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本是佛前种，衣角犹沾白檀香。”
见到那血海佛莲的第一眼，殷白衣便由心底生出浓厚的惋惜来。血海佛莲盘腿而坐，身下是一朵魔气盘旋而成的黑云莲花，她面容端丽如月，额心莲花金印尚在，遥遥一眼便叫人忍不住俯首下拜。
她静默地，悲悯地瞧着底下厮杀，指尖捻着一朵不知何处摘来的花，低头轻嗅。
同来的是九山魑，她的眼神比之前更冷，一出手便冲着九居安的红枭和宁无恕的冥冥而来。经过上次，她已长了记性，知道不能让这两只小东西坏了事儿。
宁无恕手握长枪，守着山门结界，朗声道：“宁桀呢？他没来么？”
九山魑甩着鞭子追那两只乱飞的鸟，没有回话，宁无恕便又道：“凭这些随手捏出来的魔族和你们两个就想破绝云山，宁桀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
他继续挑衅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炼制的魔族不开智，并不知道宁无恕在说什么，周围的弟子也将前两日江浮白教的符文用的很好，有用来布阵的，也有用来加强法器的，一时间这些魔族倒也近不了山门。
九居安抵达后红枭战力翻倍，他驱使红枭与冥冥配合，将九山魑缠得无法脱身。
“罢了，虾兵蟹将也是要清扫的，不过，这长枪此番怕是用不上了，传闻中佛前莲花不过如此。”宁无恕这叫阵的话几乎是砸到血海佛莲的脸上，云端的佛莲拈花轻笑，终于低头看下来。
殷白衣一直不近不远地在山门徘徊，一见佛莲低头立刻回到宁无恕身边。
“小心。”
话音未落，佛莲在云头凝力出掌，空中出现一朵莲花状的法阵，直直得冲着宁无恕而来。
殷白衣手中结印要挡，却不想宁无恕直接提枪迎上，枪尖白光闪烁，冲着莲花花心而去。他一开始就是在逼佛莲出手，佛莲一直高居云端，实则是在观察全场，她不下来，修补阵法的弟子便无法行动。
随着宁无恕的灵力在枪中运转，枪尖爆发出更加明亮的白光，在接近莲花时，他左手将魔力聚集成束先一步拍出，先破其势，再一枪贯穿。金色莲花在半空中碎成金光，而佛莲也终于丢了花，自云头站起。
“你是天女之子。”
宁无恕落地后仰头笑道：“正是。”
佛莲蹙眉：“你生在无界渊，为何不帮你父亲？”
宁无恕不答反问：“你生在佛前，又为何入了血海？”
云头的佛莲突然笑出了声，足尖轻点，脚踝上的金铃叮当作响，她自云头飘然而下落在山门两丈外，仔细地打量着宁无恕。
也不知道她瞧出了什么，慢悠悠地冲着宁无恕走了过来，佛莲红唇上扬，手中金光闪烁：“你和你父亲不同。”
宁无恕淡淡道：“自然不同。”
金光巨掌再次拍来，与方才不同，这一掌掌心盛开的莲花是血红色的，掌风凌厉，山门两侧的老树都被拦腰折断。宁无恕和殷白衣对视一眼，齐齐飞身离开原地，腾跃半空，宁无恕打出数十箭矢，殷白衣也回击一掌。
佛莲却闭上了眼睛，衣角都不曾荡起波澜，在箭矢与掌风中侧身，弯腰，再站起。
金铃数声，她却连发丝都不曾乱一点。
这一掌被躲开，佛莲睁开眼又自掌心升起一个金光阵法，殷白衣扫了一眼，面带惊恐，飞速推开宁无恕，运起全身灵力在身前化作一尊端坐佛像。
法阵与佛像相触的瞬间，殷白衣自口中喷出一大口血，他仍想努力支持，佛莲伸手在法阵上又加了一道力，将殷白衣打在绝云山的山门结界上。结界被生生震出几条裂缝，而摔在地上的殷白衣已经面色如纸。
宁无恕转动长枪，在身前画出大圆，左手成掌抵在右手手背，凝力猛推，大圆中千百箭矢冲着佛莲而去。
他趁着这个空档去将殷白衣扶起，只听殷白衣说：“佛莲此阵为无常极乐阵，专打妖魔鬼怪······咳咳······你是半魔，此阵你最好莫要硬抗······”
“知道了，好生调息，外面有我。”说完，宁无恕径直将殷白衣从结界的裂缝中推了进去，然后从怀里摸出几张江浮白画的符纸，拍在裂缝上。
再转身，佛莲不知何时近前，离他只剩七八尺之距。
佛莲额间金印闪烁，眸色明亮，一直看着宁无恕，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你不错，只可惜是个半魔。”
宁无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这般对峙中笑弯了腰：“可惜什么，你不也是？”
佛莲平静地看向他，一敛眸，瞬间化为悲悯平静，她抬手做拈花之状，但实则已是结印在手。无悲无喜的声音幽幽响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与魔不过刹那之念，你怎能与我相较。”
“受教了。”宁无恕长枪在手，作防御之状，嘴上说受教眉目间尽是桀骜之气，“不过可惜，我笃信逍遥，不习佛法。况你说得好听，又岂不闻‘众生平等’？”
佛莲摇头轻叹，满脸惋惜，手中却毫不犹豫地出招。
这一次，宁无恕没有选择硬抗，而是枪尖裹挟灵力猛然上挑，灵力自枪尖暴起，裹挟飞沙走石，断木折枝，巨浪一般朝着佛莲翻涌而去。出手后，宁无恕又飞身而起，枪尖再变，魔气翻涌，以身后结界为弓，自己与枪做矢，飞出的身影被淹没在灵力与魔气之中，叫人分辨不出。
躲在结界后的殷白衣第一次清楚看见这位宁公子出手，只觉凌厉非常，叹为观止。
此招不管是佛莲还是宁无恕都没有留手，灵气与魔气激烈碰撞间，山门前顿时被夷为平地，再不见一颗草木。
佛莲阵法的金光和宁无恕的黑白光芒碰撞在一起，竟也不分胜负，但不过几息功夫，金光如初阳一般挣脱开来，破空向前。
佛莲不动如山，可心底却还是涌出一股得意。
正当她期待着宁无恕狼狈落败的模样时，那黑白光芒乍收。
烟尘尚未消散，宁无恕的枪尖已至身前，转瞬间周身箭矢又变了颜色，银白润泽，若霜花盛放，犹冰雪扑面箭从四面八方来，佛莲根本躲闪不及，眸中闪过一丝慌张，赤足一跺，周身罩上一层厚厚的结界。
而宁无恕的枪尖已在她眼前。DAO.DU.JIA.BAO.ZHA
佛门结界之术更是难破，宁无恕没有费这个力气，反倒是借着那一刺之力，向后腾跃翻身，又落回了原地。
两人都是半魔之身，只在出手刹那，宁无恕竟已经想好先用灵力佯装对敌，过程中以灵魔之力相混破无常极乐阵的锋芒，等近身手，他竟又再次凝聚起灵力。
九山魑被红枭和冥冥缠得脱不开身，低头却见宁无恕和佛莲竟打得不分胜负，心中觉得不好，想去帮个忙又想到佛莲之高傲和宁无恕之难缠。见她还有分神的空闲，九居安袖中飞出一条白练，九山魑原本并未将这九居安放在眼中，但她手中的长鞭瞬间就被白练缠住。九居安一抖手腕，猛得一扯，长鞭竟被扯拖了手。
“先管好你自己吧！”九居安笑着将那白练和鞭子一道丢开，指挥着红枭猛攻。
冥冥的魔火不断替他们清理着周围的魔族，而红枭则配合着九居安。自九山魅死，九山族覆灭后，九山魑原本的部下一个不留得被宁桀清理干净，如今的魔军都是佛莲替宁桀炼出来的。
强悍弑杀，却无神智，很合宁桀“强者为王”的心意，却在此刻派不上用场。
九山魑突然浑身一震，魔气大盛，将红枭和冥冥都震开了不少，她环顾身周只觉得无尽疲惫。
下一瞬，九山魑仰天长啸，啸叫声尖锐刺耳，叫人耳朵生疼。九居安心知不好，即刻带着红枭和冥冥撤退，但他们还在半空中时，身后的魔族大军也回应般地跟着吼叫起来。
这是猛攻之令！
到了这般局面，殷白衣再顾不上许多，飞身出了结界，运气大吼：“都回来！”
宁无恕和九居安或许能在这时候自保，但才尝到符文甜头的弟子们是无法承受魔族猛攻的。他用的是独门功法，虽带着伤，但这声大吼如金钟之声一般荡开，很快就让沉浸其中的弟子们醒过神来。
接下来，九居安一路上指挥着红枭和冥冥为弟子们断后，宁无恕长枪再出，奋力一击将尚未反应过来的佛莲扫出了几丈开外。
“快！进结界！”
顺利回到结界后的弟子也没有闲着，尤其是绝云山的弟子，纷纷借助符文榨干了身上最后的灵力加固着结界。年轻弟子们方才已经消耗不少，回到结界中才卸了劲儿，好多人已经站都站不稳了。
殷白衣受伤，九居安也消耗极大，三个还在结界外的人中宁无恕无疑是看着最可靠的。
但是佛莲没有给他趁机脱战的机会，根本不顾结界外也围了不少魔族，大开无常极乐阵，额心的金莲印已经隐隐泛出黑气。阵法所到之处，魔族啸叫着灰飞烟灭，九山魑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佛莲的目标只有结界前的宁无恕。
半神，半佛，半魔。
佛莲坚信自己即便是堕入魔道也是强者，更何况她做的事尚可转圜，只要她愿意，跪在梵音莲台之下诚心忏悔，她依旧能做回佛祖座下的金莲。
世间污浊，唯有她能出淤泥而不染。
可是面前的宁无恕几句挑衅便撕开了她的真面目，她并不觉得什么“众生平等”，她是佛前金莲，一直都是高人一等的。连宁桀那个魔君都将她捧得高高的，连被天道眷顾的人皇都不敢靠近她，这个半神混血竟敢这般嘲笑她。
不可饶恕！
无常极乐阵还在展开，已是之前的数倍，魔族一行在此阵下毫无还手之力，纷纷化作飞灰。
宁无恕转头看向九居安：“你也进去，你身上有妖族血统，扛不住的。”
九居安见他神色沉凝，明白厉害，也为他担忧：“你也是半魔。”
宁无恕扬唇一笑，眉眼间染上几分狂傲之气，手握长枪，背身而立，他枪指佛莲高声道：“一个假模假样的佛门弟子算什么？她心有瑕，注定此生都不可能功德圆满！”
见他还在挑衅，连冥冥都嘤嘤了几声。
宁无恕却将冥冥交给九居安，枪尖竟燃起了魔火，瞧着是打算硬抗这阵。
佛莲在半空中端坐，面上已没了最初的淡然与平稳，她死死地盯着宁无恕，口中诵读佛经，手中凝力，将已经完全的无常极乐阵狠狠压下。
此击若中，不死也重伤。
宁无恕沉呼一口气，分神查看了一下结界内外的状况，才回头却发现殷白衣还在外面：“殷宗主！”
殷白衣仰头看向半空中压下来的阵法，口中诵了一句佛偈，周身灵力浮动。
他笑道：“宁公子，你不该折在这里。既是假佛，我青莲宗岂能放任。”
他嘴角还挂着干涸血迹，眼神却明亮异常。
宁无恕在刹那间明白他要做什么，手指才动了一动，殷白衣便袍袖一展，用法器将宁无恕护住。两人在眨眼间前后调换，宁无恕被拢在法器后，殷白衣站在法器前。
漫天金光灿灿，无常极乐阵下，殷白衣的衣袍在风中如雪白鹏鸟一般展开。他凝聚全身灵力化为一掌，内丹处甚至爆发出和佛莲不相上下的金光。
“我佛慈悲，无量无边。”
殷白衣说完这句，打出了震动山峦的一掌，如狂风，如巨浪，如雾又如电，洗刷着一切，又带着不可转圜的力量同无常极乐阵碰撞在一起。
佛音震荡，周遭寂静。
在这万千寂静中，阵碎，掌碎，一切都如云雾一般消散。
殷白衣真的和他的名字一样，如一件白衣飘然落地，宁无恕上前接住他，却见他手掌已然粉碎，嘴角超然的笑意和血痕相映。
他看着半空中碎裂的无常极乐阵，轻笑一声：“我佛度我······”
说完他便合上了眼睛，气息断绝。
青莲宗最顶级的功法唤作无上菩提，大彻大悟，见性光明之后便可超脱凡人之体，涅槃至无上菩提。可既然是超脱凡体，自顿悟到成就此功只需刹那，使出这功法到涅槃只需一弹指。
宁无恕和九居安看着再无气息的殷白衣，心中震荡非常，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宁无恕一路沉默地将殷白衣带回绝云山顶，交给青莲宗的大弟子无量，无量抬手垂眸，宣了一声佛号，弟子们整齐地上前接过殷白衣的遗体。
“师父曾言，若他故去便由无量接宗主位，无量故去便由了空接宗主位。借贵门干柴两担，日出前将师父火化。”
既来绝云山，便做好了一切准备，殷白衣踏进上水堂的那一刻便想过会有今日。青莲宗上下为殷白衣诵经一夜，次日日出前，绝云山巅，烈火送行，所有人都沉默着送殷宗主最后一程。
九居安见宁无恕一直在出神，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不必学他的下场。”
宁无恕没有说话，回头看了眼江浮白闭关的方向。
若是可以，谁不想超脱天命呢？
【卷三·完】
作者有话说:
卷三完结，明天立马上卷四
本周要更一万五?，我会努力的······
那么收藏，海星也都拜托拜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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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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