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狂澜是真没想过, 沈星河和云舒月能拿出这些药材来。

  这些年来,崇光界的灵气其实一直在减少,虽然绝大多数人对此并无所觉, 但对柳狂澜这样顶尖梯队且活了许久的修者来说,这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灵气愈少, 天生天养的天材地宝便愈少,天品者更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因为此,当初得知治愈渡劫失败后遗症都需要哪些天材地宝后, 柳狂澜才把摇光推上剑宗长老的位置,对魔道的态度也越发坚决和激进——在他死前, 总要为剑宗做些什么。

  若是能把魔道逼急了, 逼那几个魔头出山,哪怕拼了这条命, 拼得魂飞魄散,柳狂澜也想把他们拉下马。

  为此, 自两百多年前渡劫失败起, 柳狂澜便已经开始暗中安排和筹谋。

  虽然摇光和花自栖一直说, 他们会努力寻找治愈他的天材地宝, 柳狂澜对此却并不抱任何希望——就算是八百年前鼎盛时期的剑宗,也不曾拥有如此多的稀世罕有的天品灵宝,更何况是现在?

  而且, 这些年来剑宗内部也日渐分裂, 剑宗绝大多数资源更是掌握在新宗主古莫手中。

  偏偏古莫与柳狂澜关系并不好, 柳狂澜因对其早有防备, 怀疑古莫勾结魔道, 至今仍未让古莫知晓自己并非是在闭关, 而是早已渡劫失败。

  如此,柳狂澜能调用的剑宗资源便越发少了。

  之前摇光赶走的剑宗弟子,也是古莫派来试探柳狂澜虚实的。

  “柳前辈?”

  见柳狂澜和摇光都怔住,半晌没有作声,沈星河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柳狂澜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已不见一丝玩笑的神色,满目复杂地望着堆在桌上的十数个盒子。

  半晌,才对沈星河道,“小星河,你怎么会有这些?”

  柳狂澜渡劫失败的事,除花自栖和摇光外,几乎再没有人知晓。

  之前他们暗自去找这些天材地宝时,也从未透露过柳狂澜的情况,不然这消息也不可能瞒到今天。

  柳狂澜知道,沈星河很有钱,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在凌云台一掷数百万上品灵石买一颗宠物蛋。

  所以看到这些珍贵至极的天材地宝时,柳狂澜才忍不住想,这些是不是沈星河在哪得知了他的情况,花大价钱买来的。

  当初夜枭叔叔把这些天品灵宝交给沈星河时,沈星河便已料到肯定会被问,也早已想好该如何应对。

  他不慌不忙对柳狂澜道,“有些是在丹阳秘境中得来的,有些是我爹留给我的,还有一些是从前机缘巧合得到的。”

  说到这,见柳狂澜没有丝毫喜色,沈星河迟疑地问柳狂澜,“柳前辈,您为何……?”

  不但柳狂澜不见喜色,摇光也在短暂的惊喜后,满目纠结,欲言又止。

  清楚沈星河未尽的话是什么,柳狂澜苦笑地看着他,指了指桌上那些盒子,“小星河,这些东西太过珍贵,别说是我,就算是整个剑宗,恐怕都拿不出等值的东西来与你交换。”

  沈星河:……

  沈星河其实并未想过跟柳狂澜要报酬,不但他没想过,夜枭叔叔把这些天材地宝交给他的时候,也没提过跟剑宗或者柳狂澜要报酬的事。

  对沈星河来说,虽然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柳狂澜是师尊的好友,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在沈星河心中,柳狂澜实在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好人,远比这些药材还要珍贵和罕见许多。

  沈星河既然有这个能力,又恰好有这些东西,自然想帮一帮对方。

  但看柳狂澜的意思,明显无功不受禄。

  沈星河就有点麻爪,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他根本从未想过,送上门的东西还有人不要。

  沈星河发愁地传音给师尊,【师尊,怎么办呀?】

  云舒月摸了摸小青鸾的脑袋。

  这个问题对云舒月来说,根本不算问题。

  只见他淡淡看了柳狂澜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先治病。”

  柳狂澜顿时一噎,紧接着却笑了,“你们就不怕我治好之后赖账?”

  见他又开起了玩笑,沈星河立时也放松下来,知道这些药送出去了。

  摇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一时间竟没忍住哭了出来。

  摇光是真没想到会峰回路转到这种程度。

  自从师尊渡劫失败,这两百多年间,摇光从未停止过为柳狂澜寻药,他也一直在努力赚钱,想攒钱为师尊买药材。

  但剑宗实在太穷了,宗内任务根本攒不了多少灵石,哪怕他成了长老,俸禄也并不多,所以这两百多年间,摇光时常外出寻药,也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却依旧收效甚微。

  摇光也能感觉到,师尊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抱着治愈的打算。

  花自栖是医修圣手,摇光曾听他说过,若师尊再动用灵力,恐怕活不过百年。

  柳狂澜在摇光心中一直是不败的存在,摇光根本从未想过,师尊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迎来死亡。

  这让摇光又惊又恐,却又无能为力,压力一天比一天大,每次来看师尊都想哭,却不得不强忍着,因为他知道,师尊才是最难过的。

  因为以上种种,乍一见沈星河带来这么多对症的药材,眼见着师尊有治愈的希望,摇光才如此激动。

  他甚至想给沈星河和云舒月磕头,被沈星河眼疾手快拦下了。

  见摇光情绪失控,哭得厉害,柳狂澜心中其实也十分不好受,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来摇光身上背负了太多压力,也十分害怕他陨落。

  一想到此,柳狂澜也不忍苛责摇光,只笑着打趣了他两句,而后让摇光去把花自栖找来。

  摇光这才想起这事,连忙捂住脸,不好意思地对沈星河云舒月摆了摆手,而后飞速去找花自栖了。

  等花自栖来时,摇光已收敛好了激动的情绪,除了眼睛还略有红肿外,再看不出之前的失控。

  这是花自栖今天第二次来问剑峰。

  说实话,片刻前听摇光说找到那十数种天品灵宝时,花自栖还一度不信,以为摇光是急魔怔了。

  但现在,在打开桌上那十几个盒子,看到里面分毫不差的天品灵宝时,饶是淡定如花自栖,此时也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很是为沈星河的财大气粗震惊了一会儿。

  “你这运气,也是绝了。”

  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打趣柳狂澜。

  柳狂澜闻言,遥遥对沈星河抱了抱拳,笑眯眯道,“多亏有小星河。”

  身为柳狂澜的好友,花自栖也免不了对沈星河感谢了一番。

  沈星河不好意思地躲到师尊身后,都有点被他们谢怕了。

  清点完那批天品灵宝后,花自栖总算松了一口气,难得带着一丝笑意对柳狂澜道,“只要再找到‘天灵脂’,我便有把握彻底治愈你。”

  这是沈星河第三次听闻“天灵脂”这个名字。

  第一次是上辈子从花沉那变态口中听到的,闻言顿时有些好奇。

  沈星河:“‘天灵脂’究竟是什么?”

  怎么好像很罕见的样子?连飞羽集都没找到。

  花自栖也没隐瞒,“这方子是我在一古籍中寻到的。”

  “传说世有凤凰神鸟,为百鸟之王,天空霸主。”

  “这‘天灵脂’,便是凤凰的金汁。”

  沈星河:!

  “金汁也能入药?!”

  见沈星河眼睛瞪得溜圆,显然十分震惊,花自栖难得好脾气地为他解惑,“自然可以,五灵脂、夜明砂、蚕沙、望月砂、白丁香……这些都是由飞禽走兽的金汁炮制而成,都是很常见的药材,功效各有不同。”

  说到这,花自栖还指了指卧于摇光身边的神兽驺吾,“众所周知,绝大多数灵兽的皮毛、血肉、肌肤、骨骼皆能入药,若驺吾这般的神兽,更是浑身上下都是宝。”

  驺吾十分聪明,听到这话,立时炸起了浑身的毛,警惕地对花自栖咆哮一声。

  摇光连忙安抚地给驺吾顺了顺毛。

  花自栖斜睨驺吾一眼,“这些年摇光也没少卖你的毛和指甲,也没见你和他生气。”

  见驺吾又要炸毛,摇光连忙抱住驺吾的大脑袋狂撸,一边撸一边求花自栖闭嘴,“花前辈,您少说几句吧!”

  一开始这主意还不是花自栖出的!跑来拔驺吾毛发剪指甲甚至要血液最多的也是花自栖。

  不过有一说一,自从得知这个发家致富的方法后,摇光确实靠卖驺吾的毛和指甲赚了不少钱,当然毛和指甲都是自然脱落的。

  为避免驺吾的身份曝光,他还特意把这些都挂去凌云台出售。

  不过驺吾长成这样,又一直跟在摇光身边,其实也挺难隐瞒神兽的身份,摇光只能尽量保护它不被觊觎者伤害。

  ……

  有了沈星河带来的那些药材,花自栖倒是能初步开始给柳狂澜调理身体,很快便带着那些药材回去炮制。

  沈星河和云舒月也暂时在问剑峰住了下来。

  这还是问剑峰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留宿。

  花海别院虽然占地不小,客房却只有一间。

  摇光收拾好客房后,沈星河和云舒月一同住了进去。

  其实对修真者来说,露天或者住在山洞抑或房屋中,并没有多大区别,筑基以上也基本无需睡眠,有蒲团打坐便可。

  之前在望月峰时,无论是在一开始的洞府中,还是后来由沈星河亲手雕琢的宫殿中,云舒月和沈星河大多时间也都是在寒玉床上打坐修炼,吸收吐纳天地灵气。

  几乎没怎么睡过花海别院这样柔软的床。

  坐在床沿按了按身下厚实的床褥,这样的触感让沈星河不由自主忆起曾经随父亲生活在洛水仙庭的日子。

  沈轻舟是个很会享受的主。

  按理说修真者大多对外物不甚在意,沈轻舟却对衣食住行都十分挑剔——要穿最精致华美的衣服,吃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住最雅致舒适的房子,睡最大最软的床。

  连带着沈星河也跟着好好享受了十几年。

  “师尊,您要睡这床吗?”

  见师尊正在窗下打坐,沈星河拍了拍身下的床。

  云舒月微微摇头。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沈星河大字型倒进柔软的床褥,难得有了丝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柳前辈果然也是个会享受的人啊……

  心底如此想着,沈星河很快又忆起花自栖说的“天灵脂”。

  其实在听闻“天灵脂”与神鸟凤凰有关时,沈星河心底便“咯噔”一声。

  因为他曾听不止一次听他爹说过关于凤凰的传说,他爹甚至还说过,那只一直站在他肩上的金红色鸟儿,便是神鸟凤凰。

  沈星河从前其实并不相信。

  但后来……

  想着想着,沈星河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似乎是因为睡前想到了爹爹和那只金红色的鸟儿,梦里沈星河竟也看到了他们。

  那似乎是沈星河幼时的睡前故事时间,因为白天在市集上见到许多三口之家出行,沈星河又一直没见过娘亲,夜里便又忍不住问他爹,他娘究竟是什么人?

  沈轻舟那时候就笑,说他娘是天下第一大美人。

  笑完了,又忍不住恶狠狠地按住那只金红色的鸟儿狂撸。

  待沈星河也想伸手撸一撸的时候,他爹和那鸟儿却又都不肯了,他爹甚至还笑眯眯对他道,小孩子不能乱摸。

  沈轻舟指着那金红的鸟儿,对沈星河道,“这就是你娘呀。”

  画面一转,又到了丹阳秘境中那条漆黑且潮湿的地下暗河,那是他爹曾千叮万嘱,于玉简中重点标注的子母河。

  沈星河又梦到自己当初渡金丹元婴双劫时,于望月峰金顶寒潭中见到的那抹巨大的金红色虚影,以及传授他《日月鸾鸣》的威严却又暗藏慈爱的温柔声音。

  画面又暗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竟又梦到了花沉那变态。

  只听花沉似乎颇为遗憾地道,可惜这世上唯有这么丁点“天灵脂”,用完便再寻不到了。

  沈星河皱了皱眉,梦到花沉显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更令人烦躁的是,后来他竟又看到了濒死的泉弦。

  看到濒死的泉弦向他伸出尖锐的利爪,口中却一直唤着“小师弟,小师弟……”

  “小师弟,小心……”

  噬人的黑暗扑面而来,沈星河猛地自床帏中坐起身来,一时间只觉得浑身泛冷。

  “做噩梦了?”

  近在咫尺的地方很快传来如冰似玉的熟悉嗓音,沈星河精准捕捉到那话中暗藏的担忧和温柔。

  他立刻抬眼看去,在看到师尊正坐在床沿,静静垂眸看着他时,沈星河立刻扑到师尊怀里,小声唤了句,“师尊。”

  话一出口,沈星河才发现自己在发抖,连带着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意。

  见他如此,云舒月眼中微沉,安抚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把沈星河抱进怀里。

  “为师在这里,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