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上课,尉羽悦租在大学城附近的一栋中低档居民楼里。
这里租客大多数是学生,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之间也熟悉。
“羽悦姐,你今天不是参展作讲解员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迎上电梯里学妹的问候,尉羽悦只能尴尬笑笑,按着左肩布袋包,“有点事,就先回来了。”
学妹面露难色,“……你最近还好吗?准备什么时候搬走?”
“为什么要搬。”尉羽悦将视线从学妹脸上移到电梯里的广告贴画。那是一张南方的海滨度假旅游广告,背景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广告文案写着:南砂海滨度假村,你的梦幻乐园。
“啊…居然问为什么。”学妹不知道自己在尉羽悦眼里特别蠢,“你还住得下去吗?楼上楼下都搬走了诶?”
尉羽悦咬牙“啧”了一声,“管好你自己。”楼层到了便下了电梯。
这栋大楼房间分布复杂得像酒店,楼道里堆满了外卖盒与生活垃圾。她要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再拐两个弯,才能找到租住的小公寓。
她闷头走着,掏出钥匙,却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她家门口。
男人听到她的脚步声便转过了身,温声说:“尉小姐,你好。”
男人长相清秀标致,微微偏头,抿嘴一笑,干净且温柔。他站在这昏乱的走廊,好像唯一的光源。此情此景,换谁都觉得像偶像剧。
“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就是有些事想和你确认。”他眼里融着示好的善意,两枚淡淡泪痣漾着。
尉羽悦丝毫不吃这套:“你谁啊?别堵在我家门口。”
男人不急也不恼:“我们刚刚见过面,就在省博物馆。”
尉羽悦闻言立即变了脸色,她按着挎包后退两步,刚转头迈步,就望见走廊尽头站着另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
恶魔。
尉羽悦脑内瞬间冒出这个词,竟发现自己不仅无法直视男人双眼,双腿也不自觉往下发软。
她望着恶魔朝她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忽然失力跌坐在地上。
“吴端,你别吓她。”
她身后那个男人语气略带埋怨。
十五分钟前。
省博物馆。
听到吴端已经有答案了,何月竹十分诧异:“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吴端应。
“等等,你们说的是谁啊?”张驰不明白了。
“小尉。那个讲解员。”何月竹说道。
“羽悦?她是我带的研究生啊。她的人品我很清楚,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张驰连连摆手,“最关键的是,她是长发啊。”
“她的头发是假的。”何月竹十分确定。
“啊?你怎么知道?”张驰问。
“职业原因。经常和假发假肢打交道,一眼就看出来了。”何月竹说,“不过,我还以为她是身体原因…”
“哈?可她早上负责带队,所有人都盯着她啊。”
“其实当时我也在听她的讲解。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骚乱发生的时候我们全涌出了展厅。”何月竹说,“可能她就是抓住那个机会乔装改扮了。”
他见张驰仍然将信将疑,又说:“你直接把她叫来问问呗?”
张驰点了点头,拨尉羽悦电话。电话久久没有接通。他又打开对讲机,过了许久才被接起来。
“小尉,你现在人在哪啊?”
回答的却是个男生,“张老师,羽悦姐她说人不舒服去医院了。我替她的班。”
“噢…”张驰面色沉重挂断对讲机,“难道真是她。”
“确实是她。”吴端看着何月竹,“你果然在一些地方十分敏锐。”
又在一些地方十分迟钝,对吧。何月竹撇撇嘴。
“...可她为什么?”张驰受此打击有些颓唐,“如果真是她,小竹,你帮我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至于怎么追上尉羽悦,吴端说张驰给他打开博物馆顶楼天台大门就好。
省博物馆不算太高,但离地面也有三十米。午后的风徐徐吹来,夹着湿润的水汽,今天天气不好,似乎随时会下雨。
何月竹问道:“你怎么看出是她的?”
“那女人气运十分古怪,无数阴气缠身,竟能平安无恙。”
…难怪吴端一见到她,就盯着她看。何月竹若有所思。
吴端继续说:“那地方沾着她身上的阴气。”
“原来是这样...难道缠着她的,就是死去的蓝雅菲?”何月竹说道,“如果偷东西不是她的本意,我们顺便也帮她驱驱邪吧?”
吴端应着:“嗯。”他探蛇取物,将风水罗盘置于面前地面,拂尘高高扬起。朝何月竹伸出空余的左手,“来。别松手。”
何月竹将手搭上去的片刻里,忽然想起第一次握吴端手的那个原野午后。不知怎么回事,此时心跳得飞快,也无法像第一次那样坦率地紧紧抓住吴端。于是,吴端反握住他。
乾坤移位,阴阳变阵。何月竹尚未回神,便意识断片。只片刻,竟身处一座陌生天台。
身旁吴端拾起地上的风水罗盘,那指针指着某个方位缓动。他望见何月竹迷茫不解的双眼,便解释:“先前为了追踪完颜,我在城里设了几道阵眼。这里与那阴气根源很接近。”
何月竹连忙打开手机看定位,竟然已经身处距离省博物馆十几公里外的一座小区楼顶。
于是,他们得以提前守在尉羽悦家门口——这区域中阴气盘踞最盛之处。
何月竹上去安抚尉羽悦,“尉小姐,你别害怕,只要你物归原主,张驰说可以当无事发生。”
尉羽悦惊恐地按着挎包:“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何月竹叹了一声,“你包里有长裙、发带,锁骨,对吧。你为什么要假扮成蓝雅菲?”
面前女人闻言神情越来越惊恐。她猛地扯下假发砸向何月竹,自己则张开腿就跑。虽然没跑两步,就被吴端拦了下来。
何月竹捡起假发还给尉羽悦,同时用眼神让吴端别动手,“尉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如果被脏东西缠住了…”他指了指吴端,“这位道长很厉害,他能帮你驱鬼。”
尉羽悦愣了一瞬,表情从惊恐变为诧异,最后竟变成了狂喜。她忽然朝吴端扑了上去,跪在地上拉他的衣服,连声问:“你真的驱鬼?你能看到她是吗?告诉我她在哪?”
何月竹与吴端交换了视线,心说:能看出来尉羽悦受灵异事件折磨很久了。他替吴端答了:“他会帮你,放心。有什么苦衷说出来吧。”
尉羽悦却尖声喊道:“快说她在哪!”
动静不小,何月竹左顾右盼,希望没有引人注目。他连忙说:“小尉你先冷静冷静,要不我们进门慢慢说?”
吴端垂眸看了一眼尉羽悦,生硬而粗暴地拉开她的手。力度让尉羽悦的歇斯底里缓解了一些,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衣上污垢,走到房门前,“进来吧。如果你们不嫌弃屋里刚死过人。”
何月竹再次与吴端对视:他们俩可能是世界上最不会在乎这些的二人组了。
两人便进到尉羽悦家中。
小小的公寓窗帘紧闭,明明是午后却暗如深夜。屋子不大,家具又多又杂,就像大学生宿舍一样拥挤,他们三人落脚其中都觉得局促。何月竹左右打量,许多东西,譬如拖鞋、譬如茶杯、譬如雨伞都是两人份。
尉羽悦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说道:“你们随意坐坐,我去泡点茶水。”
吴端忽然拉住何月竹,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人很古怪。”
何月竹看着在几步开外小厨房忙碌的尉羽悦,也压低声音,“你看出什么了吗?”
吴端抬眼扫视居室,“陈列摆件,都是大凶的风水。久居此处必然恶鬼缠身。”
“啊?”
“你看大门正对的墙上。”
何月竹沿他视线看去,只见正对门口的白墙挂着一面上个世纪风格的塑料梳妆红镜。
“正门对镜,大凶。你再看,餐桌设在四正线、四隅线交汇处。”
“啊…四正?”
“房间中心。也是大凶的风水。”
“...真的是。”不仅如此,餐桌上还摆放着一座怪异的青铜神像。
“你再回头看。”
何月竹回头,门后挂着一件没有印花的白T恤,上面竟染着洗不净的大片血渍。
吴端推测,“她怕是有意为之。”
何月竹顿时打了个激灵,虽然道长在身边,还是觉得气氛恐怖了起来。
这些东西是尉羽悦摆的?何月竹匪夷所思,“尉羽悦,她还活着吗?”
“她还活着。不过再久居,离死也不远了。”
她究竟为什么想不开要摆这种招鬼的风水?
尉羽悦端着茶壶到两人面前,“怎么不坐?”
坐...坐在这招鬼用的餐桌上吗。何月竹尴尬笑了笑。他小声问吴端:“能坐吗。”
“没事。”吴端拍了拍他肩膀,没点破:何月竹的命数比这里所有摆设加起来还凶煞得多。
何月竹便与尉羽悦坐在餐桌两侧,吴端则双手交叠胸前,站在何月竹身旁,用锐利的目光审视尉羽悦。
何月竹望着这个年轻女人,她的双目像死了一般暗淡无光,他试探,“尉小姐,张驰让我问问你这么做的理由。如果你是被迫的,我想他会原谅你的。”
“被迫?不。”尉羽悦嗤笑道,“都是我自愿的。”
“自愿...?”
尉羽悦没有回答何月竹,反问:“他真的是道士?”
何月竹用力点了点头。
“那、那你让他帮帮我!”尉羽悦激动站起,打翻了面前的茶水,她不顾收拾,身体向前倾,“只要你们帮我,我马上把东西还回去!”
“你说...”何月竹心说,看来尉羽悦真的被鬼怪困扰得很辛苦。
尉羽悦向后坐了回去,阴阴说道:“三个月前,我室友死了。”
何月竹问:“你室友难道就是蓝雅菲?”
尉羽悦捂住了脸,“雅菲,对…她割腕自杀了。”
“我和雅菲都是E大研究生…我是历史系,她是考古系。她跟着导师谢添教授,参加了皇陵的考古项目。”
尉羽悦看着杯中的倒影,陷入了回忆。
蓝雅菲性格文静,做任何事都特别认真,因此受导师谢添器重。她一个研究生能参与这个重大考古项目,完全是她平时努力的证明。
每天,尉羽悦都会接蓝雅菲回家,“我知道你很高兴,但你也太拼了吧。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好啦好啦,羽悦。等我完成这个项目,我们就去看海,好不好?”蓝雅菲喜欢朝尉羽悦撒娇,“整天泡在修复室,眼睛都要瞎了。”
“那说好了啊。如果你敢不去,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而所谓看海的旅行,随着蓝雅菲的自杀,化作了泡沫。
何月竹喃喃,“发生了什么...?”
尉羽悦的声音又激动起来,“一定是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谢添变了,她也变了!”
“那天是?”
“他们打开金世祖棺材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