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怀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很轻松的便教会了纪苏如何握笔，如何使力。
但他的合格与否显然是仅对纪苏一个人而言的。
旁边也有不会用笔的小孩，鼓气勇气磕磕绊绊的请求,想让郁怀也同样教一教自己，但郁怀听到他的请求之后,只是象征性的弯了弯唇角，然后随便用两句敷衍的话语打发了他……态度远不如面对纪苏时耐心负责。
对郁怀来说,除了纪苏以外,副本世界的所有人都是无关紧要的NPC,并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也完全不必在意。
在从郁怀这里掌握到合适的用笔姿势之后，后面的数字也就难不倒纪苏了，他写得又快又好。
郁怀见到之后，又是一番真情实感的夸赞。
……
刚从厕所中回来的殷奕,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见到第一面便让他心生敌意，莫名厌恶的大人，霸占了他的位置，坐在了他的椅子上,和他的弟弟言笑晏晏，十分热切的交谈。
而被他三令五申不准和奇怪的大人说话的纪苏,同样弯着新月一样的笑眼,时不时仰起头回应一两句……
殷奕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中，那点轻微的刺痛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没有让他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会让纪苏害怕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阴暗情绪通通压在了心底。
他不动声色的来到了纪苏的身边,低下头看了一眼本子上面稍显稚嫩的字体。
纪苏还在认真的写着数字，丝毫没有留意到殷奕已经回来了。
殷奕又看向郁怀，男人冷淡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是毫不在意的漠视，以及……夹杂着他最熟悉不过的，淡淡的厌恶。
“叔叔，你占了我的位置。”殷奕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极为冷淡，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毫无争议的事实。
他明知道郁怀特意强调过，不喜欢别人叫他叔叔，还依然用这个词汇称呼他……显然是存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不仅如此，他还要求纪苏和他一起叫叔叔。
“苏苏，刚才是他在教你写字吗，快和叔叔道谢。”
面对纪苏时，殷奕的表情和语气缓和了许多，像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哥哥，教导着过于年幼弟弟，接受别人的帮助之后要及时和人道谢。
纪苏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听从殷奕的话语，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眨巴着眼睛又磕磕巴巴的加了一句郁老师。
郁怀：“………”
还没等郁怀和纪苏说什么，殷奕便拉住纪苏的手腕，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将他拉走了。
对郁怀来说，那借口简直拙劣的有些过分，什么西南角的两棵小草长出了新的叶子，靠近围墙处的大树抽出了新的枝芽……这种程度的说辞，也就只能哄骗哄骗三岁幼童了。
郁怀环抱着手臂，刚想嗤笑两声，就看到身旁的纪苏，眼睛瞬间亮了不止一个度，还不停的叠声问真的吗，真的吗。
殷奕：“当然是真的。”
“那我们快去看看。”
纪苏被殷奕吸引了全部注意，像只小尾巴一样，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甚至都忘记了和郁怀说一声再见。
郁怀用舌尖轻抵了一下牙齿，难得的感觉到一些挫败感。
…………
因为代课老师的到来，每隔一周的定时取血，也向后推迟了好几天。
纪苏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也长了一点不甚明显的软肉。
他能够长胖完全归功于郁怀不分场合的投喂，无论在什么地方碰到郁怀，对方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不一样的食物投喂他。
有的时候还会伸出两根手指，轻捏一下他脸颊处的软肉，然后用淡淡的语气说一声好瘦。
“你都不好好吃饭的吗？”郁怀以为纪苏的瘦只是单纯的挑食，营养不良，从来没有往别的方面想过。
郁怀盯着纪苏因为脸小，而越发显得大只的眼睛，声音含着淡淡的恐吓。
“小孩子不好好吃饭是会长不高的。”
纪苏蹙了一下眉，并没有被郁怀的话语吓到，他这个年纪对身高还没有什么概念，郁怀用这种方式恐吓他根本没用，而且……
“我有好好吃饭。”纪苏抿着唇反驳。
这节课是郁怀的户外课程。
他没有一点身为老师的自觉，完全没有带领孩子们玩游戏的意思，只让他们自由活动。
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凑成一团，同纪苏和殷奕之间隔着泾渭分明的距离，有几人甚至会时不时的偷偷看他们一眼，然后将手指挡在唇边小声说着什么。
郁怀很容易便看出了这些孩子，在孤立纪苏。
纪苏似乎习惯被这样的对待，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异常的情绪，仍旧在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的身边像是守护者一样的殷奕，只是轻描淡写的瞥了几眼窃窃私语的孩童，那些小孩就像是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事物，脸色瞬时变得煞白，眸光闪烁的移开了视线。
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和深深浅浅的恶意也瞬间消失殆尽。
郁怀眸色加深了几分，下颌的弧度微微绷紧，他没想到纪苏的处境比他预想的还要差上一些。若是没有殷奕护着他，这些小孩肯定会欺负到他的头上来。
孤儿院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孤立和霸凌。
郁怀垂下眼睫深思，开始考虑要不要等待副本结算的时候，再花费五十万积分向系统购买绑定副本NPC服务，虽然他没有带过小孩，也不太清楚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会喜欢什么，会对什么感兴趣，但待在他身边总比待在这所阴森的孤儿院安全。
系统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
系统沉默了片刻，才给出了一个明显是托词的答复。
【……因为这项服务下架了。】
郁怀：【……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很好糊弄？】
系统的机械音都有点发虚，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恭敬。
【怎…怎么会呢？玩家要是傻子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郁怀刚想出言讽刺，就被忽然从楼里跑出来的陈采打断了。
陈采是孤儿院聘用的英语老师，也是和郁怀一样，匹配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
她面色惨白，神色慌张，额角处的发丝完全被冷汗浸湿了，黏答答的贴在脸上，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惊恐的状态。
她跑到了人群中，撑着膝盖大喘气，声嘶力竭的喊叫。
“有……有鬼，这栋楼里有鬼！”
原本正在玩耍的小孩子们都被她吸引了注意，纷纷朝她的方向看过去。
“陈老师，你怎么了？”
“陈老师，你还好吧？”
……
“刚刚老师是不是在喊有鬼？”
“别瞎说，现在又不是晚上，怎么可能有鬼呢？”
孩子们关切的话语，夹杂着有些慌乱的讨论声。
抱着洋娃娃的女孩走上前，给陈采递了一包纸巾。
陈采毫无焦距的瞳孔聚集在了女孩白皙的脸上，她反应很大的尖叫了一声，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啊！别过来，你别过来……”
女孩手中的纸巾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她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小手下意识抓紧了怀抱里的娃娃。
见到女孩微红的眼眶，陈采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努力喘了两口气，将自己从恐惧的氛围中脱离出来，然后勉强勾起一抹微笑，对着受到惊吓的女孩连续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这里的动静闹得很大，其余的几位老师也聚集了过来。
陈采此刻已经完全平静了，她抬起头看了郁怀一眼。
郁怀明白了她的意思，招招手让这些小孩子们换个地方玩。
直到最后一个小孩也消失在了视野范围中，陈采才语无伦次的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陈采在宿舍里面午睡，忽然被走廊外面的喊叫声和跑步声吵醒。
孤儿院本来就有很多小孩，这节课又是户外活动课，她觉得可能是有孩子从外面偷偷溜了进来，和同伴一起在打闹玩耍。
所以陈采并没有当回事，依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直到走廊传来的喊叫声越来越清晰，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喊，她才猛然惊醒。
她从床上下来，打开了宿舍的房门。
哭闹声戛然而止。
陈采有些疑惑的探出头四处张望，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一个人的存在。
她关紧房门。
抽泣和尖叫再次响了起来。
直到此时，陈采还没有将发生的一切往灵异事件方面联想，她只以为是哪个小朋友躲在角落里刻意恶作剧。
她再次打开房门，所有声音立刻停止。
陈采微微皱起了眉，做了一个关门的动作，其实房门只是虚虚掩上，并没有完全阖紧，只要稍稍使力，就可以轻松的推开。
她耐心的等待着哭喊声响起。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她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门，果然在拐角处看到一个小孩。
小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脸。
她似乎没有想到陈采会抓到她，像是愣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哭？”
陈采高声询问。
小孩低着头，不说话。
“是受了什么委屈，有人欺负你了吗？你可以和老师说一说，老师帮你出头。”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陈采上下打量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孩，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裙子，裙摆上到处都是棕褐色的脏污，裸露在外的手臂没有任何血色，青紫的吓人。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不算特别浓，但好像……是从女孩身上传来的。
此时的陈采才注意到女孩裙摆处并不是沾到了什么污浊，而是凝固之后干涸的血迹。
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些许恐惧，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
……
回忆起之前的遭遇，陈采浑身都在发抖，神经质的啃着自己的指甲。
“然后呢？”有人追问。
“然后……”陈采颤着声音回答，“然后她忽然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
“她的瞳孔是涣散的，像是……像是死去了好久的尸体，浑浊一片。她的手臂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那些血像流水一样掉在了地板上，溅在我的身上……”
陈采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她别的什么都不怕，单单只怕鬼。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
陈采环抱住手臂，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给予自己稍许的安全感。等到感觉好了一些之后，她再次低声开口。
“等我回过神来，眼前什么都没有，没有小孩也没有血。”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