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上敕令【完结番外】>第195章 从今往后

  一去六十年,簌落山一切如故。野望那片金黄色的田野,稻穗随风泛起层层麦浪,何月竹想起跟随老板与道长下山寻何田田的那天,也是这样秋收的时节。

  从那以后,他生命中的一切都被颠覆重塑。

  而如今,时过境迁...

  山峰之间云雾缭绕,繁茂的苔藓爬满树干,枫叶、橡叶在秋风的吹拂下红黄交错。山路依旧崎岖难行,何月竹紧紧握住身旁人的手,再也不会放开。

  吴端为他拨开挡路的枝桠,“走吧。回观。”

  何月竹向前两步与他并肩而行,“嗯。回我们的无所观。”

  经过在疗养院里一段时间的检查治疗,两人确认身体各项指标都平安无事后,便双双出院了。

  “所以,你真的是按我画的那张地图来选址建观的么。”

  “嗯。从那之后,再无变动。”

  “可那张地图是我烧得稀里糊涂的时候乱画的,画得那么抽象,你居然还看得懂...!”

  吴端笑了一声,“意会。”使劲揉他脑袋,神色却低沉了下去。

  何月竹很清楚,他一定还在懊恼当年的事。于是紧紧挽住他的胳膊,“不过嘛,也可能是你先把无所观建在了这儿,我才画出的地图。”

  可究竟是先有的地图,还是先有的无所观,已经与他们太多无源无端的经历一般,不可深究,也不可考证了。就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两人在山中走了一段山路,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当年藏风卧水的中式庭院如今已杂草丛生,最深处的芒草能将何月竹淹没得只剩一个脑袋,而层层叠叠的爬山虎更是将整栋三层别墅完全掩盖在枯绿下。

  这可是无所观专属园丁过去每天都会花好些时间整理的院子啊,何月竹心好痛,“已经变成荒地了......咦?”

  左右查看后却忽然惊道:“紫藤花!吴端你来看!”

  “嗯?”

  何月竹跑到杂藤般缠绕的枝桠前,“这棵、这棵,还有这棵,都是紫藤花枝。我本以为它们都枯死了,没想到竟然活得这么好,院子里都是!等明年春天来了...咱们满院都会是紫藤花海。”

  吴端笑了,将他拉到院子中心的小池塘,“你看。”

  何月竹定睛一看,本以为池塘早已化为一潭死水,却见池塘里波澜阵阵,鱼影道道,“居然还有”

  他看得失神。原来这院子看似荒凉,其实生机勃勃。好好整理一番,一定能恢复宛如的光景。

  吴端双手环胸,猝不及防,“挑一条。”

  “挑、挑一条?”

  “嗯。”无所观唯一指定大厨搓搓手心,“红烧、清还是汤?”

  何月竹一跃而起,“你就觉得我是馋虫!”

  吴端往别墅走去,扒开遮掩大门的爬山虎,大门摇摇欲坠,墙上也不少岌岌可危的裂缝,叹道:“年久失修,怕是不能住人了。”

  “年久失修。”何月竹诧异地重复一遍,又笑道,“年久失修?”

  他倏地跃到吴端身后,摘下道长发上的木簪,又轻盈地以右足为支点转了一圈,转眼手心已握着他的修面刀。他挥舞着小刀,口中念咒,“溯源凝愈,回光复苏!!”

  满墙灰尘被涤除干净,开裂的墙体缓缓闭合,斑驳的白漆也如被重新粉刷,不出一时,整座小别墅焕然如新。

  何月竹推开大门,就连内观也回到了他离开时的模样。他将木簪重新别回道长发上,踮起脚尖想讨要一个奖励,“我的法术厉不厉害?”

  道长挑起他的下巴,深深纠缠上去,“不愧是我徒儿。天底下最厉害的小道士。”

  环抱着彼此,爱抚着彼此,不知不觉便双双跌进了中央客厅的沙发。何月竹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与吴端见面,就是像此刻这样被按在沙发里,久久用视线索爱。

  他的双手环了上去,鼻尖也在道长颈窝磨蹭,“好久没有那个了。”

  吴端发出一声不满的鼻音,“你也知道。”

  何月竹嘿嘿傻笑。

  在疗养院那段时间他们被三令五申:确保身体状况前绝不能放纵,是管不住吴端,可管住了何月竹。于是无数个深夜道长被赶下床去,何月竹往往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谨遵医嘱,知道吗。”

  那么长夜漫漫,做什么好。

  他们便相拥靠坐在疗养院的院子里,聊他们一路艰难走来的三生三世。

  时而相视而笑,时而相拥而泣。

  到了此时此刻,他们都迫不及待地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吴端要得很凶,何月竹牙齿没忍住咬进了对方肩膀,尝到了点点血味。吴端恶人先告状,“还咬这么狠。忘了我已经不再不死不灭了?”

  “哼!还不是你——”

  “嗯?”狠狠欺负一下。

  何月竹哑着嗓子求饶,“我还、还没习惯嘛...”

  一顿湿漉漉的黏糊,何月竹气喘吁吁爬出来,神色恍惚看向窗外摇摇摆摆的树荫。榆宁的鬼魂已被超度,完颜於昭也被投入地脉,而吴端陪在他身边,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一切都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他轻声问:“吴端,这一世,我能活过二十五岁了吗。”

  “自然。”吴端双眼中的坚定不亚于宣誓,“且不论如何,我都能陪你同生共死。”

  何月竹捧住他的脸,他不会说类似“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的漂亮话,毕竟生死不离是他们求了三世才求到的奢愿。

  所以他说:“我会好好活下去。”

  我们要一起好好活下去。

  吴端点点头,何月竹又提高音量强调,“从今往后你也要记住,不能动不动就自残了。”

  吴端把他搂在怀里,“你好好的,我自残做什么。”

  何月竹嗤嗤笑了,“难道不是‘我好好的自残做什么’吗。”

  又忽然想起什么,“还有还有,你要把沾酒即死的法术解了。免得我哪天找你喝酒,不小心把你给咔嚓了...”

  “好。——不过陪酒虫喝酒实在是强人所难...”

  何月竹堵上他的话,“交杯酒呢。”

  吴端哑然,想不到一千年了,还会被爱人直勾勾的攻势不加掩饰地击溃。便情不自禁揽过爱人,再度翻身按在沙发里。

  何月竹连忙推他胸膛,试图转移话题,“说起来,前几天找吴法帮了个忙。”

  “吴法?”上下其手。

  何月竹没忍住支吾一声,“吴景夜的长子。你猜猜次子叫什么?”

  “…嗯?”手指顺着腰线抚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叫什么?”

  “你...让我缓缓啊...!”何月竹抬眼弱弱瞪了他一眼,“叫吴天。你说,是不是一听就感觉是吴景夜会取的名字。”

  “无法无天…。”吴端语塞,反问何月竹,“那你想好了吗?”

  “想什么…”何月竹从爱人促狭的笑里很快反应过来,忽然来了力气,翻身将他压住。

  吴端偏头一笑,“这么快缓好了?”

  何月竹垂首吻住他,“臭道长以前可是听到爹爹两个字就摆臭脸,现在怎么又想当爹了?”

  几天后,何月竹拜托吴法联系的两个人,终于都有了消息。

  吴法说:“您说的第一位,已经联系上了。其实她和我们吴家吴律女士时不时有来往呢。现在她和母亲住在鸿舟岛上,您什么时候想去看望他们,我给您安排,到时候直接可以直接来吴宅住。”

  “另一位呢?”

  “另一位联系起来比较困难,因为她现在可是历史学界知名泰斗,性格也是出了名的乖僻。不过也怪,就像您说的,只要报上您的名字,她就同意见面了。”

  何月竹毫不犹豫,先拜托吴法安排与后一位历史学界知名泰斗见面。

  次日他便开着小电驴,载着吴端,去见那位历史学见面地点约在省博物馆,也是那位女士退休前的单位。

  “二十年前的省博物馆馆长,六十年前的志愿讲解员。”

  何月竹不由感慨,“没想到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忘记那个约定...或许,至死不渝的爱情真的能超越漫长的光阴。”

  吴端偏了偏头,“谁?”

  “尉羽悦。”

  吴端若有所思,“谁。”

  “就是当时和你一起去找锁骨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女孩。”

  吴端想了想,大概是回忆起来了,又或许没有,只是将下巴轻轻靠在何月竹肩上。

  “当年她还只是研究生,可六十年过去,已经是研究陈金史的著名学者了,在历史界的话语权举足轻重。”

  “举足轻重...她说过,你是遗臭万年的小人。”

  “呃。”何月竹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吴端在使劲蹭他的耳后,好像想蹭掉什么不好的回忆,“这个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

  “放心吧,其实后来我单独与她见过面。她说,蓝雅菲是为学术献身,她会继承蓝雅菲没能完成的遗志,一直研究下去。而蓝雅菲的遗志...就是找出成澈降金的历史真相。”(见《小何手札·四》)

  吴端的语气顿时扬了起来,“她想证明你的清白?”

  “嗯。吴法说,这么多年,她一直在这个方向努力。”

  吴端抬起头,看着后视镜里的何月竹,“总有一日,你会昭雪。”

  何月竹点点头,“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天下人不再对我施加恶意,我身上背负的另一道诅咒也能破除。到时,我便能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与同样不再特异的你,白首偕老,死生不离。

  两人即将到达省博物馆,吴端轻轻笑了一声,“其实,你最想见的不是她。”

  何月竹一愣,垂下眼,“果然瞒不住你。”

  “想见怎么不直接去见?”

  何月竹摇摇头,“我怕...我会吓着她们...”

  “她不是那个五岁小孩了。”吴端提醒。

  “嗯...”何月竹仍在犹豫,“可还是不要过多打扰她们了。我只想知道她们目前生活在哪,过得好不好,最多远远看一眼就够了。我听吴法说当年她重度烧伤,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后来更是治疗了好几年。她这一辈子过得那么苦,都是因为和我牵连。我已经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了。”

  “祸福自有天命,今生今世她既与你血脉相连,前世必定对你有所亏欠。”

  何月竹苦笑道:“吴端,其实她是阿媛的转世。”

  吴端愣神,一时竟也哑然。

  “我从不觉得阿媛对我有什么亏欠。当年你我的感情无人能懂,阿媛是唯一支持我寻爱的人。”何月竹继而道,“...所以我才更觉得,她罪不至此。”

  “好傻。”吴端将他抱得很紧、很紧,“爱你而已,何罪之有。”

  聊着聊着,两人已经到了目的地,省博物馆。

  尉羽玥虽然已经退休了,却因她仍然奋战在学术前沿,博物馆还为她单独保留有办公的区域。

  却没想到两人竟被拦在尉羽悦的办公室外,出来迎客的是尉羽悦的博士,“不好意思啊两位...教授说,她只见何先生。”

  何月竹眨了眨眼,“可吴端...她也是认识的呀。”

  女孩儿挤眉弄眼,看来她作为传话人也尴尬,“是的,她说不见那个叫吴端的男人。”

  “怎么会...”

  “原话是,活着不见,死了变成鬼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