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上敕令【完结番外】>第30章 尽兴了吗

  与此同时,何月竹的左边口袋忽然开始发热。——里面放着的正是林娇娇的魂器。

  他伸手去摸,竟然烫得像用烈火炙烤过铁块般无处下手。

  自吴端告诉他,这魂器可能会对元凶有反应,他便一直带着。而现在,是它第一次显示异样。

  身后的余阿婆愣了神,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声音的来源,紧接着一个箭步冲出了内室。

  “别开门!”

  与此同时,外来者也喊道:“阿妈快开门啊!”声音中夹着方言,带着浓浓乡音,听起来真像归乡游子般真切。

  它装得再像也是冒牌货。过去几次经历下来,不难发现:恶鬼附身人类,不仅抢走原主的身体,连性格、腔调都会窃取盗用。

  “哐、哐、哐。”

  “不要开门!”何月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快步上前,试图让余阿婆远离木门。

  阿婆却抄起手中柴刀对准了他,骂道:“你干什么!我儿回来了!”

  “你冷静点!你也看到那些手了。现在外面的怎么会是你儿子。”

  余阿婆却疯魔了一般,舞动柴刀,口不择言地呼唤儿子的名字,模样如同中邪了一般。

  何月竹试图夺走她手中的刀具,手臂却在混乱中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嘶——”

  理智提醒他,伤口不小,要迅速包扎。但他只能捂着手臂后退,任鲜血如注,汩汩流下。他看着面前已然失去一切理智,走火入魔,一心只剩儿子的余阿婆,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死人菇的副作用。

  吃下死人菇的那个夜晚,他也对吴端产生了没有由来的强烈执念。恐怕长期食用的结局,就是变成只剩执念的行尸走肉。

  “哐!哐!哐!”

  叩门声不疾不徐,却如闷雷炸响。

  “阿泽、阿泽,阿妈来了。”

  余阿婆蹒跚地走到门口,拉起门栓。

  就在门栓分离的瞬间,大门从外面被猛地向内撞开了。

  而余阿婆没能从这股冲击中幸存,她被震得向后摔倒在地,后脑撞上木桌桌脚。

  何月竹不顾手上伤口,冲上去抱住余阿婆,“奶奶…奶奶...!”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大门仿佛将这个世界与地狱隔离,而从黑暗的另一端,缓步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他大约四十来岁,皮肤被晒得黝黑,穿着建筑工地工人常见的迷彩服,样貌与阿婆有八分相似。而他扁下去的左脑,暗示了他生前死因。

  “阿妈。你真的把客人留住了。”

  “别装了,你根本不是人!”何月竹强忍着恶心质问,“你害死他们母子,究竟要做什么!”

  面对何月竹气势汹汹的质问,男人心平气和,“我们母子难得见面,你不该高兴吗?”

  人命关天,它怎么可以说得这么堂而皇之。何月竹气血上头,怒不可遏,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柴刀,朝面前人砍去。他记得很清楚,对人身造成的伤害对恶鬼同样奏效。

  刀具即将刺入肉体的时刻,阿泽的身体无依无靠地向后倒下了。

  同时余阿婆站了起来。她语气和蔼可亲:“那么上一次,你尽兴了吗?”

  她见何月竹面色愕然,无法回话,便继续补了一句:“你朋友的婚礼。”

  何月竹耳边“嗡”一声轰鸣。

  原来是它。

  为什么没能早点想到,它就是金枝大酒楼的元凶。若非如此,吴端为什么会追了它半个月。

  “你到底是谁?”何月竹近乎声嘶力竭,“你如果是冲我来的,就不要牵扯无辜的人。”

  “我是谁?...真令我失望。”余阿婆眯眼笑了几声,随即瘫倒在地。

  几乎同时,以他们为中心升起了混沌的结界。他们霎时移动到余家村百人坑。

  庞大的阴影从地上升起,汇成一个男人模样的影子。从男人身后升起一道巨大的黑手,死死掐住何月竹脖子,将他悬置空中。

  “唔...”何月竹试图挣脱,可掐住他的影子真的只是影子,他的手只能徒劳穿过,但脖子却被越掐越紧。

  痛苦中,他看清了面前男人的模样。一眼便知他不是现在的鬼魂,他身着一套样式华丽的古制外袍,及腰的长发胡乱散开。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身形相当高挑,五官有着西域的深邃立体。最显眼的是左眉骨一道旧伤,将浓密剑眉分割成两段。

  男人怒目圆睁,青筋暴起,一副要让何月竹置于死地的狠辣。可就在何月竹几乎窒息的时候,桎梏遽然解开了。

  何月竹摔在地上,伤口还在淌血,喉咙涩得发苦。却眼见那个男人完全收起了愤怒,只笑眯眯地打量他,表情温和甚至无害,“不怪你,你理应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次你要记仔细。”男人用鞋尖勾起何月竹的下巴,迫使他抬起沾满泥土的脸,“我名为完颜於昭。”

  何月竹厌恶地撇开头,完颜於昭。完颜於昭。完颜於昭?好耳熟的名字。本就头昏脑涨,一思考更是头痛欲裂。

  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让他由衷恐惧。但他一点也不想屈服,于是毫不示弱瞪回去。哑声:“你最好直接杀了我。”

  完颜於昭缓步走到何月竹身边,他以鞋尖托起那只还在流血的手臂,“现在的你弱小、无能又残废。刚刚我若没有遣散司马氏,你已经尸骨无存了。”声音轻柔,好似安慰。

  司马氏?是那些突然消失的手?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完颜於昭保持着和善的笑容,他轻轻合了合掌,何月竹便被一股力量击退数米。

  何月竹吃痛地呻吟一声。侧脸在粗糙的泥地上磨得生疼,双手也被扭得几乎骨折。

  完颜於昭没有一丝发怒的征兆,轻轻拍手,念了个名字。

  “司马诚。”

  随即,他身后的土地升起一个惨白的魂魄,魂魄手持一道巨大的招魂幡,毕恭毕敬地朝男人伏地跪拜,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来看他。”

  司马诚抬起头,一看到何月竹,神情忽而从诚惶诚恐变作怒目圆睁,“你!”

  它卖力摇起招魂幡,在浑浊的铃音中,周围渐渐聚起诸多披麻戴孝的鬼魂将何月竹重重包围。

  它们匍匐在何月竹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何月竹,伸出双手扒拉何月竹。虽然那些手如同幻影般直接穿过了肉身,何月竹却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剧痛,仿佛他们是直接拉扯他的五脏六腑。他向前猛地呕出一滩鲜血。摸了摸嘴角,又感到一股湿热从鼻腔也涌了出来。

  完颜於昭继续保持无害的微笑:“看啊——他们恨不能把你抽筋剥皮。”他望着何月竹痛苦而不解的双眼,又温柔道:“毕竟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和我...有什么关系...”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架在炭火上炙烤,何月竹唯一能做的,只有像死鱼般大口喘气。

  完颜於昭微微一笑,他向后坐下,立即有条鬼熟练地爬到他身后,充当一条谄媚的人肉凳子。

  完颜於昭笑着摸了摸身下鬼的脑袋,就像摸一条狗,他微笑问司马诚:“你过瘾了?”

  “过瘾、过瘾。”司马诚连声应道。

  完颜於昭闻言仰头和蔼笑了两声,可就在一瞬间,他止住笑容,脸色突兀变得冰冷,厉声喝道:“你过瘾了,朕算什么。”

  与此同时,那只黑色的巨手再次出现,将何月竹身边数个鬼魂碾成稀烂。

  司马诚惊惧万分,招魂幡脱了手,他伏在地上连磕数个响头,“臣不敢!”

  而何月竹身上的剧痛也消失了,他捂着胸口艰难喘气,望见完颜朝他展露一个波澜不惊的笑颜:“现在你信我了?”

  疼痛终于消解。那么一瞬间,何月竹竟真升起了条件反射的感激,可他迅速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种瓦解心理防线的手段。

  这个疯子...他用尽全力恶狠狠地回瞪,口中又涌出一滩鲜血:“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强撑什么?你就是个废物。”

  完颜再次仰天大笑,忽然又止住笑声,凝神望着夜空,冷声道:“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何月竹怔怔地看着完颜於昭。竟感到耳畔传来了清脆的,是如同幻听般的三清铃音。他艰难地笑了,口中轻轻唤了一声:“......吴端。”

  完颜闻言,面色霎时阴冷,他缓缓站起,一脚踏在何月竹手臂开裂的伤口上,听着骨头碎裂的响声与何月竹吃痛的惨叫,他朝司马诚一笑:“继续。”

  招魂幡又摇了起来。何月竹还没来得及喘息,剧痛又开始蔓延。他猛地向前呕出一滩黑血,眼前升起昏黑。黑暗不仅仅侵入了眼中,还以一种湿冷的触感涌进他的鼻腔、口腔,直到全身都被一种阴湿的触感侵袭。

  意识被一股外力往外拖去,直到眼前的一切离他越来越远,疼痛也离他越来越远。最终何月竹成了飘在躯壳深处的一缕意识。只能在意识与身体的夹缝中,透过一道遥远的,宛如小窗般的开口看着外界。

  “司马诚,是谁!”完颜於昭暴怒抓起何月竹支离破碎的身体,已然是一具空壳。

  “是、是臣膝下幼子。臣管教不力,臣该死!”

  完颜於昭将何月竹的身体揽进怀里,转怒为笑,摸了摸司马诚的脑袋,“现在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知道是什么吗。”

  “是、是。臣一定倾全族之力拦住那个道士。”

  何月竹看着无数鬼魂从泥土中鱼贯而出,发出凄烈的嘶吼,粘合着土块与石砾,聚成一个庞大的多足阴影。地动山摇,摧枯拉朽,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遮天蔽日,这是何等可怖的怪物。

  正当此时,有个少年突兀出现在何月竹的识海。大约十五六岁,浑身沾满土屑,衣着褴褛破烂。

  “少将军。”少年开口,像是在唤何月竹。

  何月竹问:“你是谁?”

  “我是...司马衍。本是无颜再见您,但我实在不忍看您被折磨...”

  “等一下、等一下,司马衍,你是司马诚的族人?你认识我?我现在怎么了?”

  “我附身了您。”司马衍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或许前面的,他都默认了。

  我被附身了。何月竹心说,该不是想用我来威胁吴端吧。

  他见司马衍似乎没有恶意,还能交流,便试探:“司马衍,你能把身体还给我吗?”

  司马衍摇头:“您不能回去。我们司马一族的魂魄盘踞在此已经将近千年。您根本无法抵抗。”

  “千年?!”难怪那个怪物有如此骇人的压迫感。这么久远的恶灵,吴端他能招架吗...不。一定没事的。

  “这里很安全,请您哪里都不要去。”

  我已经身不由己了,还能去哪里。何月竹叹了一声,他抱膝坐在黑暗里,心情复杂,“那个完颜什么的,说你们是因我而死?”

  “不、不是的。您千万别这么想。”司马衍声音悲苦,“请您看看我们的记忆。”

  黑暗中,耳边渐渐浮现了从遥远边界传来的声音,那声音窸窸窣窣,如支离破碎的玻璃瓦。何月竹让意识往那个方向靠近,声音也渐渐清晰,侧耳去听,混合了稚嫩的、苍老的、男人的、女人的,各种各样的声音,组成近似狂笑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