的画像,却从未见过其人,这也是第一次听师父提起他。
可序临听他的语气,竟觉得师父一直在怀念那位晏师叔,只是太过思念,连说出口都不敢。
序临还想说些什么,苍杪却开始喃喃自语了,他声音很小,不易分辨:“五百年,五百年应该够了吧。”
“师父,你说什么?”
“没什么,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同去流仙宴吧。”苍杪真人想要起身,却在下塌时踉跄了一步,在大弟子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为师没事。”
他欣慰地看着序临,轻声说:“我们序临真的长大了,十多年前上山时,你还是个小娃娃,如今一晃已经变得如此玉树临风。”
序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点不舍,问道:“师父,方才师妹说您怎么叫都没有回音,再加上方才……您的身体没事吧?可否有不适?”
“没事,我只是年纪大了,睡得沉了。”苍杪笑了笑,有些无奈:“我虽看起来还是青年,可实际也有五百多岁,我这个身子骨啊,从前就时灵时不灵的,年纪大了便什么毛病都找上来了,没有大碍,不要担心。”
他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序临也不好再深问了。
苍杪真人在前面走着,自说自话地还在念叨序临小时候那些事:“你这孩子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明知是被人卖到这么个深山老林里头来,不哭也不闹,让你干嘛你便干嘛,看着顶没有主见,可真到你能做主的时候,你又比谁都有主意。”
“可是这世上不是……咳咳”苍杪晃晃悠悠地站定,咳了两下,仍是将话留了半句,不再说了。
自打入门以来,序临便觉得自己与师父算不得十分亲近,可就算是这样,师父也已经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比父亲更像父亲,永远值得崇敬。
因此序临也不多问,苍杪就又笑了:“看,你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这很难得。”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到了流仙宴上,苍杪真人缓步入场,走向主位,许多门派的掌门和弟子都起身行礼寒暄,因此苍真人这一路走得很慢。
主位旁边,唐沛凝和月白穿着整齐的弟子服,正等候师父上座,随后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个灰头土脸、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楚天阔,挤进唐沛凝和月白中间。
多年来,楚天阔要饭花的气质从未改变,抽长的只有个头,像是乱入于仙鹤群中的土鸡,另一种意味上的鹤立鸡群。
苍杪看了一眼这三个徒弟,微微一笑,只是一伸手,便从他掌心飞出一只金色凤凰来。
此凤凰只见灵体,不见肉身,恐怕已经身死多年,可它一声啼叫,便可惊艳四座。
它从苍杪掌心飞出,在整个流仙宴会场上方盘桓,所到之处皆落祥瑞,漫天飘洒的都是灵力碎片。
凤凰转了一圈,飞向楚天阔,在所有人都在努力吸收灵立碎片以增强修为时,它缓缓没入楚天阔的胸膛当中,像是一道神奇的幻影。
各派皆对苍杪真人道谢,口口相传紫霄派的大气,仅是小小流仙宴,就给各派送去此等豪礼。
序临再向三师弟楚天阔望去,他的弟子服不知何时穿戴整齐,连头发也束得规规矩矩。
苍杪真人终于坐于主位之上,用一贯懒洋洋的姿势对各派摆了摆手:“各位不用拘谨,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可就在各派来客纷纷落座之时,苍杪突然“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序临瞳孔骤缩,喊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