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凌波醒来的那一刻，远在瑞云峰照镜池上静坐观心的江春无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面色瞬间苍白。
江春无缓缓睁开双眼，自嘲一笑。
分魂之术的反噬本就十分了得，偏江春无又为了确认方凌波的安危，强行破开了那根本不可能破开的晗光卷结界，同曲瑶岫说了那些话，如今他早已力不从心，但还是站了起来，赤着脚走出了照镜池。
方浪这头傻鸟就守在照镜池外，他其实在江春无上判然峰前便已经找了过来。方浪本就非常担心那位让他久等不见的亲爹——方凌波，看到了自己后爹又莫名其妙吐了血，更是十分着急了。他伸着两条长腿在地上走来走去，跟在江春无身后时不时的拿喙去触碰一下江春无的手臂。
“我没事。”江春无轻轻摸了摸方浪的脑袋。
“我们现在就去接你爹爹回来。”江春无笑着。
方浪歪着个脑袋，他思考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江春无的意思，他兴奋地点了点头，扇动翅膀想让江春无坐到他身上。
江春无像方凌波常做的那样搂住方浪的脖子，他轻声道：“这次我带你去。”
江春无话音刚落，一时间景象急转，江春无边带着方朗来到了一处房间里。
这房间很矮，四维都是书架，架子上摆满了竹简，在房间深处有一点昏黄的灯光。
江春无向燃灯的地方走去，室内极安静，方浪双爪蹭地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房间深处，那点着灯光的地方，有一个伏案书写的身影。离近时能听到齿轮咬颌转动发出的轻微咔咔声。
江春无来到那人身边，那人便停下了笔，在灯光之中，慢慢仰起头，咔咔的微响再次响起。
这是一个偶人，用金属和木头制作出来的栩栩如生的偶人。如果方凌波在这里他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这个偶人长着曲瑶岫的模样。
江春无现在所在的地方便是藏着三千卷道法秘术的晗光阁。虽然晗光阁在出云宗内，亦是出云宗名义上的财产，但这栋书楼却不为出云宗所有。
晗光阁自建成之日，它的管理者便是这些偶人。他们都是曲瑶岫制作出来的东西，按照主人留下的规矩几百年如一日地看护着晗光阁，这些偶人又叫做“书伶”。
江春无面前这位和曲瑶岫长得一模一样的书伶，便是曲瑶岫当年按照自己模样所做的。他是这晗光阁里最高的管理者，他要记录每时每刻发生在这晗光阁中的所有事，据说他的身上还有一缕曲瑶岫的残魂。
“我要晗光卷。”江春无看着偶人无神的双眼说道。
偶人低下头，不做回答，他提笔在竹简上写下娟秀的小楷。
“癸丑年六月初七，江春无入晗光阁求晗光卷，余不予。”
江春无见到偶人所写的东西又重复一遍，“我要晗光卷。”
偶人再次缓慢地扬起脑袋，似是无奈地看向江春无。
“世间道法秘术千万，何者名为晗光？”江春无撩起衣摆坐到偶人身旁，他微微一笑，“曲瑶岫，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晗光卷藏在何处？你不愿意交，那我便自己取。”
江春无动作轻柔地抚上偶人的脊背，他低头在偶人耳边轻轻道，“你想说话么？”
偶人一须臾的失神，江春无的便手穿过他的脊背，直插进它的胸膛。
偶人的瞳孔瞬间放大。
江春无推开偶人时，手上多出来快黑色的石头。
偶人失去了支撑，瘫软在了地上
那一块黑色的石头上面密密麻麻的雕刻着花纹，如果放大来看，就可以看出，这石头上雕刻着的是方凌波看早先在石壁上看到着那一幅名为“晗光之境”的长卷。
江春无没有表情，他招来方浪，摸了摸方浪的圆脑袋。
一瞬间，这一人一鹤，便从这书楼之中消失了。
书楼又归于安静。
似是失去了生命般的木偶在江春无走后，他那被丝线穿着的手指微微活动了起来，他不能发声的喉咙里发出了“啊啊”的声音。像是人在垂死前挣扎时的□□。
偶人艰难地爬上书案，拿起了那只被自己放下的笔，他吃力地写下了一行行小字，字体依旧端正娟秀。
“癸丑年六月初七，江春无入晗光阁求晗光卷，余不予。江遂强取，余不敌之。余失心将亡，亡前叙此事。
……
是年余守晗光阁四百九十五载，亦别君四百九十五载。余生无名，死亦无名，愿火中葬，化尘土，留于天地万古，永守晗光阁，方可报君恩之万一。若君他年重游至此，余……”
偶人似仍有话要写，却不知为何停下了笔。
他打翻桌上的油灯，灯油溅在身上，火焰随着灯油攀爬，不一会便将人偶的全身淹没。
偶人在火光中安然地闭上了眼睛，他双唇微张仿佛展开了一个微笑，就像是赴一场美梦。
“若来年您旧地重游又来到这里，若您还记得我，我斗胆请您为我饮下一杯酒，若您愿意这便是我最开心的事了。”
“若君他年故地重游，余……余乞杯酒！”
仅乞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