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岂不罹凝寒【完结番外】>第七十六章 破心魔(三)

  绝云山最大的客居。

  衡岨带着茶点推门而入的时候,无极真人桌上的香炉中还袅袅青烟还在腾起,面前是三枚古朴铜钱,上面泛着油润的光,是真人用旧了的。

  屋内这架势一眼便知是刚起完卦,衡岨将糕点放在桌上,净了手,准备开始泡茶:“师尊在算什么?”

  无极真人捻了一块糕点,尝了尝,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整块吃了下去才开口:“算了算劫期。”

  “哐当”一声,衡岨手中装着茶叶的瓷瓶摔在地上应声而碎,茶叶撒了一地,衡岨愣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他师尊:“师尊上回不是说还早吗······”

  衡岨话中带颤,显然是担忧十足。

  放在往日,一门之主得以飞升,是天大的喜事,是各人机缘更是满门荣光。俗话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并非空话,无极门也有四五百年没有前辈飞升了,门楣荣光全系真人一身。

  可现在这个关头,渡劫飞升,再加宁桀的虎视眈眈,此去是真正的生死难料。

  衡岨心中倒全然没了欢喜,只剩担忧。

  无极真人挥手施了个术法将地上的瓷瓶复原,又清理了茶叶,自己动手泡起了茶:“小衡岨,早晚会有这一日的,有没有宁桀都一样。世上渡劫不成死在劫雷下的成千上万,你师尊我同他们也并无什么区别。”

  道理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衡岨虽明白,心中却还是不免苦涩。

  衡岨不敢劳动无极真人,收拾好心情接过了泡茶的活:“师尊可算出来了?”

  无极真人放下手,轻笑:“天机不可泄露,哪有这么好算的。”

  渡劫这回事儿是修士必经之路,终归修为到了渡劫巅峰后迟早要迎来那九天玄雷的试炼。只是,渡劫也同妇人生孩子似的,九死一生,而起知道雷在路上和知道雷何时劈下来到底不一样。

  衡岨奉命去请江浮白和宁无恕,且在半道上就遇上了。

  “衡岨,你怎么过来了?”

  江浮白和宁无恕接了个大消息来找真人商议,过来时却见衡岨神色不朗,眉间隐忧。

  衡岨顿了一瞬才像往日那般规矩行礼,然后道:“江道友,宁公子,师尊有请,有事商议。”

  江浮白与宁无恕没说什么,只跟着他过去,到屋中后,无极真人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将自己起卦算劫期的事告诉了他们。

  江浮白和宁无恕虽吃惊,但并未十分失态。

  江浮白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梅花状的小盒子,一寸半大小,没有雕花,盒子不知是什么木材,散发着一股淡香。

  “这是师父命我转交的,师父说要在您劫期将近时用才有效。”

  无极真人接过盒子没有打开,收进怀里,笑道:“也是,道玄那家伙渡过劫自然比我有经验的多,连保命的丹丸都给我备下了。”

  这话倒是让江浮白和宁无恕吃惊,衡岨也瞪大了眼,显然屋中几个小辈都不知道这回事情,骤然得知,都难以置信。毕竟连江浮白这个亲传弟子都不知世间真人中竟有一位早已渡劫飞升,还是他师父,这话说出去能惊掉人下巴。

  无极真人瞧着江浮白的神色,也颇为不解:“你师父连你也不曾告诉吗?”

  江浮白点点头。

  宁无恕失笑:“我们只以为道玄真人是性子清淡,不喜俗世,所以才不过问红尘隐居山林的。”

  无极真人:“实则是他已非红尘修士,不能插手俗世,不过他却也不曾去仙界领受职位,只一门心思地躲在山上做他的清净隐士。”

  衡岨叹道:“还能这样?”

  “你们以为飞升了便必然要去天界做官?”无极真人接着为他们解惑,“渡劫飞升便成了方外之人,既已合大道,又哪里会受这些束缚。但你师父也并非什么都没做,‘真人’之封,各处修士所受人皇之庇佑,也是从你师父那里来的,不然人族与修士这些年来的太平也没那么容易。”

  原来如此,怪道他师父与世隔绝却仍是真人之首。

  江浮白自来知道自己师父是个潇洒恣意的性子,却不知师父是早已飞升,自然不受世上规矩管束。而魔族临世之祸并非他不想管,而是不便插手,世间祸端千百,他已飞升,若真要插手往后只怕没个安宁。

  众人感叹一番,转入正经事。偷zha

  南边和西边传回消息,南海观音座下的金莲池中突生意象,莲花凋败,池中业火焚起,数日不灭。西边无界渊附近有红雨漫天,落雨生花,为血莲,数日不绝。

  这两条消息的时间一合,宁无恕便知宁桀已将血海佛莲化为己用。

  “如今,五方气运算是齐全了,宁桀应当很快就有动作。”

  宁无恕是这些人里最了解宁桀的人,他这样说,自然八九不离十。五方气运中,虽季沉的紫薇命格尚有争议,但人族皇宫与四方岛皆在东方,东南西北中依旧算是齐全。

  而无极真人的劫期也已临近,至此,宁桀想要的局面已臻完满。

  “我想也是。”无极真人道,还不忘提醒他们,“你们那个小姑娘带出来的那份图,还是要当心,阵法与舆图相对,说不准宁桀此刻也在准备布置什么阵法。”

  江浮白:“我会拜托扶桑阁多方打探的。”

  无极真人:“嗯,那就好。”

  离开前,宁无恕还不忘叮嘱衡岨小心戒备,衡岨是无极门的掌教,又是大弟子,现下也恢复了镇静,眸中尽是坚定。

  “佛莲被灭,真人劫期已近,你觉得宁桀会在什么时候杀过来?”回去的路上,见四下无人,江浮白问了宁无恕这么一句话。

  宁无恕:“恐怕会在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魔族耳目众多,扶桑阁的消息无法为我们争取太多的时间。”

  江浮白不禁蹙眉:“那要早些告知汪掌门。”

  宁无恕:“嗯。”

  两人分头行动,江浮白去找汪古柏和云裳娘子,宁无恕则回去找玄戾,他是魔族,可以在外围布置探查魔气的结界,以防魔族偷袭。

  大战一触即发,宁无恕给玄戾布置完任务之后并未休息,而是加紧打坐,继续研究阵法图中的秘密。往来镜取出之后,阵眼依旧还不稳定,他与江浮白尝试多日,每次推测演化出的阵眼都略有不同。

  如此复杂纷繁的阵法,宁桀并不擅长,如今看来,往来镜或许是他的手笔,但阵眼却不是他藏的。

  打坐入定,神游寰宇。

  宁无恕熟练地缩地为寸,然后用灵力绘制出阵法图,伸手在空中操纵着每一股灵力,使其游转变换,宛若在水面作画一般。东西南北中,五方已定,而中间的阴阳鱼也是对应的。

  灵力周转其中,极为顺畅。

  宁无恕缓步来到取出往来镜的阳鱼之眼,立定后,正前便是阴鱼之眼。

  思考片刻后,他取出往来镜,放在阴鱼之眼上。正面窥天机,并无异常,宁无恕在镜中看见的情形和从前一般无二,他之间灵光闪动,往来镜翻过面来,反面鉴心魔。

  镜中情景开始变换,竟依旧是血海滔天,他跪坐其间,不管不顾地捞着什么。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捞出来,只是疲惫无力地跪在当中,一抬头,入目的是澄澈如雪的剑光。

  问心。

  江浮白手执问心,衣摆上是层层叠叠的血红,清俊的脸上挂着哀伤的笑,眼下溅上一些血珠,凄厉又惊心。

  问心缓缓上移,直到抵住他的心口,宁无恕静静地看着镜中的对峙,就像那被剑指之人不是他一般。剑尖向前送一分,江浮白的眼角便红一分,镜中的宁无恕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问心没入胸膛之后伸手攥住了江浮白的衣角。

  江浮白眼角的泪摇摇欲坠,破碎的心跳似乎从问心的剑身传递到了他的指尖,最终颤下了那滴泪。

  血海翻涌之后,跪坐血海中的宁无恕消失不见,他看见的是江浮白的背影。

  素衣执剑,孑然而立,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一人。

  宁无恕看着面前的情景,心口的钝痛一点一点往下沉,越来越重,几乎要将他一并拖入那镜中的血海。镜中的江浮白步步远走,衣上所余的那点白也逐渐被血色浸染,宁无恕想伸手去碰一碰,手却铅坠一般抬都抬不起来。

  他的心魔更像是无可转圜的天机,给人希望,又叫人束手无策。

  宁无恕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径直挥手收了往来镜,沉呼一口气,忍下喉头的腥甜,再次细看起阵法中阴阳鱼的位置。往来镜看来与阵眼无关,依旧是宁桀放在阵中用来扰乱他心境的小把戏。宁无恕尝试将阴阳鱼的眼睛重合,再以鱼眼为基,造一个新的阵眼出来,可新的阵眼与阵基阵脚的灵力周转就会乱套。

  无法合并,造不出新的阵眼来。

  两尾阴阳鱼难分难合,一直这样缓慢地转动着。

  宁无恕静静地看着两处鱼眼,突然灵光一闪,有没有可能是两个阵眼呢?

  想到此处,他挥手收了阵法,清醒过来,但方才往来镜鉴心魔的那一面终究令他心神大动,睁眼后便觉得丹田一坠,心口剧痛。方才压下去的那口血喷涌而出,宁无恕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又吐出了几口血,心口的剧痛才稍有缓解。

  宁无恕撑着床榻,从柜中翻出丹药吞下,低头看见衣裳地上都有血迹,忙挥手施术想要清理。

  可衣袖挥过,咒语念完,血迹丝毫未变,宁无恕立刻打坐调息,勉力化开丹丸药性,灵力才缓慢地挣脱开魔气纠缠运转起来。

  一刻钟后,他的面色总算好转,再施术,咒术所到之处血迹也跟着消失。

  他缓了一会儿,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些崖柏香。香气弥散之时,他听到了江浮白从院外进来的脚步声,宁无恕暗中舒了一口气,将阵法图取了出来。

  江浮白进门后见他正在仔细端详那张阵法图,边上放着纸笔,他正在临摹。

  “回来啦。”

  “嗯。”江浮白走到桌前,低头看时见他画出来的是两人推演数遍带着阴阳鱼的大魂星阵,“是发现了什么吗?”

  宁无恕抬手在阴阳鱼上圈画出鱼眼,然后放下了笔:“浮白,我在想,这大魂星阵有没有可能有两个阵眼。”

  江浮白疑惑:“两个?”

  宁无恕:“不错,既然找不到阵眼,又无法造一个新的阵眼,或许这阴阳鱼的眼睛本就是阵眼。道家总说阴阳相对,为何阵法中不能有一阴一阳两个阵眼呢?”

  “道理不错,但还从未听闻哪个阵法有两个阵眼的。”

  “确实,只是我们一直找不出真正的阵眼,我便想或许上古阵法与当今有所不同。”宁无恕又换了一张纸,大致描画了两幅一模一样的阵基和阵脚,然后将阴阳鱼的两只眼睛分作两阵的阵眼,“又或者,这本就不是一个阵,而是两阵重合。”

  既然是两阵重合,上下两个阵眼便说得通了。

  江浮白眸中一亮:“还真有可能。”

  说着,他便跪坐下来,伸手拿了另外一支笔,两人在纸上推演起来。

  推演一番后虽无定论,但两人看着面前一张张的阵法图觉得颇有收获,宁无恕见江浮白瞧得仔细便出声宽慰他:“也算是有了头绪,你莫要整日想着这个劳神,修为大进后若不用心夯实日后灵力波动极易受内伤的。”

  这几日,江浮白自觉修为已近大乘,大乘期修士已是当世大能,开宗立派不在话下,还可自创神通。江浮白便是因为这个才日日推演阵法,想着若阵法图不对,他可以化为己用,造出新的大魂星阵。

  宁无恕将他的心思都看在眼里。

  江浮白明白这道理,所以收起了阵法图:“我知道,你也是,莫要过劳。”

  “好。”

  起身时,江浮白才发现香炉中燃着崖柏香。宁无恕是没有用香的习惯的,素日只因江浮白打坐喜用崖柏香,所以宁无恕也慢慢养出了这习惯。

  江浮白轻嗅,香气幽微,应当是刚点燃不久:“你方才调息打坐了?”

  宁无恕挑眉勾唇,顿时没了正经样子,伸腿勾住江浮白的脚踝轻笑:“没有啊,你不在,我这是借香思人~”

  语调带着细小的钩子,桃花眼里全是坏笑。

  江浮白不由得心中暗叹,有些人调戏人的本事大约是天生的,一举一动都是撩人的风情。江浮白驻足垂眸,对上宁无恕毫无躲闪的直白目光,轻叹一口气后突然靠近两步,撑着小桌,弯腰俯身。

  宁无恕一愣,然后唇上印上了一个轻柔的吻。

  唇分,江小道长叹息般轻声道:“我回来了,用不着思人。”

  宁无恕惊得只会眨眼:他家小道长如今竟然这般出息了······

  作者有话说:

  宁无恕:对A

  江浮白:王炸

  宁无恕:······

  撩人这种事,物以稀为贵啊~

  ——

  周末愉快,下周也要好好对自己

  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