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岂不罹凝寒【完结番外】>第六十三章 同死生(一)

  屋内,九居安终于把上脉。

  他不仅是大夫,血脉上更偏向妖,宁无恕脉象上的异常他很快就察觉到。丹田处灵力稍有滞涩,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禁锢着,就像是一件法器被封印了一部分。

  九居安开门见山:“这就是生死朝夕印?”

  宁无恕点点头。

  九居安想起江浮白的来历:“看来是道玄真人处置过,可有过医嘱?”

  宁无恕道:“真人让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九居安:······呵呵,那你还真是个“听话”的病人。

  扶桑阁中藏书千万,这个名头不虚,燕无痕无法做个修士便在头脑上下手,这些年来扶桑阁中收了不少古籍残本,九居安也都读过。

  只是,这生死朝夕印实在是过于古老,即便是读到过,九居安也不知解法。

  “瞧,把脉也没什么用。”宁无恕见他神色沉沉,非常不客气地收回了手自顾自地倒茶喝,“浮白把脉是求心安,你把脉是为了打探消息,可惜,我没打算骗人。”

  九居安蹙眉:“没打算骗人?你难不成还要将这事闹得天下皆知?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样巨大的短板傻子也知道该好好藏起来,这印若是没人能解,便是说宁无恕的命和宁桀的绑在了一起,这对修真界来说并不是好事,对宁无恕自己来说则更加。宁无恕带着江浮白从无界渊跑到绝云山,总不会就想了个这么无用招数,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宁无恕颇为桀骜地扬了扬下巴:“自然是宁桀不痛快我心里就痛快,至于这件事,总归没法一直瞒着,我先说出来反倒是能在宁桀算计我之前行动。”

  面前的人瞧着风度翩翩,内里却是个实打实的不好招惹。

  想起他之前在银叶山转和扶桑阁做的事,九居安心中隐隐不安:“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哎,到底是燕阁主的弟弟,反应就是快。”宁无恕勾唇一笑,眼中的狡黠看得人心慌,他伸手招九居安过去,低声道,“这桩事情若是成了你居安先生和你哥那扶桑阁都能再进一笔生意,不过,你不能告诉浮白。”

  九居安敏感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漏洞:“‘若是’成了?”

  宁无恕却很坦然:“世上的事哪有必胜的,自然只能说‘若是’。”

  九居安咬咬牙:“行!你说!”

  等江浮白回来的时候,九居安已经离开,而无极真人那边也已经万事俱备。这地盘虽然是绝云山的,但论“德高望重”的话汪古柏比无极真人差了不知多少辈,由他出面向汪古柏等人说明宁无恕身上的生死朝夕印,想必也能服众,就算是真有人怀疑什么,大面上也不会说出来。

  大是大非在前,团结总是更容易些。

  “你这边呢?居安先生如何说的?”

  “九居安虽然是大夫,但哪里比得上师父的本事,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老掉牙的那几句。”宁无恕揽过江浮白坐下,笑道,“你尝尝这个,绝云山独有的霜荷做的点心,味道不错。”

  江浮白尝了一块,味道确实不错,宁无恕看着他笑,伸手温柔地替他将唇上的碎屑抚去。

  江浮白没有动,就这样乖乖地坐着,剔透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珍重非常。宁无恕被他看得心痒,将指尖的碎屑送进自己口中,然后忍不住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江浮白也没有反抗,甚至非常顺从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宁无恕哑声道:“浮白,你这样乖,我会忍不住。”

  江浮白眨眨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忍不住什么?”

  无意的撩拨最是动人,宁无恕的防线彻底溃败,伸手按住江浮白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唇齿缠绵辗转间,宁无恕哑着嗓子唤他的名字,声声浮白中,江浮白能感受到宁无恕心头最柔软的情思。

  没有抵抗,没有退让,江浮白甚至抬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分唇齿,方便宁无恕长驱直入。

  清淡的荷花香气,还有方才的茶水,甚至于江浮白身上的崖柏香都被宁无恕吞吃入腹。他纠缠江浮白的舌尖勾进自己的口中肆意品尝吮咬,齿间缠磨他的下唇,手掌揽着江浮白的腰越贴越近。

  而江浮白则是近乎纵容地放任他动作,两人就像一对交颈鸳鸯一般,相拥,亲吻,连烛火都如同凝滞。

  不知过去多久,宁无恕才松开江浮白,埋头靠进他的怀里。

  声音还带着些哑,闷闷的:“浮白,你这般放纵我不是件好事。”

  头顶传来轻笑,江浮白顺着他的头发轻抚,不甚在意:“无妨,我喜欢你张扬些,肆无忌惮些,偶尔做些小坏事也可,整日里规规矩矩的就不是你了。”

  江浮白头一次说这种话,个中情谊清白明晰,宁无恕欢喜到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宁无恕抬头在他唇上又啄了一记:“浮白,你真好。”

  次日,江浮白和宁无恕一早便被请到上水堂中。今日的人比昨日的更多一些,无极门和扶桑阁的弟子看宁无恕的眼神也有所变化,昨日他们眼中还有些戒备忌惮,今日倒是多出几分敬仰之情来,看得宁无恕不大自在。

  汪古柏的长子汪兕和次子汪夔也在堂中,汪夔早已不记得江浮白和宁无恕这两位银叶山庄的过客,反倒是江浮白看见汪夔时还有些惊讶。殷白衣的弟子和云裳娘子的弟子们也都在堂下站着,上水堂内外乌压压的一大片,瞧着气势颇为唬人。

  宁无恕与江浮白落座,汪古柏没有再寒暄拖延,直接请无极真人起来宣布。

  真人走到堂中,冲宁无恕点了点头,给了他极大的尊重脸面,随后朝着众人朗声道:“今日盛会,借绝云山齐聚议事,今日有要事宣布。魔族临世,四方起祸,今幸得宁公子道心坚韧,甘愿大义灭亲与我等共抗魔族侵扰。”

  这话不过是铺垫,但确将宁无恕这个魔族牧风台少主的位置抬得极高。

  豪言壮语后又接轻叹惋惜,真人抬手将记载着生死朝夕印的残卷内容印入半空,遍示众人:“魔主宁桀强夺天女,侵袭修士,无德无仁,无情无义。为保命,于亲子之身种下生死朝夕印之死印。宁公子心向大道,不顾一己安危赶赴绝云山揭露此事,愿与我辈并肩作战。”

  那残卷出自扶桑阁,年轻一辈的修士都不曾见过这古老术法,但无极真人的话加上这残卷上的内容,众人顿觉宁桀无耻之尤,而看向宁无恕的眼神中则又多出一分怜悯,五分敬佩。

  这件事情无极真人已经同汪古柏透过口风,而今日,他们要宣布的事情也是大势所趋。

  “魔族居心不良,魔主宁桀企图盗天命以封神,我修真界深受其害,他既已下定决心违逆天道而行,我辈决心,不再退让!”

  “今请天地见证,大道为名,修真各派将联合人族共发屠魔令!”

  屠魔令本是千年前仙界与无界渊开战时所发之令,三界众生皆可接令屠魔,千年后,屠魔令现世,注定将是修真界与魔族的一场大战。

  堂下弟子们被无极真人的一番豪言壮语激得意气正盛,听到“屠魔令”三个字时,都纷纷高声呼喊回应。

  江浮白和宁无恕对视一眼,心知与宁桀的对弈终于要开始了。

  绝云山上风起云涌,无界渊中也不算太平。

  宁桀回到无界渊之后对整个玄族开始了清洗,连早已臣服的九山族也不曾放过。鬼魅般的手下在任何宁桀怀疑的地方扫荡而过,九山魑看着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魔族冰冷地横行杀戮,只能带着妹妹跪伏在宁桀脚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这件事情宁无恕早已知晓,而你却隐瞒不报。”

  冰冷的声线就像是无界渊最深处的流水一般,死气沉沉没有涟漪,仅是触碰便叫人寒彻骨缝。

  魔主回来时,九山魑和妹妹九山魅已经回到九山族,但是宁桀回到牧风台之后即刻开始对整个无界渊展开清洗。她作为昔日魔主的左膀右臂竟也没有这个脸面逃过,还被宁桀身边的魔族押解到了牧风台。

  宁桀似乎知晓了一切,连同她和妹妹的身世。

  九山魑知道,在宁桀面前,任何的欺骗都只会换来灭亡,她稳住颤抖的声线,诚恳道:“请主人饶恕我,此事隐瞒不报是为了保全妹妹,也是不想让少主抓到把柄。请主人看在属下忠心多年的份上,饶恕我一回!”

  宁桀闻言看向她们姐妹,然后轻轻抬手。

  伴随着他之间的黑光闪动,九山魅跪着的那块地方突然有许多藤蔓破土而出,巨蟒一般将九山魅缠绕起来,枝丫箍住九山魅的咽喉迫使她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来。

  “姐······姐姐······”窒息袭来,九山魅只能从齿缝中挤出这么两个字,随后便被藤蔓封住了嘴巴。

  九山魑眼含热泪,用力地叩了几个头:“主人······求您······”

  宁桀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空洞虚无,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九山魑的恳求。可他又开了口,语气带着诡异的温柔:“确实,你忠心多年,九山族也并未背叛,比起玄族你们更叫本座放心一些。”

  九山魑心底又重新燃起希望,正想再求几句,身旁的藤蔓突然疯长,将她妹妹浑身包裹其中。她偏头去看,只看见了九山魅闪着泪光的惊恐的眼神,然后藤蔓浑身爆发出手臂粗细的尖刺,锋利的长刺瞬息贯穿藤蔓缠绕之处。

  浓绿的粘稠的汁液混杂着猩红的温热的血流淌下来,九山魑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脸上溅上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衣襟。

  “妹······妹······啊——”九山魑回神后惊声尖叫,可声音才出口却又像断线的风筝般悠悠断绝。

  片刻后,藤蔓松开,包裹着的人像破布一般散落在地上,藤蔓回到地底时还带着血痕,摩擦间发出黏腻阴冷的声响。

  九山魑失魂落魄地爬过去,颤抖着手不知道该怎么样将九山魅抱起来,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身上的血洞,最终整个人倒在血泊中艰难地握住了妹妹的手。

  牧风台上,宁桀身周的魔族半分声息都没有。

  宁桀稳坐高台,静默地,冰冷地看着这一场他亲手创造的生离死别,薄唇轻启,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谆谆教导:“任何阻止你成为强者的人和物,都注定只能是敌人。”

  “她一出生便该死的,你选错过一次,本座替你纠正。”

  说罢,宁桀消失在原地,偌大的牧风台上只剩下这对姐妹阴阳两隔。

  魔族双生之胎皆是一死一生,是魔族天性所致,即便是尚在腹中的孪生子也会争斗不休,所以生下来的孩子中只有强者才会活着。

  一旦双生皆活,那弱的那一个便注定会成为强的那一个的限制。

  九山魑将妹妹藏了许多年,连族中长老都不知道九山魅与她是一胎双生的,但是这个秘密被宁无恕知道了,所以宁无恕才以九山魅为把限制着九山魑的行动。

  但是这一次,九山魑于扶桑阁失利,又被宁无恕引回无界渊,险些坏了事。

  宁桀不会再饶她。

  血泊中的两个身影蜷缩在一起,其中一个已经气息全无,连魂魄都被那藤蔓上的巨刺撕碎。九山魑埋头在妹妹尚存余温的怀中,从呜咽到嚎啕,最终木然地站起身,抱着妹妹的尸身离开了那里。

  作者有话说:

  宁桀那句话就是他的人生观,反派得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