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莫:“狂澜, 剑宗……危矣!”

  虽然一早就知道古莫不是什么好鸟,但乍一听到这话,柳狂澜还是被他气着了, 甚至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忍不住拧眉骂道,“胡说八道什么?!”

  古莫见状, 面上立时担忧不已,心里却已完全肯定,柳狂澜现如今的确已是强弩之末,再不可能若从前那般护住万剑宗。

  如此, 他提前为自己铺好后路,明哲保身, 倒也不必再感到羞耻和愧疚。

  心中想这些时, 古莫还谨慎地用神识试探了柳狂澜的身体情况,在发现柳狂澜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 体内灵脉灵气皆干涸断绝,已与废人无益后, 即便古莫谨小慎微多年, 此时也终究还是没忍住那一丝痛快和喜悦, 对柳狂澜的态度也立时一转, 一扫片刻前的欲言又止,变得强硬起来。

  只见他自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径直塞进柳狂澜手中, 沉声道, “这是魔道今日送与我剑宗的信笺, 你且打开看看吧。”

  柳狂澜闻言, 眉头紧锁地打开了那封信, 一目十行看完后, 顿时被那信中的内容气笑出来。

  他的脸色本就苍白如雪,近乎癫狂地笑了半晌后,面上倒是多了几分薄红,看起来却越发病态虚弱了,但他的目光却依旧如往昔般锐利明亮,直直盯住古莫,问他,“所以,古宗主来此,便是为了通知我这件事?”

  说完,见古莫默不作声,柳狂澜渐渐平静下来,垂眸看着手中已被自己揉成一团的信纸。半晌后,他冷淡地对古莫道,“我需要考虑考虑,古宗主自便。”

  这便是在下逐客令了。

  柳狂澜如今已是废人,在摇光被魔道所擒的现在,这问剑峰上下早已被古莫的人牢牢把控,古莫倒也不担心柳狂澜能借机逃离。

  在他看来,柳狂澜的结局已经注定,他倒也不在意柳狂澜的垂死挣扎。

  不过,离开前,古莫还是忍不住又道,“柳师弟,魔道给的时间并不多。”

  “我剑宗之生死,如今皆在师弟一念之间。”

  “还望师弟能尽快做出选择!”

  说完,古莫又假惺惺地重重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开问剑峰。

  世外桃源般的花海别院很快安静下来,与往日几乎没有分别。

  只原本并不需要人看守的别院大门,此时已被几队警惕的掌门弟子团团围住,也不知是在防着谁。

  古莫离开后,柳狂澜一扫之前的病态颓唐,很快看向空无一物的窗前,勾唇笑道,“他人都走了,你们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那被融融日光所笼罩的案几前便立时现出三个神色各异的人来——正是云舒月、沈星河以及医修花自栖。

  因云舒月师徒修为皆在古莫之上,因而知晓古莫登门的三人早早便隐去身形,从头至尾都并未让古莫发觉,也亲眼看到了古莫的惺惺作态。

  这三人一早便已收到魔道送信来万剑宗的消息,对于其中的内容也大致心中有数,不过即便如此,沈星河和花自栖也仍从柳狂澜手中接过那信笺,轮番传阅起来。

  这一看,沈星河也忍不住被气笑了。

  只见那信中竟写着:令万剑宗三日内交出剑尊柳狂澜!如若不然,三日之后,魔道定于剑宗山门外虐杀所有被俘弟子,血洗雁荡山,荡平整个万剑宗!

  而若剑宗老实交出柳狂澜,魔道便既往不咎,届时不但会释放全部被俘剑宗弟子,除柳狂澜外,绝不杀一人,百年内也绝不会动剑宗分毫。

  这还是沈星河最后提炼总结出来的,那信中的实际内容远比上述要无耻和狂妄太多。

  这显然是在逼柳狂澜做选择,逼他为剑宗的存亡牺牲自己。

  若柳狂澜真已危在旦夕,看到这信后难保不会忧愤交加,甚至被逼上绝路。

  那特意送来这样一封信的剑宗现任宗主古莫,也愈发显得其心可诛!

  好在柳狂澜如今早已痊愈,倒也不会真被这封信气得如何,连之前在古莫面前呕出的那口血,都是假的。

  沈星河从前虽不止一次看过柳狂澜快速变脸,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在演技方便,比之柳狂澜的自然,自己果然还差得远。

  “日前我收到古灵传信,古莫果然已在剑宗护山大阵上动了手脚,只待魔道攻打雁荡山。”于茶桌前坐定后,柳狂澜很快说道。

  云舒月、沈星河以及花自栖闻言,却并未有任何意外或惊讶的神色,因为在古莫刚秘密令麾下弟子破坏剑宗的护山大阵时,遍布剑宗的鸟儿们便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知给了沈星河。

  先有一夕之间为魔道所灭的洛水仙庭,后有被魔道血洗的丹阳仙府,深知这两者的覆灭皆因内部有人与魔道里应外合,提前在护宗大阵上动了手脚,这才轻易被魔道攻破,在魔道卷土重来的现在,沈星河对此自然早有提防。

  得到消息后,沈星河也没隐瞒,径直把此事告知给了柳狂澜,望柳狂澜能提早做好准备。

  柳狂澜也没问沈星河是如何得知的,只神色郑重把重构护山大阵一事拜托给了云舒月。

  实际上,柳狂澜虽为崇光界剑中至尊,却并非对剑以外的事毫不关心,除练剑外,符箓、法阵、炼器、炼丹,甚至连星象医卜,柳狂澜均有所涉猎,水平也都很不错,不然当初也不会与医修圣手花自栖相识。

  但即便如此,在重构护宗大阵一事上,柳狂澜也还是不敢亲自动手,只能拜托另一个比他更加优秀的全才云舒月。

  剑宗护山大阵最初构建于万年前开宗立派之时,是由已飞升的剑宗老祖亲手所设,其阵法之繁琐精妙,为崇光界罕见,这些年也一直牢牢守护着万剑宗。

  剑宗上任掌门虞忘尘羽化前,虽把宗主之位传于古莫,私下里却把历代只有宗主才能接受传承的密辛玉简,额外拓印了一份交予柳狂澜。

  而那密辛玉简中,恰好便记录有剑宗护山大阵的详细情况。

  如今那玉简已被柳狂澜托付给了云舒月,云舒月也没拒绝。

  柳狂澜便明白,他这是答应了。

  有云舒月帮忙秘密重构宗门大阵,短时间内雁荡山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柳狂澜不禁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紧接着,他便想起如今被魔道所“俘”的小徒弟摇光,面上便又有些忧心忡忡。

  虽然这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是麻痹魔道和古莫的手段,但如今摇光深入敌营,即便清楚摇光性命定是无虞,柳狂澜却仍忍不住担忧。

  恰好沈星河也十分担心摇光,思忖一番后,终于决定回头亲自去魔道阵中走一趟,顺便看看魔道那边的具体情况。

  魔道留给剑宗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此,与柳狂澜商议过后,云舒月很快便带着沈星河一起去帮忙重新构筑剑宗的护山大阵。

  云舒月如今已是合体期,沈星河也已是化神,在他们刻意隐匿身形的情况下,剑宗之内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们。

  与剑宗内部愈发紧绷的氛围不同,云舒月师徒虽应柳狂澜之邀留在剑宗帮忙,但说到底,他师徒二人终究是局外人,因此重构护宗大阵时,云舒月与沈星河之间的氛围倒是十分轻松。

  剑宗的护山大阵确实十分精妙,进可攻退可守,对外杀机四伏,对内却又生生不息,即便在阅尽千帆的云舒月看来,此阵也很有些意思,云舒月便一边重构阵法,一边把其中的精妙之处讲与沈星河听。

  云舒月从前虽在沈星河初出拜师之时,把自己修炼多年的经验凝成玉简赠与沈星河,让沈星河自己修习体会,却几乎从未像今日这般如此详尽地指点沈星河。

  沈星河也从未一口气听师尊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间竟也觉得十分新鲜,学得也愈发认真。

  除却云舒月赠与的化神玉简,沈星河空间中还有很多沈轻舟留给他的玉简,这些年来沈星河也没少研读,因此对于阵法倒也有些自己的见地。

  他也并不惧怕云舒月,在云舒月教学时,时不时举一反三,天马行空的思路倒是也给云舒月带来了些新的想法,师徒二人时不时还能讨论几句,气氛轻松又惬意。

  万剑宗占地面积颇广,护山大阵并不能一蹴而就,待云舒月暂停收手时,沈星河才发现,天边早已布满了绚烂的云霞。

  一直跟在云舒月身边叭叭叭嘚啵不停的沈星河,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嘴,坐在一边的巨石上,目不转睛地看师尊检查已完成的部分阵法。

  【君伏,我好像好久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在心里偷偷同君伏说这些时,沈星河莫名有些亢奋。

  他的语气太过明显,君伏自然听得出,【你好像很高兴。】

  不远处,云舒月抬眉看了沈星河一眼,沈星河下意识弯起唇角,而后略显心虚地移开视线,不再当盯师狂魔。

  虽然知道师尊不可能听到,但沈星河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悄悄对君伏道,【君伏,你有没有发现,我师尊最近好像,对我比从前温柔好多。】

  君伏:……

  沈星河却显然并不介意他是否回答,顾自继续道,【我还记得我刚来到师尊身边时,师尊那时候还很高岭之花,脸上几乎看不到笑容,也很少说话。】

  【当然,我师尊现在在外人面前也还是这样啦,连对柳前辈都是。】

  说到这,沈星河忍不住又有些开心,同时还隐隐有些骄傲,【但你发现没有,我师尊已经好久没让我看到冷脸了,今天还那么耐心地给我讲了那么多阵法的知识……】

  【还有之前,我做噩梦的时候,师尊还抱着我哄。】

  虽然现在一回想,沈星河多少有点想脚趾抠地,但不得不说,那件事真的让他很高兴。

  【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爹,师尊真的是对我最好也最包容我照顾我的长辈了。】

  一直沉默的君伏却在此时忽然问他,【所以,你是把他当成父亲?】

  听到这话时,沈星河又忍不住看了眼师尊,恰好与云舒月望来的目光四目相对。

  沈星河:……

  这种仿佛被师尊抓包到的心虚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星河连忙对师尊笑了笑,而后再次移开目光。

  君伏却难得对这个问题表现出兴趣,又【嗯?】了一声。

  沈星河这才轻轻挠了挠脸,低声回道,【父亲是父亲,师尊是师尊,这两者怎么能一样?】

  虽然从前他也听他爹提过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沈星河一直很清楚,沈轻舟对他的爱源自血缘天性,师尊对他的照顾,却并不是必须的。

  除了这层师徒关系,他和云舒月本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师尊也没有非对他好不可的理由。

  但也正因为此,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于一直牢牢护着自己,让自己在失去沈轻舟后又有了一个家的师尊,沈星河才无比喜爱和感激。

  实际上,在重生之初,沈星河只想倾尽全力护师尊飞升,对于是否能从师尊那得到正向的反馈,或者同等的重视,沈星河从未抱有过期望。

  因为即使是在上一世,无论是他生时还是死后被师尊蕴养在魂魄中那些年,沈星河和云舒月都鲜有接触和交流,似如今这般温情脉脉的时刻,更是从未有过。

  这一世的师尊却出乎沈星河的意料,给了他太多无法忽视的耐心和宠溺,并且独属于他。

  以至于让沈星河时常会觉得,【无论我对师尊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似的……】

  ……让人忍不住想要得寸进尺。

  心底偷偷与君伏说这些时,云舒月已检查完今日绘制的法阵,正遥遥向沈星河走来。

  此时金乌早已隐入地平线之下,今夜无月也无风,蔚蔚天幕之上星汉灿灿。

  沈星河坐在巨石上,看着那仿佛人间明月的师尊一步步走至跟前,忽然从巨石上跳了下去,恰好扑进云舒月张开的双臂之中。

  “师尊!”他眉眼弯弯地唤了一声。

  清楚听到他和君伏所有谈话的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眉目清举,望着沈星河的目光却依旧温和专注,看得沈星河心中莫名一热,又有点兴奋和跃跃欲试。

  有一件事沈星河其实一直没和云舒月说过。

  数月前,云舒月渡劫后失去灵力,变作本体无法化形时,沈星河曾不止一次把师尊本体那株通体雪白的小树苗连盆带苗抱着到处走。

  后来师尊刚化形时,头顶银白树叶的模样,当时虽然让沈星河很担忧,但事后一回想,却狂戳沈星河心中某个十分隐秘的点,就……还想再看看师尊那个模样。

  沈星河倒是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就是觉得师尊那个模样真的很好看。

  还有,很偶尔的,他也会生出,若是师尊能继续变成本体,或者当初坐在花盆中巴掌大的模样,能让他到处带着走,就好了。

  这些想法其实很有些大逆不道,所以沈星河才至今从未表露过分毫。

  但师尊近来对他真的太温柔了……

  以至于,在那样近乎无底线的纵容下,沈星河又忍不住有点蠢蠢欲动。

  就像此刻,明明在师尊走来时,他已经把那些胆大包天的想法牢牢压制在了心底,但在师尊仿佛暗藏鼓励的目光下,沈星河只觉得头脑一热,忽然忍不住对云舒月道,“师尊,今夜我想去看看摇光。”

  这事云舒月一早便知道,沈星河之前也对柳狂澜提过,所以云舒月清楚,沈星河定还有下文。

  云舒月也想知道,沈星河心中那个“胆大包天”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因此只不动声色轻轻应了一声。

  就见沈星河不太好意思地又道,“师尊,您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云舒月又不动声色应了一声,其实即便沈星河不说,云舒月原本也打算与他同去,毕竟魔道阵中如今有三位化神,实力也皆在沈星河之上,云舒月自然不会放心沈星河自己过去。

  虽然早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师尊不可能不答应,但得到确定的答复后,沈星河还是很高兴,当即拽着云舒月袖口飞上云端,向魔道驻军处飞去。

  几乎只眨眼的功夫,他师徒二人便到了魔道阵营的驻地。

  沈星河此行是为了探望摇光,好在摇光“被俘”之前,沈星河已在摇光身上留下了只有他知道的定位法宝,找到摇光倒是并不难。

  唯一有点难度的,只有他该如何在三位化神的眼皮子底下,顺利潜入魔道阵营。

  这件事如果拜托云舒月的话,其实很容易。

  但沈星河却并不想拜托师尊。

  他想把师尊揣身上。

  当然,沈星河自己也知道,这样对师尊实在是有点冒犯。

  所以最后,沈星河干脆自己变成一只米粒大的毛茸茸的小鸟儿,而后细声细气对云舒月道,“师尊,您要不要趴在我身上,我们偷偷潜进去!”

  云舒月:……

  万万没想到沈星河欲言又止了半天的“大逆不道之事”竟然如此微不足道,便是云舒月,一时之间也有些失笑。

  同时也为隐隐期待了半晌的自己。

  玉白指尖轻探出去,接住那米粒大的小鸟儿。

  在听到沈星河忐忑又期待的心音后,云舒月到底还是顺了他的意,化成一片比米粒还小的雪白叶片,飘到沈星河脑尖上坐好。

  沈星河顿时开心得在心里跑起了圈,用头顶的翎羽固定好师尊,这才兴冲冲飞下云端,直奔摇光而去。

  作者有话说:

  隐隐期待半晌的云舒月:……就这?

  君伏:你可以教他

  云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