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尘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拿过鬼契,正想放在心火上焚烧时,殿台下骤然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
“大人,不可以!”
突如其来的声音迫使他搁置在桌沿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崔言酌颤抖着手臂捡起沾血的匕首,目光看向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说话也没了平日里的敬重,更多的是不解和惊慌:
“你要用心火……烧鬼契?”
“这是唯一能救他的办法。”
那人一字一顿的声音低抑沉重,带着无可置疑的坚定和决绝。
可这话听在崔言酌耳中,却如同突然炸起的惊雷。
他眉宇间的忧思也渐渐浓重,声色十分严厉地劝阻道:
“当年陵光神君用来抵债的心火现如今已经过去一千年,早就跟你的魂体融合在一起了,如果强行剥离,修为不仅会消耗大半,用它献祭别的东西,更会万劫不复!”
“鬼契是他千年前铸造的,只有用他的火焰才能彻底毁掉。”
谢九尘凝望着悬空的赤火,黯淡无光的眼眸忽而明澈了些,释怀般说道:
“我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一颗心火是属于他的,这一切的代价无非就是因果轮回,自食其果罢了,我认了。”
前世孽,此生偿,今世债,来生还,因果轮回,恩怨轮转,生生不息。
纵使他是地府冥主,阎王之首,判生死又能如何,也终究逃不过命定的变数。
“一旦失去心火,你会永久沉睡过去,而且沉眠的过程是痛不欲生的。”
崔言酌紧紧按住他拿着火焰的手臂,咬重了每一个说出口的字眼:
“阎王殿的事务我可以替大人担着,那江所长呢?他如果找不到你,难道他就不会来地府寻你吗?”
怎料对方却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他永远也找不到我,我把他关于我的所有记忆都封锁了。”
“大人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崔言酌苦笑着低下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抬起,欣喜道:
“不,还有一个办法能毁掉鬼契……”
“我想过,但我绝不会那样做。”
谢九尘决然地摇了摇头,被火光映衬的面容上难得对他显露出愤然和威慑:
“你也不可以动这个心思。”
闻言,旁边蹲着的男人忽而松开了他的手臂,愧疚地撇过头去:
“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谢九尘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声,重新将目光落在鬼契上,手臂还没抬起来又被对方用力给拉住了。
崔言酌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眼里深藏着某些复杂的情绪。
那瞳仁无法再见一丝墨,就连眼白也迅速窜上了好几条血丝。
紫檀木椅上的人没回头,轻飘飘的声调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放开。”
崔言酌嗫嚅着想开口,却说不出半句话,眼眶是极热的,手也跟着缓缓放下。
他此刻比谁都清楚,自己劝不了那人,也阻止不了世间的命数劫难。
他在地府判了世人千年的生死轮回,善恶功过,到最后不也看不透是非对错了。
那人甘愿舍弃一切,到底值不值?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崔言酌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纪语卿的面孔。
连同心头那份深沉的忧虑也跟着消失无踪了。
他当初定下承诺,割舍三魂七魄,站在奈何桥上一步三回头看着纪语卿入轮回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真正爱一个人,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有心甘情愿,义无反顾。
崔言酌释然地站起身,以后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想拼尽全力去守护的人。
那张承载着太多恩怨的鬼契在火焰的燃烧下窜动起无数张狰狞的鬼脸。
因痛苦而扭曲的骷髅头影影绰绰,随后被灼热的气流烧成灰烬。
可每烧掉一寸鬼契,心火也会跟着缩短距离。
直到化作一股青烟消散于天地间。
待到心火和鬼契完全不见后,一直强撑着精神的谢九尘终是抑制不住地吐出血。
鲜血喷溅在堆积的奏折上,将白色的宣纸染成了暗红,好似黄泉路旁盛开的彼岸花,妖艳而凄美。
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那些从嘴里溢出来的一股股血沫,晕染着胸前白净的衣服,就连整个身体也开始虚虚实实。
看着自家大人快要魂飞魄散的样子,崔言酌只感觉心瞬间被拧紧。
他连忙扶住谢九尘的肩膀,双指点在他的额头,不断地传输自己体内的异能来维持对方魂体的稳定。
谢九尘已经说不了话,胸膛犹如被斧头劈开般剧痛难抑,耳朵里也灌满了血。
那只想抬起来阻止崔言酌别再浪费精力的手臂忽而垂落下来,再没了动静。
“冥主大人!”
一声激烈沉痛的呼唤惊天动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久久不能平息。
他抱着怀里已然没有了呼吸的人,抹掉那人唇角的血,又轻声叫了一句:
“九尘哥……”
SNE特务所。
江楼弃跟往常一样走进所里,而且还是按时按点,头一回没有迟到。
只不过他人刚走到前台,那几个同事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副副要死不活的面孔盯着他看。
江楼弃实在受不了这突然间怪异的气氛,质问道:
“干什么啊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嘉翊环顾了一圈周围同事们的眼色,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没……”
对方直接将一叠还没完全改善好的资料扔在茶几上,怒视着几人:
“没还不快去工作!整天就跟农村大妈一样乱嚼舌根,真无聊。”
苏浅拖拖拉拉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问他:
“江所,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
只要有人先当出头鸟,周嘉翊立刻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大厅,试探性地提醒:
“比如忘了某些东西,或者人?”
见状,褚知行一阵烦恼,立马伸手拉住了正要过去的西诺•格里菲斯:
“冥主大人的命令你们都不听?”
西诺•格里菲斯眯起双眼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低声道:
“听啊,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不能在江所长面前提起他……”
“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我记性好着呢,能忘记什么?”
说完,江楼弃顺势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喝着水。
周嘉翊连忙坐在他旁边,“你是不是跟谢老师吵架了?然后你惹他生气了?”
“谢老师……”
江楼弃咬着塑料水杯,仔细回忆一遍,对他们紧张的表情感到困惑:
“谁?我有认识叫谢老师的吗?”
身边的少年腾地站起来,絮絮叨叨个不停:
“我去,江哥你没在开玩笑吧?你真把谢老师忘了?!完了完了!”
看着几人唉声叹气的状态,江楼弃下意识放下了水杯,心里疑窦丛生:
“咋了?我应该记得他吗?”
“不行,我管不住嘴巴了,就算被打回十八层地狱我也要说!”
苏浅:“谢老师就是谢九尘啊,你之前死缠烂打追了人家好久才追到手的,你这个负心汉怎么说忘了就忘了!”
西诺•格里菲斯期待地看向他,“怎么样?有想起来什么没有?”
“哦!”
江楼弃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桌子,在几双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泼了盆冷水:
“没有,我的记忆好像不存在这个人,你们不会是瞎编出来玩我的吧?”
“不是,江哥你听我说……”
周嘉翊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褚知行捂住了嘴巴,还用凶狠的眼神警告了几人。
“行了,有完没完,赶紧工作!”
江楼弃呵斥了一句,心里头不免被那他们神神叨叨的样子整得无比郁闷,只好佯装不在意地走上二楼。
等到楼梯口的脚步声停止后,周嘉翊跳到一旁,埋怨道:
“褚哥你干嘛不让我说啊,江哥这样子明显就是被冥主大人抹去记忆了,傻子都能看出来!”
对方冷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走向二楼办公室:
“冥主大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我还不想回十八层地狱。”
在屁股沾到转椅上的第一时间江楼弃就立刻打开了电脑。
随后在阳城的各个学校网站查询起这个叫谢九尘的人。
众多的网络信息就像在大海捞针,经过一系列的筛查和特殊技术手段后,他依然没有找到有关于这人的任何资料。
不,准确的说,是查无此人。
既然这个人不存在,为什么那群八婆同事的反应跟举动会这么奇怪?
江楼弃坐在桌前,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一只笔,在桌子上缓缓地敲动。
他的眉毛微微皱着,眼神深沉,似是幽潭一般,脑子也在不停地飞快运转。
可无论他怎么苦思冥想,对于谢九尘这个陌生的名字依然没有一点印象。
那种拼命想从脑海里挤出某些记忆的感觉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束缚着,越网越紧,直达心脏。
仅仅只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和焦虑感莫名地席卷而来,无缘无故让人感到烦躁不安,欲罢不能。
他这是怎么了?
从刚才听到谢九尘这个名字开始,原本空白的脑子就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了。
难道自己是失忆了?
可这个问题一出现时他又立马否定了。
除了不认识谢九尘以外,别的事情跟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毫无遗漏。
江楼弃重重锤了下抽痛的额头,电脑一关靠在了椅背上。
所以那人到底是谁呢……
闭目养神了几分钟后,他心里烦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只好起身去询问那几个罪魁祸首的同事。
结果这些人平日里一口三舌,关键时刻居然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