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庆假期结束了,唐明于周一早上七点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他昨天一整晚都在做噩梦,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从虚境出来那天晚上,他找到谢扶云时看到的一幕。
当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在後院独自醒来时,下意识就觉得得去阁楼,所以他就去了。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过去之後,唐明见到了谢扶云。
阁楼的墙体有一面破损严重,冷风簌簌灌入,而谢扶云就坐在破口最大的地方,身体单薄得仿佛一吹就倒。
而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有一个似乎只是睡着了的中年女人。
唐明记得那个女人,那是小七生理上的妈妈,而外界新闻报道陈述这个人的身份时,却说她是小七的姐姐。
回到家後,唐明每晚不再梦到小鬼,却频繁梦到谢扶云坐在风口的样子,以及地上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
‘啪!’
唐明吃早饭时晃了下神,被牛奶烫了手之後不小心把杯子摔到了地板上。
“怎么了?”谢扶云从厨房探出头,担忧地看着唐明。
唐明忐忑地站起来,有些不自在道,“小,小七,我不小心把……”
“没关系的。”谢扶云走了过来,身上还穿着围裙,厨房里飘来蛋糕的香气。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谢扶云都是一个温柔型的美好男友。
“不用收拾,你直接去上班吧。”谢扶云来到唐明身边,弯腰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地面。
唐明踌躇了一会儿,想问谢扶云一些事,但又不敢开口。
“怎么了。”谢扶云没抬头,问他,“想跟我说什么?”
唐明仿佛被踩到哪一样,猛地转身往玄关走。
“没,没事,我走了小七。”
随着玄关门‘嘭’的一声关上,谢扶云收拾好了地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脱下围裙,随手搭在椅子上,正在他转身想回房间时,脑海里闯入一道声音――
【世初。】
谢扶云呼了口气,“你又怎么了。”
重音在‘你’。
【不要把我当那些人类。】那道声音开始抱怨,【我没怎么就不能联系你吗。】
在谢扶云回答“随便“”之後,那道声音又缓下去,【鬼王阴炁落地成冢,灵池这些天收了很多被阴炁影响的大妖。】
“……”
【他们很吵,也很暴躁,灵池都被他们弄脏了。】
“……”
【你在的时候,他们不会这么恣肆。】
见谢扶云一直不说话,那道声音继续陈述着,【现在是秋天,山上不是很冷,我可以给你建一座屋子。】
谢扶云揉了揉脖子,一副困厌厌的模样。
【世初,像这样的你喜欢吗。】
谢扶云倏地停下脚步。
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片浅色的房屋虚影,那是一栋二层的古时建筑,谢扶云看着它的时候怔神了很久,直到那座建筑前的招子在他眼底轻轻摇了摇。
他垂了垂眸,抬手扶散那片虚影。
“那个不是用来住人的。”他抬脚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所有东西已经被十一收拾好了,曾经空荡血腥的屋子仿佛不是它。
【你以前经常在那吃饭,还喝酒。】
提到这,那道声音继续抱怨,【那时你总把我的禁酒令当空话。】
谢扶云“呵”了一声,“我又没有在山上喝。”
他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把随身的锦囊摘下,放到床上摆着,支头看着它。
【所以你不喜欢吗。】
谢扶云拨了拨锦囊的穗子,看到锦囊口露出微微的蓝光,然後段清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似乎刚睡醒一样问他,“你又做什么。”
谢扶云唇角微勾,忽然觉得心情很好,“不做什么,就看看你。”
段清:“……”
【世初,那这个呢,喜欢吗。】
谢扶云眼前很快出现一个现代别墅的虚影,他看也没看就抬手拂掉,“不喜欢。”
段清问,“你在跟谁说话。”
谢扶云笑了笑,“不重要,你要不要出来?”
那道声音再次抱怨,【世初,我比他陪伴你的时间更长。】
谢扶云没有回应。
段清道:“我出来干什么?”
谢扶云:“让我看看你。”
锦囊里静了一会儿。
“不让吗。”谢扶云歪歪头,似乎非常伤心,嘟囔他,“明明小时候可乖了。”
大概是嫌他烦人,锦囊口忽然张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屋内。
谢扶云抬眸,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段清一身古时旧裳,长发长袍,被某人盯得面色发紧。
终于,他忍不住抬袖掩住半张脸轻咳一声,然後放下手扭过了头,颈线绷得很直,利落漂亮的像弦。
谢扶云本想笑他一句“害什么羞”,目光却落在某一处,然後便大笑了起来。
听那笑声根本止不住,段清便转回了眸,冷冷看着他。
谢扶云站了起来,绕过床尾走到另一边床沿处坐下,招了招手,示意段清坐到他旁边。
“做什么。”段清并没有听话,反而目光警惕,似乎下一刻就能蹿回锦囊里。
他现在记忆不全,隐约能记起自己的姓名来历,而眼前这个‘师兄’也是记得的,只是和记忆中有不少出入。
“你坐,头发上粘东西了。”谢扶云目光诚恳地看着他。
粘东西?
段清忍住了把头发撩过来仔细看查的动作,皱着眉坐到谢扶云身旁。
谢扶云一只手撑在床上,胳膊绷得笔直,脑袋懒懒地歪在肩上,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段清往另一边转过身去。
过了有那么两秒,段清才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身。
下一刻,背上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往前蹭了一点。
“你!”他半回头,目光却没有落在身後之人身上。
谢扶云似乎心情特别好,笑起来没完没了。
“你的头发太长。”他带着笑意感叹道,“里面藏了一个花园你都不知道。”
“说什么……”段清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黑,“是你的灵储袋里杂物太多。”
“是是是。”谢扶云嘴里一边应着,一边道歉说,“怪我怪我。”
他手中正在给段清的头发做着清理,不一会儿就从发丝里摘出不少花来。
而他嘴上还不闲着,每摘一朵就伸到‘受害者’眼前让他瞅一眼。
“这是檵木,颜色很重吧。”
“……”
“这是白花苜蓿,它喜欢向阳坡地。”
“……”
“哦,还有这个,最适合你。”
段清感觉眼前有朵白花虚虚一闪,紧接着耳廓一热,又一凉。
他受惊回头。
谢扶云正用那双一直带笑的眼睛看着他。
忽然,他遗憾地叹息一声,“果然,这玉兰花再怎么束素亭亭,也不及师弟玉树临风。”
段清:“……”
段清‘咻’的一下蹿回了锦囊。
锦囊口瞬间封紧,似乎这辈子都不打算开了。
谢扶云哈哈笑起来。
……
十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某人正笑得毫无形象,最後干脆侧躺在床上。
好一会儿,谢扶云止了笑,转眸看向十一,“回来了。”
十一颔首,“您那位师弟的金身碎片已确定两处下落,但仅有两魂六魄能够探查到。”
谢扶云“嗯”了一声,“那就对了。”
对?
十一不解道,“常人皆有三魂七魄……”
他话语忽然一顿,目光落在谢扶云举起来的锦囊上。
十一有些难以相信,“那一魂一魄难道……”
谢扶云道了句“没错”,然後翻身横躺在床上,又翻了一遍侧躺到另一个方向,把手里的锦囊放到了眼前不远处。
他打了个哈切,说自己困了,让十一在唐明下班前把自己叫醒。
十一便垂首退出房间,并轻轻关上了门。
……
跟了谢扶云这么多年,十一仍然搞不清楚谢扶云和他那个师弟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瓜葛。
他只记得刚有意识起,谢扶云很有病。
当然这种话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那时候,谢扶云除了雷打不动地修习乾坤引之外,几乎一天一个想法,有时想去看这样那样的风景,有时想吃这样那样的东西,有时心情好的连被风折断的花花草草都要去怜惜一下,有时心情差的整日整月都不管天下灾事,不过那种时候有灾祸的地方也会出现其他不尤人去管理就是了。
而且很诡异的是,不论谢扶云有多么喜怒无常,他身旁总会有一个陪伴他的命定红尘。
为什么要用‘命定红尘’这个词,因为这是十一亲耳从谢扶云口中听到的,而且那时候对方的脸色很不好。
後来不知过了多少年,谢扶云渐渐变得稳定下来,但还是一直在走走停停,遇到命定红尘就任由其纠缠在自己身边,哪怕他内心看起来非常不喜。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活着呢。
十一刚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时候绝不是想忤逆谢扶云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谢扶云活得很没意思,不过後来他也改变了这个想法,因为谢扶云实在太执着于封印他师弟的那块土地,也太执着于乾坤引了。
如果今年没有出那样的地质动乱,那位的金身也没有被撕散的话,谢扶云应该很快就要解脱了。
不过太可惜了,虽然总有人常说等了这么多年也是等,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但十一还是很心疼谢扶云,很希望那位师弟的金身能顺利重聚。
忽然,他想到了谢扶云教自己捉鬼的时候,对方总是用着那副温沉的调子,慢吞吞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理论知识。
其中就有这么一条――
人之三魂七魄,与身躯表里相依,馗师修到大成以後,魂魄会修成金身,寿命也会越来越绵长。
一魂四魄代表躯干和四肢,若一只鬼被打得魂魄飞散,那最好擒的便是这一魂四魄,因为躯干和四肢都僵硬又木讷,没多少主意识。
再有一魂两魄是头颅和眼睛,这是最难对待的部分,因为人的脑袋思绪百转,眼睛又机敏灵活,总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离捕捉。
最後便是这一魂一魄,它是最脆弱的部分,也是最需要保护的部分,所以它会竭尽全力逃向它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而谢扶云锦囊中‘段清自己找来’的那部分金身碎片――
是最需保护的一魂一魄,是古人雅称的人之灵台,也是现世常说的心房重地。
竟然就这么遗落世事,毫无防备地找了过来,心甘情愿地待在了谢扶云身边。
--------------------
段清:便宜师兄好像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