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岂不罹凝寒【完结番外】>第九章 青枫浦(三)

  段景川此人毕生有两大得意事:一是买卖,二是妻女。

  青枫浦段氏兄弟说白了就是两个情报贩子,但这买卖做的出色,为他们打下了一份家业。只是,鲜有人知,段景川的情报在娶妻之后来得更加轻而易举。

  段大夫人是段景川从苗疆带回来的女子,名为绛渺。除去段氏嫡系,无人见过绛渺的样貌,据传她是身负青鸟血脉的三目鸟妖,妖力超群,能操纵鸟族得知十方四境的消息。绛渺嫁给段景川之后便深居简出,终日罩着白纱,从未踏出过银叶山庄一步。这些传闻至今真假难辨,但银叶山庄强势崛起确实是在段景川成婚之后。

  在那之后,段景川的女儿,也就是如今要嫁给汪家的段大小姐段青栀出生。青枫浦的人都知道,段青栀出生那日,天上的祥云乍显金色,呈凤纹,整座山上落满鸟雀长鸣不止。

  段大小姐这段奇异的传闻让银叶山庄的情报又卖贵了一些,而段氏兄弟也从此稳坐江湖一流名门之位。

  这般比较下来,要配段青栀的汪夔实在是显得默默无闻。传闻中花容月貌又身负半妖血统的段大小姐下嫁汪夔,虽是为解牧风台之困,但细算起来倒还是段景川吃亏些。

  季沉坐在院子里的石桥上,毫不避讳地细说秘辛,如数家珍。

  他面带得意和嘲讽地掰着手指,将从外边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告诉江浮白,说完了却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反应。江浮白面色一丝变化也无,像是在听他说今日天晴还是下雨一般。

  “你知道这些?”

  江浮白摇摇头。

  季沉撇撇嘴,歪头不解。

  江浮白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他:“你出去时说的是打听青桑的消息。”

  季沉眨巴眨巴眼,愣在原地:“······”忘了这茬了。

  “外面的人都在等着看段家的热闹,还真没有人说那段二庄主的风流韵事,我出去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可疑的姑娘。说不准她躲起来了,又或者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还在赶路未到青枫浦。”

  江浮白举起手,尾指上的红痕红已经开始泛黑:“心思缜密,出手果决,行踪难觅。这样的人应当称不上‘弱女子’。”

  季沉从石桥上下来,讨好一笑:“明日我再出去看看,这回一定记得。”

  “一起。”

  “好,一起,都听浮白兄的。”

  已是大礼前日,段景川和段旻川两兄弟设宴款待众人,连绝云山的若虚先生也带着汪夔出来待客。直到那日,他们才见到传闻中平平无奇的汪家二公子,反倒是吃惊,此人筋骨虽不算上佳但也是个有些根基的。年纪虽轻,接人待物倒是自有一份谨慎稳重,样貌也还过得去,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入流。

  宴席列次还是管事安排,基本是按照住宿来的。

  江浮白和季沉的小院子还算上佳,位置也在离主家不远的客席上。

  主人家拿出好酒好菜待客,前些时日还在编排传言的客人们也都收起那副小人嘴脸,满口恭喜。段景川的身侧是空的,段旻川却是带着夫人和女儿一道赴宴的。段大夫人从不见客,和段家有些交情的人早已见怪不怪,段二夫人虽名分上算是银叶山庄的当家主母,但实权却还是在段景川手上。段二在今日让妻女出来见客,恐怕不止是为了段家的脸面,也是想借此为自己的女儿相看郎君。

  说起来也奇怪,银叶山庄至今也没个嫡子,段景川只守着绛渺,段旻川倒是有两个庶子女,但都不成器。

  一位夫人正拉着段二夫人攀谈,打量着一旁的段二小姐,似乎有所打算:“二小姐生的跟朵梨花似的,真是叫人心生怜惜,不知今年多大了?”

  段二夫人轻笑,面上的客气有礼中藏着三分得意:“含芷只比大小姐小两岁,去岁刚及笄。”

  那位夫人顿时笑得更加亲和:“原来二小姐闺名唤作含芷,正是这样的好名字才配得上这样的人物,我瞧着可是喜欢的不得了。”

  妇人家一来一去的话并没有在宴席上掀起太大的风浪,段含芷只是含羞带怯地坐着,像是没有听到母亲和夫人们的话。她穿着星郎色衣衫,茶白长裙,长发挽作流云髻,斜簪着两只白玉梅花簪,耳上一对莹润的珍珠耳坠。端着青玉酒盏的指尖倒是比珍珠还莹润两分,眼中映着盈盈烛火反倒泛出不易察觉的哀愁来,确实是个气质不俗的美人。

  段含芷身边也坐着几位来观礼的女眷,年纪瞧着差不多,单论相貌却是越不过她去的。但她待客也只是点到为止,并不热络,偶尔眼波流转扫向下面的宾客,却更像是在找什么人。

  片刻后,汪夔被彭程带着回到坐席上,段含芷便再也没了东张西望的小动作,只是安静坐着。

  江浮白发现这么点异样,不解地偏向季沉:“你可打听过段家二小姐?”

  季沉正倒酒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浮白,又扫了一眼段含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面色复杂地放下酒壶,稍稍凑近了一些,吐息几乎都贴着江浮白的耳垂,压低了声音:“浮白兄,那姑娘配不上你。”

  “你说什么?”江浮白不知道季沉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才会给他找个么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我是觉得段二小姐似乎有些奇怪。”

  季沉看着江浮白的反应,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后撤一些,提起酒壶给江浮白满上。

  “哪里奇怪?”

  江浮白并不了解俗世的琐碎规矩,更无法知晓段含芷的女儿情态,但直觉告诉他这位段家二小姐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更重要的是,一众小姐坐在哪边,只有段含芷一人在鲜妍明媚中带着一股淡淡的仇怨。

  江浮白:“难以言表,但她和旁的姑娘不大一样。”

  季沉笑了,抬头打量了一眼段含芷,微微眯了眯眼:“许是故作柔肠百结,好叫人心生怜惜~”

  半是嘲讽半是笑的桃花面,眉眼上扬,语调中更是有些浪荡不羁。季沉几杯酒下肚,又是在这样嘈杂不堪的宴席中,身上原本藏得还不粗的那点顽劣此时又慢慢冒了出来。他调笑的语气显然并未将江浮白的直觉当做多大的事儿,反过来调戏他,字里行间都是笑他未经人事的生涩和乖巧。

  江浮白自温柔乡之事便猜测季沉当是个花丛中滚过多遍的人,此时他说的这话倒也不能完全说错。

  眼见着季沉抓住他的短处,恨不得从他身上找出更多可以玩笑的地方,江浮白及时住嘴,抿了一口薄酒不再开口。

  季沉见他沉默,支着脑袋看他,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又或许,是那段二小姐恨嫁,见到自己的‘姐夫’便忍不住打量一番,也好掂量一番自己往后能嫁的是怎么样的人呢。”

  他话里的意思分明也是注意到了段含芷和汪夔,方才不说,非要江浮白先开口,不知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等江浮白问他,季沉突然打翻了面前的酒盏,酒液溅了他前襟,顿时变得浑身酒气。他顺势一倒,整个人都倒在江浮白的怀里,坏笑着眨眨眼,嘴里开始不清不楚地瞎说混叫。

  “再来嘛~我还能喝~”

  “这酒真不错······我······我要去讨两壶带回去~”

  口里含糊不清,还时不时地打个酒嗝,手攀着江浮白的肩膀,整个人软成一滩烂泥。

  江浮白:“······”

  不知他又作什么妖,但实在是演得很像,连带着周围的客人看过来时也是一脸了然。随即便有山庄的仆役过来要帮着将人扶回去,季沉却整个人挂在江浮白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江浮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仆役道:“算了,我带他回去吧。”

  “二位公子路上小心,晚些自然会有人往各屋内送醒酒汤食。”

  “有劳了。”

  离开宴席,季沉一边演戏,一边在江浮白怀里闷着声提醒他往哪边走。银叶山庄这点路,这两日季沉早已打探清楚了,莫说大路两边都挂着灯笼,便是子夜无月他也能摸黑走到庄主卧房里去。

  一直走到花园无人处,四周红绸明灯,衬得满院花草都极为动人。只是,江浮白身上挂着个人,实在没有闲心赏景。春日衣衫薄,季沉确实喝了一些酒,贴在江浮白的身上,热意弥散熏得那胸前的酒渍溢散出更浓郁的醉人酒气来。江浮白生平从未和人这般亲密接触过,理智防着周围闲杂人等,剩下那一半心神全数都被季沉占去了

  心如擂鼓,声声不息。

  季沉身上好热。

  直到从花园绕到一处厢房,远远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季沉才拉着江浮白猫下身子。

  “此处是段旻川的地方,靠着内院,算是一处招待私客的厢房。”季沉从花叶中看着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房中,面色沉静,似乎早有此猜想。

  房外的灯笼被灭了,黑暗中瞧不清那两人的正脸,但看衣衫打扮正是段大小姐的未婚夫汪夔,还有段二小姐段含芷。

  江浮白看向季沉,之间他一脸坏笑:“浮白兄,我说的好戏正要开场。”

  他指尖往墙边的一棵梨树一指,琼花绿叶中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瞧着正是蛰伏多时的架势。那人轻功极佳,落地时半分声响也没有,一身丫鬟打扮。她猫腰来到屋外窗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往墙角一扔,火光从墙角处蔓延起来,登时烧着了边上的梨树。只是那屋子的窗户正对花园,瞧不见梨树,屋中的汪夔和段含芷竟丝毫没有察觉。

  火光冲天而起,那女子轻快地朝着院外跑去。

  江浮白灵光一闪:“是青桑!”

  季沉点点头,示意江浮白悄声看戏。

  梨树火势大了起来,蔓延到那屋子边上的花架,又烧着了房檐上挂着的红绸。屋内的汪夔和段含芷这才察觉到不妥,急急开门出来,汪夔护花心切,紧紧地抱着段含芷。他怀里的段含芷也松了钗环,裙带半解,面上的红晕尚未消退。

  段景川和段旻川两兄弟赶到此处时,这一双小儿女便是这么一番浓情蜜意的情景。

  要命的是,宴席上的客人也有赶过来查探情况的。这场新郎官未成大礼反倒先和堂妹纠缠不清的好戏,便在火光冲天和江湖众人的注视下开场,季沉勾起嘴角,笑意映着火光,却是十足的冷冽和讥讽。

  江浮白远远地看到站在人群后的始作俑者,看向季沉,心中了然:“你早就料到青桑会在用此事报复段旻川?”

  季沉坦言:“正是。”

  作者有话说:

  抱歉了,段大小姐,没给你出场机会还给你一顶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