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帮忙,也不知道柳骄到底说了什么,日头偏西的时候,宁瑞臣在系舟园前落轿,天都要黑了,也没见柳骄半个影子。

  他颓丧地回到家里,今天不同寻常,大哥比他先到,坐在后堂里和什么人谈过一阵,把人送出来,然后匆匆把官服一披,什么也没交代,擦身出去。

  宁瑞臣心里没个落地,忽然外面有人过来问:“二爷,今日有局的,方才几位爷都着人来问了,您还去不去?”

  宁瑞臣恍恍惚惚想起来了,和金陵几个纨绔还有约的,说是要看戏,就是在今天,他这几日浑浑噩噩,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去,要去的。”宁瑞臣忙不迭地向屋里走:“给我备衣裳。”

  宴设在钞库街附近,隔得不远就是夫子庙,宁瑞臣一进门,就被个绵绵软的胳膊挽住了,定睛看,是一个挽发髻的优伶,跟着发帖子请客的人就过来了,姓吴,学名士吉的,高声说着:“宁二爷,听闻你做了长辈了,也该沉稳些,怎么反倒今日成了来迟的那个!”

  那小优伶吃吃发笑,胳膊一扭,便把宁瑞臣扭到了众人跟前。

  宁瑞臣打着揖,像个被卷进蛇窝的小鸡崽:“吴少爷,对不住,俗事缠身,竟然把这遭给忘了。”

  来迟了,算不得什么,况他也不是这局的主心骨儿,吴士吉咂着嘴:“刚喝过一轮儿了,你不在,我这还有个新客,给你引见引见。”

  他一闪开,从乱糟糟的酒桌后面拉过来一个小厮,吩咐他去叫人过来,过了会儿,屏风后面才才匆匆来了人,看样子才和什么人温存过,衣衫下摆皱着。吴士吉笑道:“来来,这是谢老板,单名晏,表字微卿,是我的好友了——”

  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宁瑞臣“啊”了一下,没等说话,谢晏就笑了,满怀着深意:“吴少爷,人生何处不相逢,宁二爷也是我的老朋友了。”

  一干人各自寒暄过,就坐下来。宁瑞臣隐隐有察觉,元君玉不大喜欢谢晏,因此也并不和他太亲近,草草说过几句话,碰了两杯,没再说什么。

  今日这酒局,宁瑞臣坐了半晌,觉得与往日不大一样,也许是因为叫来做陪的戏子多了些,说话都有些放肆,吵闹着,你拧一下我的胸脯,我摸一把他的屁股,都是有的。

  一票膏粱子弟和戏子们,全在起哄,连连倒了酒,在各桌之间推杯换盏的。一来二去,喝了好些,等席开始的时候,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宁瑞臣捡了个位置坐下,前头是一方台子,不大,几个腰身款款的戏子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

  也是一出惊梦,唱的是宁瑞臣再熟悉不过的词,可是这般唱着唱着,忽然阖幕之后,台上搬了一张榻来,上面支几块嫩粉的帷布,两个纠缠的戏子双双跌进去……

  宁瑞臣脸忽的烫起来,眼见两张闭起来的粉帘不住地颤动,一会儿勾出来一只窄窄的鞋尖,一会儿晃出来一条箍金钏儿的雪白玉臂,里面说的什么,他也听不清,总之浮浪无比,是些从未入过耳的浪语。

  忽然之间,脑海中又是崔竹初次请他看戏时不怀好意地微笑,杜丽娘和柳梦梅到假山后面,干了什么事,他如今知道了……那时崔竹笑的、笑的竟是他不通人事吗!

  宁瑞臣颤了一下,不敢让人发觉,躲在一片屏风打下的影子下面,瑟瑟地闭着眼,嘴唇也抿紧了,一会儿台上一声长叹,忽的下面看戏吃酒的就沸腾起来,宁瑞臣睁开一条缝,看见那粉帘子张开,一把亮晶晶的东西泼了出来……

  吴士吉醉醺醺地靠过来,要他品鉴:“宁二爷,今天这个,怎么样?”

  他是想听一声“别出心裁”的夸奖,可惜问错了人,宁瑞臣一声不吭,吴士吉露骨地笑,以为他是见过世面的,谁知并不顶用,就越过他,把谢晏拉着:“谢老板,还玩不玩?”

  说话的时候,周围灭了几盏灯,一下子暗下来,蒙蒙的光弄得人更加昏沉,宁瑞臣惶惶地站起来,想去隔壁的雅间避一避,可没留神,被谁给绊了一下,跌在地上,慌慌张张爬起来,就被一个衣衫不整的小戏子给扑了个满怀。

  “呀……”

  宁瑞臣六神无主,唰一下把人推开,眼见旁边的人全都搂上了!

  那个戏子还来纠缠,两眼迷迷的,不知道吃了什么,气吐如兰地扯他的衣裳,宁瑞臣像个进了妖精洞的和尚,一瞥眼,那些搂搂抱抱的竟然亲上嘴了!

  宁瑞臣现在才明白谢晏方才看他时为什么笑得别有深意,一时之间面红耳赤,倒退几步,被一个人扶住后背,将将站稳。

  “当心些。”

  是谢晏。

  宁瑞臣略有感激,悄声道:“多谢……谢二哥。”

  转眼间,席上走了不少人,都是找地方风流去的,吴士吉搂着两个娇俏的女戏,把她们的细纱衣抛过来:“怎么不玩儿?”

  “我是想玩儿啊,”谢晏捏着只杯子,慢慢地转,“可是我看二爷不顶用了,怎么着也得把他带上去歇息吧。”

  吴士吉醉了,便嘲笑了谢晏一番银样镴枪头,挥挥手叫他们搀扶着上一层阁楼去。

  楼上开阔,看得清秦淮河的波光浮漾,宁瑞臣一路上没什么话,是刚才被吓得狠了,嘴唇还白着,抬眼看远处的河房,借着酒楼檐角的明角灯,一路延伸过去,亮晃晃的,簪花的姑娘们倚在河房栏杆上挥动白臂,宁瑞臣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了,贡院一带,妓院最多……

  谢晏把他放下,扯开领口,舒一口气:“你来前,不知道这是哪儿?”

  “不知……”

  “我以为你来了,是知道的。”

  宁瑞臣垂下眼睑:“嗯……”

  “这一带,秦楼楚馆最多,”谢晏抻了一把被揉皱的袍子,“下次知道就好。”

  “你休息,下面去晚了,吴少爷怕要怪罪我。”谢晏抬脚要走,忽然间,听身后闷闷的声音:“谢二哥,你是知道这儿的?”

  “啊。”谢晏说不清什么心思,只觉得此情此景,心里也被勾出一些悱恻的情愫,忽然迟驻片刻,等他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扭过身了,抓着宁瑞臣的臂膀:“瑞儿,我……”

  他想说自己不常来,忽然楼下闹声骤起,谢晏皱了眉,抽身回到露台边,向下看,模模糊糊的几条影子在纠缠,其中有个身形高挑的,似乎把一个衣冠不整的掴了一巴掌。

  他再仔细看,忽然叫了一声:“不好。”便匆匆折返,迅速下了阁楼。

  宁瑞臣也听见楼下的争执,担心是家里人来寻,便提了袍角,一溜烟奔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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