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刀气裹挟青鸾圣火凶猛而至, 直奔鬼槐中心枝干。

  “轰——!”

  这一刀并未落空,精准击中了鬼槐枝干,但向来着物即燃的青鸾圣火却在闪烁几瞬后骤然熄灭, 那沈星河施了九分力的刀气也并未在鬼槐枝干上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在看到那巨大鬼槐,发觉看不透其修为时, 沈星河便已知晓对方如今果真已是合体期,但乍一见自己竟连一丝伤痕都无法给那鬼槐留下,青鸾圣火也失去效用,沈星河还是紧紧皱起眉头, 面色凝重。

  “你师徒二人果然还活着。”

  某一刻,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再一眨眼, 沈星河便看到有一人正立于那庞大古槐的枝干上, 与他们遥遥相对。

  背后立刻洇出一层冷汗,以沈星河如今的修为, 竟完全看不出对方是何时出现的。

  察觉沈星河的不安,云舒月缓步上前, 不着痕迹挡在沈星河身前。

  沈星河这才有功夫观察那人, 虽相距甚远, 但他仍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禹天赐的脸。

  沈若水曾说过, 禹天赐是宇文珏特意养出的鬼胎,是宇文珏为自身准备的容器。

  所以,沈星河很清楚, 那立于鬼槐上的人, 正是宇文珏。

  “云舒月, 你我本无仇怨。”

  似乎并不想与云舒月起冲突, 宇文珏的态度竟好得出奇, “若尔等就此离去, 我定不会有任何阻拦。”

  虽然换了张脸,但这道貌岸然的感觉,瞬间唤醒了沈星河当年在太一宗时的记忆。

  不过与当年不同,如今沈星河早已不必再刻意演出骄纵的模样挑衅宇文珏,因此只谨慎立于师尊身后,时刻注意宇文珏的动向。

  虽然宇文珏的态度看似温和,但对于他所说的话,沈星河和云舒月一个字都不信。

  而且,谁说他们和宇文珏没仇?

  单宇文珏杀害夜枭叔叔这一件事,沈星河便注定与他不死不休。

  而对于云舒月来说,沈星河的仇人便是他的仇人,更何况宇文珏还曾令沈若水掳走沈星河。

  这无疑触到了云舒月的逆鳞。

  云舒月向来不喜欢与人弯弯绕。

  他擅长的从来都是一力降十会,刀剑之下见真章。

  所以几乎只眨眼的功夫,沈星河便见一道冰蓝剑气呼啸着向宇文珏攻去,眨眼便把宇文珏所立的那根鬼槐枝条斩落云端。

  “咔……”

  “咔……!”

  “轰隆——!”

  粗壮的枝干自高耸的云端重重坠落,转瞬激起大片烟尘。

  “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着宇文珏一声暴喝,两位合体境的战斗就此展开。

  【星儿,保护好自己。】

  耳畔传来师尊温和的叮嘱,沈星河抿紧嘴唇,望着瞬间暴起的无数鬼槐枝条,郑重回道,【也请师尊平安归来。】

  这里是宇文珏的大本营,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扭曲狰狞遮天蔽日的黑色荆棘,它们似蛛网般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覆盖在大地之上,几乎看不到尽头。

  沈星河之前已见识过这些黑荆棘,很清楚这些黑荆棘只有在凝聚成鬼鸟时才会有化神修为,若只是黑荆棘本身,他用青鸾圣火还是应付得了的。

  还有“思无邪”。

  身为拥有净化之力的天品防御法宝,沈星河早发现“思无邪”对这些黑荆棘也有极强的克制功效。

  师尊和宇文珏的对战他虽力有不逮,但若灭掉这些黑荆棘削弱宇文珏的实力,想来师尊那边能轻松一些。

  此念一出,青蓝的圣火瞬间便自沈星河身上扩散开来,眨眼便连成一片火海。

  火红“绝欲”长刀纵横天地,斩落无数荆条,雪色长练“思无邪”把一捆又一捆荆棘投入漫天火海。

  “唳——!”

  刺耳的尖啸自无数荆棘中猛地响起,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一阵诡异森寒的笛声。

  被那尖啸和笛声冲得一阵眩晕,沈星河眼前一黑,紧绷的神经却忽然察觉似有什么阴寒之物正急速靠近。

  他当机立断斩下一刀,近在咫尺的地方果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刺啦”声。

  待眼前恢复清明,沈星河低头一看,才发现绝欲刀正架在一个巴掌大的鬼婴齿间,那刺耳的“刺啦”声正是鬼婴满口牙齿撕咬绝欲刀发出的声响。

  只一眼沈星河便看出这鬼婴已有化神期,当即放出“思无邪”把那鬼婴捆成一团,“绝欲刀”顺势斩下,一刀便斩了那鬼婴的头颅。

  但即使如此,那鬼婴坠落的头颅和身体仍不停向沈星河攻来,沈星河干脆让“思无邪”把那鬼婴的头也捆了起来,而后放出更多青鸾圣火猛力焚烧。

  “啊——!!!”

  “爹……爹爹……”

  “救——!”

  阴寒鬼戾的哭声很快在火海中响起,周围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沈星河警觉地飞至半空,只片刻,便发觉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鬼童自黑荆棘中现身。

  他们的身体都奇异地扭曲着,空洞的眼眶中,漆黑充血流着血泪的瞳仁都直勾勾望着沈星河的方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乍一面对如此多的化神境鬼童,其中甚至还有化神中后期的,沈星河心中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他没猜错,这些鬼婴应该都是宇文珏的孩子。

  从他们身上与宇文珏如出一辙的森寒鬼气,不难看出这些鬼童早已被宇文珏养在鬼槐中多年。

  宇文珏这畜生!

  心里忍不住唾骂出声,沈星河的神色却极为凝重。

  他很清楚,这些鬼童与之前那些由黑荆棘凝成的化神鬼鸟完全不同,那些鬼鸟虽有化神境,智力水平却极低,且攻击手段单一。

  这些鬼童却不知是否在宇文珏身边见惯了阴谋诡计,一个比一个刁钻难搞,有不少甚至还有武器,会摆阵型,会用术法,即便沈星河有青鸾圣火、绝欲刀和“思无邪”,没过多久也还是变得伤痕累累。

  沈星河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大概也就是和七杀对战的那次。

  那时候他曾不止一次断胳膊断腿,严重时甚至连半边身子都被七杀劈碎,几乎疼得昏死过去,却从未像此刻这么恶心!

  一刀劈碎那正狠狠撕咬自己小腿的鬼婴的脑袋,当看到那鬼童即使脑浆迸裂仍不停咀嚼自己的血肉,沈星河脑中嗡地一声,胸中一阵翻腾,猛地转过头干呕出声。

  “香……”

  “好香……”

  “这是什么……”

  “给我吃……”

  “吃……”

  “吃了他——!”

  身体上忽然传来一阵阵血肉被撕裂的疼痛,沈星河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脖颈、手臂、手指、腰间、腿间都正在被那些鬼童啃食。

  心脏倏地猛烈颤抖起来,那一刻,沈星河近乎痉挛地放出青鸾圣火覆盖全身,体内沸腾的青鸾之血也在落入那些鬼童体内后猛烈灼烧起来。

  十数个大大小小的青色火球转瞬便在他身上燃爆,而后被刚刚解决其他鬼童的“思无邪”狠狠撕扯下来,洞穿头颅和身体,很快灰飞烟灭。

  沈星河的身体却还在抖,抖得“思无邪”都不敢再离开他半步。

  脑海中一片混沌,止不住的干呕中,沈星河恍惚又听到许多嘈杂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响。

  “……这果真是青鸾血?”

  “……此物为稀世珍宝,食之益寿。”

  “……可惜这世间再无‘天灵脂’。”

  “……五千九百万上品灵石!成交!”

  “……我也不想的,你莫怪我……”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云……你这是滥杀无辜!”

  “轰——!”

  某一刻,那颤抖不止的青年身上忽然爆出无数漆黑的火焰。

  与苍青的青鸾圣火不同,当那些漆黑的火焰落在仍源源不断向此扑来的鬼童身上时,竟没有伤到那些鬼童分毫。

  然而很快,鬼童们渐渐停下脚步,脸上一阵扭曲,忽而向彼此身上扑去。

  “我是爹爹最喜欢的孩子……”

  “不……我才是……”

  “爹爹明明最喜欢我!”

  “杀了你!杀了你们!”

  鬼童很快互相厮杀起来,仿佛都视之前围攻的青年为无物。

  那青年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只睁着一双空洞的红眸,眼神没有落处。

  远方的天空上,正与宇文珏厮杀的云舒月忽然顿了顿,只这一瞬的破绽,身上便多了一道伤口。

  察觉云舒月那一瞬的失神,宇文珏微微眯起眼睛,转瞬便察觉那破绽是因云舒月担心沈星河而生。

  他忽而冷嗤出声,横笛于唇间重新唤醒那些厮杀的鬼童,令其继续围攻沈星河,这才勾唇对云舒月道,“琼霄万里云藏月,隐仙峰上隐仙踪。”

  “隐仙山,望舒仙尊。”

  “云舒月。”

  “不过如此。”

  “听闻你手中有飞升之法,若你今日把它交予我,我便给你和你那徒弟留个全尸。”

  云端之下,无数漆黑的荆棘之中,在听到宇文珏的笛声后,厮杀的鬼童们终于恢复神智,再次向那失神的青年扑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青年耳畔那串雪色叶片,忽然迎风而长,银色茎蔓转瞬爬满青年全身,把那失神的青年护得密不透风。

  巴掌大的雪白叶片很快覆住青年身上每一处被撕咬出的伤口,只眨眼的功夫,青年身上坑坑洼洼满是血污的肌肤便恢复光洁,再无一丝伤痕污秽。

  【我以为你会护好他。】

  【废物。】

  这是云舒月第一次对君伏动怒。

  君伏:【如此更益于他掌控天魔之火。】

  云端之上,云舒月淬雪的银眸中遍布霜寒。

  【我不会再把他交给你。】

  垂眸对君伏说完最后一句,待云舒月再抬眸时,银色美目中光华流转,仿佛有整个世界在其中缓缓转动。

  恰好与他四目相对的宇文珏刹那失神,身后遮天蔽日的巨大鬼槐树猛地向无尽苍穹袭去,只眨眼的功夫,整棵树便拔地而起,发疯般生长不停。

  宇文珏脸上也渐渐涌现狂热之色,与那鬼槐一同奔向无尽虚空。

  云端之上,云舒月缓缓擦去颊边银色的血液,复又把那血液涂抹在手中冰蓝的“碎琼”长剑上。

  而后,对云端之下挥出一剑又一剑。

  冰蓝剑气上银光点点,所过之处,一切魍魉鬼蜮尽皆湮灭。

  待云舒月停手,大地之上已再无任何荆棘和鬼童。

  云舒月这才重新抬眸,再次用血液灌注“碎琼”长剑,而后,轻轻对那早已看不到树冠的仍在疯涨的庞大鬼槐拦腰斩去。

  那一刻,整个魔域都仿佛被银色的月光所笼罩。

  似有明月自黑暗深处升起,荡尽阴霾。

  隆隆的嘶吼自天际响彻寰宇,夹杂着美梦破灭的惊诧和撕心裂肺的苦痛。

  在那莹莹光华之下,攀爬至苍穹的鬼槐枝条根根断裂,寸寸粉碎,生机断绝,轰然自云端坠落。

  齑粉堆叠,烟尘四起。

  如此震撼的一幕,却仍未引起那被护在银色藤蔓中的青年一个眼神。

  从始至终,那青年眼中都没有一丝波动。

  自云端而下,云舒月很快站在沈星河面前。

  沈星河却没有任何反应。

  那双每次看到云舒月时都盈满微光的红宝石似的眼眸,此刻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仿佛什么都无法再映入他眼中。

  银色茎蔓渐渐缩回沈星河耳畔,没有茎蔓的支撑,沈星河很快便站立不住,被云舒月拢进怀中。

  “星儿。”

  额头抵住沈星河的,云舒月深深望进那双满是死寂的红眸,低低的声音中有了一丝明显的痛意,“为师受伤了。”

  “有些疼。”

  “你看看我。”

  奇迹般地,在听到这些话后,暗沉的红眸中渐渐泛起点点微澜。

  “星儿。”云舒月又唤了一声。

  有光照了进去。

  青年缓缓眨了眨眼睛,死寂的眸底深处,终于有一丝淡薄的生机缓缓出现。

  “……师尊。”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舒月终于听到一声几近于无的呼唤。

  “我在这里。”

  他一遍遍轻抚沈星河的头发,温柔的声音夹着一丝隐隐的颤抖,“为师在这里。”

  羽扇般的睫毛颤动不止,神思混沌中,沈星河本想问师尊还痛不痛。

  他也以为自己问了出来。

  可落在云舒月耳中的话,却是一句带着哭腔的,“师尊,我好痛啊……”

  他很快坠入无边黑暗之中。

  最后只模糊感知到,似乎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