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朦胧,临水的小轩里咿咿呀呀唱着艳曲儿,挎刀的番子走近前,曲子声也不见低。

  相隔几丈远的回廊尽处,有一座水上亭,四面围了钿屏,流光溢彩的珠灯下头摆了一张大榻。两只绸面枕头深深陷着,上面倚着一个懒散的人,仅披着单衣。榻下蹲了一个白皙少年,正给人捏着腿,胸前敞开,好巧不巧的,露出一点微红的齿痕。

  番子见惯家里的奢侈,把刀卸了交给屏外侍立的火者,微微抬声:“督公。”

  常喜掸了下指甲,低声说了什么,捏腿的少年就拢好衣襟,悄悄退出去。常喜赤脚趿进鞋子里,慢腾腾坐起身,招手示意那番子过来回话。

  “督公,”番子垂着眼,“人已经带去了。”

  凑近了看,才看出常喜面上还有点纵欲后的旖旎,雪白的单衣皱巴巴的,像朵新开的芍药,靡靡地散着一股说不清的艳色。

  “那周围的人,都准备好了?”常喜徐徐地弯起嘴角,“家伙事儿可给咱家备足了,别这时候出岔子!”

  番子抱着拳,低声道:“督公宽心,此行万无一失。”

  常喜斜斜地看他一眼:“真有这‘一失’,我要你们的脑袋。”他说完了,还是不大放心,左右思量,叫人进来给他穿戴:“不成,我得亲自去看看。”

  那番子一惊:“督公贵体,怎可见那些!”

  前面似乎是传来一声嗤笑:“贵体?”

  常喜张着双臂,套好外衫,头也不回,可能真是在笑:“世上真有那些贵贱,咱家也坐不到这位置上,可见这不过歪理邪说,都是狗屁。”

  这并不像对他说的,那番子听罢,愣了一阵,一阵檀香的风就掠过去,围屏间人影摇动,是常喜带着扈从宦官离开。

  申时三刻,云浮雾薄。树峰黢黑的瘦脊突兀在冥冥雾气中,叶片子簌簌的,本是很静的夜,此时却有什么怪异的响动,风吹来,云雾丝丝缕缕消去,一轮濛濛蒸蒸的皎月,似如蝉蜕而出。莹白流素下,微微颤动的黑影消失了。

  森森无人的园子里有一阵轻微的争执,过了一会儿,声音低沉下去。

  暗门的大柜子合上了,吱吱嘎嘎地响动过后,墙壁似乎从未有过裂痕。

  覃酉捂住屁股,呲牙咧嘴站起来,周遭伸手不见五指,然而走道的尽头,似乎有一线光亮。他含着胸,在黑咕隆咚的门后面站了一站,恢复一丝理智。想到那番子说“故友”,是什么意思?

  此时,也由不得他不信那番子的话,可更多的,是被这森然夜色逼出来的后悔,悔他不该轻信那常梅子的话,真的来顶替这个“世子”之位。

  若是死在这里,就什么都没了!覃酉胸中阵阵悲酸——悲他那夭折的词本,酸天不识英才的无情!

  覃酉窝窝囊囊地在原地站了一阵,又是叹气又是抹泪,总算提起一点精神,试探着向石道内部望去。

  这里面……关着人?不错的,有灯亮,还有股驱蛇虫的香薰味。

  覃酉贴着狭窄的走道慢慢摸索,入手石壁又冷又滑,砖缝凹凸参差着,像是毒蛇鳞鳞的毒甲,一两步走出去,回声就在身后荡开,几乎吓破了覃酉的胆。

  “……有人?谁、谁在那儿?”

  听到外间的动静,走道很深的地方传来一声细微的咳嗽。

  恐惧刺啦一下窜上天灵盖,覃酉被吓得不轻,回身想躲,奈何门早被关上,冒冒失失地,啪一下狼狈跌在地上,腰上栓的好玉也碎成几块,在逼仄的长走道里发出铛铛的锐响。

  “是谁?”很清润的一把声音,从走道尽头飘过来,传到覃酉这里,嗡地回荡在石壁间。声音实在好听,整间暗室便没那么幽森,倒像是什么仙人洞府。

  覃酉定住了,这声音、这声音是……

  他急于确认,三两下奔到灯火摇曳处,忽然磨磨蹭蹭地停下,把方才扑在地上时弄乱的衣裳扯了两把,觉得可以以此见人了,才小心地往那明暗交接的一条界线上踩出一步。

  刚走出半步,那声音又警觉响起了:“谁?”

  点了灯的暗室,四面都是不知有多厚的石壁,角落里烧着羊油蜡烛,滋滋冒着膻味儿。中间靠着墙壁有一些起居用的家私,虽简陋老旧了些,但都齐全得很,供人生活绰绰有余了。最里面一张桌子旁,坐了一个人,白净的脸,两颗黑眼珠在烛光下熠熠的,有一种凌厉的漂亮。

  覃酉一下呆住了,真的是元君玉,他再细细打量,元君玉的两只脚踝给什么拴住了,是一把细细的铁链子。

  “是你,”元君玉先发制人的,“是你的主意?”

  “我?”这倒把覃酉问住了,他自己也是不明不白到了这。

  元君玉在这里枯坐许久了,不见天日,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从昏睡中醒过来,过不了几个时辰,就又由着睡意入眠。他趁清醒时观察了一阵,把他困在这里的歹人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起先他以为这又是常喜的诡计,可他孑然一身,常喜图什么?

  覃酉来得巧了,元君玉看他两袖空空,倒没有多少落魄,并不像是被强关进来的,不免起了疑,诈他道:“想不到,你是扮猪吃老虎。”

  覃酉一头雾水:“什、什么?”

  元君玉全然反客为主了,施施然道:“东西你拿到了?”

  覃酉皱着一张脸,一腔炫耀的心思全忘了:“什么东西?”

  元君玉一叹:“别装傻,你现在发达了,和那东西有关吧?”

  覃酉哑然,身上这层富贵皮,还真有个来历。

  “是……”他噎了一下,梗起脖子顶回去:“我为何要告诉你……”

  元君玉闭目,幽幽道:“你到这个鬼地方来,不也是因为此物?”

  真是奇怪,来时那个番子还说,只讲几句话,便有常喜的人来带他走,这时怎的还不见来。覃酉难免多想,不知是否会葬身在此,他绷得脸酸,好半天才涩声说:“是……是一块瓦当!”

  元君玉猛地睁眼。

  从皇陵后的破茅屋出来,燕子窝里拿出来的瓦当不翼而飞。元君玉不知道这块瓦当究竟有什么,但始终觉得,这和他的命运有种莫名的联系。

  “瓦当如何?”

  覃酉哆嗦着:“常、常姓的太监,叫我扯了个谎,说这是我家传的,有了这个,我便是忠义伯的世子!”

  石破天惊的回答,元君玉陡然站起,细细想来,当时宁瑞臣看见那块瓦当的拓片,不也说十分眼熟么?当下对覃酉的话便信了几分,偷天换日,常喜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想着,不由得步步紧逼:“说清楚,是谁告诉你的!”

  覃酉哇哇大叫,捂着脑门:“是、是常喜!”

  他刚一说完,身后的黑暗里仿佛飘来一阵阴寒的冷风,与此同时,有什么寒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后颈子。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求海星修评论

  缺一点热度上榜单= =没有ddl的更新日子太没盼头了,今天这章有十个评论(不要刷)加更一章求求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