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当晚。
细碎的雪花从天空落下,张灯结彩的各处，蒙上?了一层纯洁的白。
宋泠之在走廊里，看着外?面的细雪,轻轻呼出一口气，淡淡的白雾弥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老太太那边,还是没有请您过去的意思。”徐伯轻声说。
宋泠之：“嗯。”
他并不意外?。
上?辈子也是如此。
母亲去世?以后，母族那边的亲属与?他并不亲近,除了逢年过节送礼之外?，宋泠之与?他们并无太多?来往。
而宋家还有个老太太,也就是宋泠之的奶奶，住在五十里之外?的老宅。
老太太是个传统的人。
听?闻他跟傅林双订婚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给他过一个笑脸。
记得那年也是细雪纷飞，他带着林双上?门看老人家，结果他二人在外?面站着,冻了大半宿，也没有进老宅的门。
只听?得一声冷冷的：“你们什么时候断了！老太婆我?再什么时候认你这?个孙子！”
从那之后，宋泠之偶尔也会回去,希望他记忆里那个慈爱的奶奶会心软，让他尽孝人前，可是每次都吃闭门羹。
林双已经去世?，但他的性向是天生如此，所以并不打算在此妥协,耽误正经人家的女孩。
宋泠之：“挑的礼物让人送过去,我?就不去了，免得再惹她老人家生气。”
徐伯轻轻叹了口气。
一楼传来浓浓的香气,还有热闹的狗叫声，傅听?凛从窗户探出半个身来,远远对他们招手，“先生——徐伯——！”
“外?面冷，进来吃饭了！我?亲手包的饺子！”
徐伯那点惆怅散去，笑吟吟道：“今年家里倒是热闹。”
宋泠之：“是啊。”
出乎意料的，傅听?凛包的饺子卖相?居然极好?，几乎包出了花，比家里做饭的婶婶都强。
明明看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宋泠之眉梢微挑：“小傅同学，在学校还学了包饺子？”
“本来就会，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饺子都是我?包出来的。我?还会做饭，天生的，”傅听?凛嘀咕了一声，“要是我?在学习上?的天赋也是天生的就好?了。”
宋泠之笑了下。
“进步很大了。”
宋宅里人不多?，在一楼吃饭的只有他们三个，以及在桌子底下团团转的乐乐，所以桌子上?的年夜饭并没有十几道那么夸张，只有简单六样。
徐伯：“好?啦好?啦，快吃吧，看看谁能吃到硬币。”
傅听?凛原本以为只是一元钱的那种?硬币，结果吃到第六个饺子的时候，他牙被硌了一下，吐出一个比硬币还大一圈的金子。
“！”
宋泠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放下碗筷，“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徐伯：“往年不是先生吃到，就是我?吃到，小凛来的第一年，就吃到了，运气真的不错。”
见?他二人都举起了杯子，傅听?凛忙也举了起来，“谢谢先生，谢谢徐伯。”
低度果酒一饮而尽。
极远处传来烟花的声音，市区不让燃放烟花，应该是从郊外?传来的，给这?个夜添了一丝丝年味。
“这?金子……”傅听?凛迟疑。
宋泠之看出他的想法，为了让小朋友自在些，他道：“金币做大点是为了防止误食，你拿去吧，就当……是今年的压岁钱。”
客厅里的暖气很足，少年耳朵红扑扑的，眼睛也有点酸。
他把金币擦干净，攥进掌心，低低应道：“嗯。”
压岁钱。
傅听?凛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一声震动。
他拿起来一看。
班级群里发了今年的期末考试成绩。
“！！！”
傅听?凛呛了一下，连忙偷瞄了一眼宋泠之。
随即微微松了口气。
先生没注意他。
他们班级只有学生的小群里面已经炸开了锅：
“焯！怎么年夜饭发成绩啊！京市二中?老子CNM!!!”
“靠，我?爸爸已经开始看了！年夜饭当场变成成绩询问大赛！”
“啊啊啊我?还在外?面放鞭炮，成绩我?看了，我?觉得我?等会就是那个被放出去的鞭炮，只留一地余烬……”
“艹艸！老班！死?了死?了，大过年整这?一出，是不是想让我?们过不好?年！”
“就离谱，平等的诅咒每一个下这?个决定的领导！”
“我?说前几天怎么没动静，结果在这?里等着呢（冷笑）”
字字句句皆泣血。
怨念穿过屏幕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大年三十晚上?发成绩单这?件事惨无人道，委实?不做人。
傅听?凛退出班级群，点开成绩单，从下往上?找，快速寻找自己的名字，在中?下游找到了——
傅听?凛：
总成绩503
“……”
两秒后，他盯着这?个成绩，露出一个显得有些傻兮兮的笑。
宋泠之：“怎么了？”
少年抬眼，眼睛亮晶晶的，“我?出成绩了。”
“哦？”宋泠之，“多?少分。”
傅听?凛：“五百零三。”
宋泠之记得他的目标分数是五百，竟然考过了……
虽说原本成绩差，进步空间也大，但努力做不得假。
“很好?，接着加油。”
“嗯！”
傅听?凛觉得掌心攥着的，寓意‘顺顺利利’的金币在发烫，烫的他心口都暖暖的。
这?一句夸奖比什么都有用。
少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恨不得立即抱着沙袋做一百个深蹲，顺便?再刷十几张物理试卷。
心里的这?些冲动暂时压下，傅听?凛最终只是多?喝了两杯果酒。
他脸庞越来越红，脚踩在云端一般。
最后也不晓得怎么回的卧室，只记得有人给他掖了掖被角，卧室的灯也关?了，随后就是关?门声。
傅听?凛迷迷糊糊看见?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冷清背影消失在门口。
少年心里涌上?来一股极踏实?的安全感。
过了会，他又睡意朦胧的瞥了眼窗外?，恰一朵璀璨烟花绽放，映进眼底，宛如醉后的漫天星河。
好?看。
却?不及……
少年脑海中?闪过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睛。
“宋先生……”
傅听?凛含糊低喃了一声，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一晃，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已是将近两年过去。
-
高二的暑假只有短短一月。
八月七号开学的只有新步入高三的学生。
京市二中?校园内显得十分空旷。
夏日炽热，蝉鸣声在林间鼓噪，难得有一下午放松的时间，林荫遮蔽的篮球场上?早就聚集了一群打篮球的少年。
球鞋与?地面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一道身影左右虚晃，假动作骗人后立即运球而过。
“拦拦拦！”
“靠！”
穿一件宽松黑T的少年一跃而起，如一头迅捷的年轻头狼，修长的手臂伸展，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身，运球的手往下狠狠一扣！
砰！
巨大的灌篮声响起，随即就是篮球在地面砸出的巨响。
“嚯！傅哥牛逼！”
“哎输了输了……”
场上?的人三三两两聚起来，打算再打一局。
穿黑色短T少年抓着篮筐的手一松，落在地面，不打算参与?下一场了。
他随意用短袖下摆擦了下汗，额前的黑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庞东鼓掌，递过来一瓶水，“打这?么凶，谁惹你了。”
傅听?凛接过水喝了大半瓶，冰凉的液体缓慢给身体降了温，因为猛然灌篮那一瞬而绷紧发疼的肌肉也缓了些。
他捏了捏瓶子，眉头还是紧锁。
“家里的事。”
庞东知道他家里的事就是指那位宋先生的事，他没那闲工夫跟别人说，傅听?凛觉得他这?个朋友可以交，一来二去，他到成了除谷飞鸣之外?，和傅听?凛走的最近的一个。
“怎么了，跟兄弟说说。”
傅听?凛：“你知道……”
不知道篮球场外?谁的闪光灯没关?，傅听?凛被晃了一下眼，他抬头看去。
几个其他班的女生慌忙跑了。
推搡间还传来几声：
“被看见?了吧……”
“还不是为了拍照片给贴吧吸收新鲜血液？”
“快走快走！”
庞东啧啧：“我?当初就觉得你是潜力股，”他捏捏傅听?凛的肩膀，“这?肌肉……吃什么长的。”
傅听?凛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低头在手机里搜了京市二中?的贴吧，随口道，“抱了快两年沙袋练出来的。”
庞东：“？”
偷拍的照片很快被发到了贴吧上?，傅听?凛也刷到了，皱眉问：“怎么联系人删？”
庞东拿过来看，乐呵，“删什么，这?照片一出去，不知道多?少人来加你微信。”
就是因为这?样才烦。
照片有三张，一张扣篮，一张撩起短袖擦汗，一张低头喝水。
光影斑驳，少年握着水瓶的手指骨节分明，五官已经长开，眼瞳漆黑，锐利干净，不笑的时候显得冷峻。
身高大概一米八三，窄腰长腿，身形还带着少年感的青涩，不过因为格斗和常年锻炼加持，并不显得单薄。
周身带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疏离感，像头深山雪林里的年轻狼犬。
底下还有评论：
[芜湖~拍到了，新一届高三的传奇人物，傅听?凛，十七岁，据说高一的时候还是C班倒数，不到两年，成绩窜到了年纪前八十。]
[据说是想冲刺到年级前五十的时候，跳过2、3班，直接考进1班去。]
[真假。]
[欢迎来1班，帅哥！]
庞东：“别看了，大不了兄弟我?都给你拦下行不？”
庞东是真的佩服。
傅听?凛这?两年凭本事在拼，每一个C班的人都看在眼里
王罗河一开始还跟着卷，后来实?在是卷不动了，直接躺平，看着傅听?凛稳坐C班第一的宝座。
原以为这?人就停下了，没想到成绩一直往前，高二分科之后，这?人更是摆脱了弱势学科，成绩飞窜。
在高二最后的期末考试，更是考到了年级79。
这?个成绩，在2班已经能排进中?游了。
伴随而来的，是他这?个牛逼兄弟越来越高的颜值，以及纷沓至来的情书和一抽屉一抽屉的表白零食——
当然，最终都进了他庞东的嘴里。
“算了，回宿舍洗个澡，下午去自习。”傅听?凛收了手机。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洗完澡后，他没去玩，眯了半个小时，往书包装了两瓶牛奶和几个面包，就去了教室。
教室里坐了一半的人。
有的还没脱离假期后放松的感觉，在耍手机。
傅听?凛的位置换到了中?间第四排，他选的全理，坐在教室不需要动，而其他选了小众组合选科的，则需要走班。
今年高考改革，他们属于第一批实?验的小白鼠，据说下一年还会在此基础上?进行一些调整。
原本还有些声音的班里，在他开始刷题之后，也渐渐没声音了，刷题的人越来越多?。
一直到天擦黑，吃完饭，晚自习结束后。
闷热的暑天，外?面毫无预兆下起了暴雨。
雨点极大，狂风阵阵，树枝歪斜，还隐隐有闷雷之声。
傅听?凛被困在教学楼。
这?天气，今晚估计是回不去了。
他捏着手机，找了没人的地方，打了个电话，“喂？”
“小凛？”
宋泠之，“你放学了？”
傅听?凛：“这?边下了好?大的雨，先生，我?今晚不回家了。”
“京市下雨了么……”宋泠之这?一周的时间都在岑市出差，仔细听?，也听?见?了对面传来的雷声，“好?，那你自己注意，不要感冒，宿舍有衣服吗。”
傅听?凛笑了下，“有。”
报备了一下行程，傅听?凛挂了电话，脱下外?套，急速冲进雨幕里，奔向教学楼。
这?天气，打伞不如不打。
-
另一边。
宋泠之结束了在岑市的最后一天，考虑到路上?下雨，他多?在这?边酒店里住了一晚上?。
酒店是宋家的产业，宋泠之有自己特定的套房，里面装了方便?他行事的扶手。
康复训练不是每天都能赶得上?，他出差或者有事的时候，也只吃完药就算了。
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傅听?凛】：到宿舍了，衣服全淋湿了
【傅听?凛】：[]
一张对着镜子拍的半身照，短袖湿透贴在身上?，腰线轮廓若隐若现。
头发都在滴水，还有时间给他拍照。
宋泠之看完，回：[去冲个热水澡。]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
【傅听?凛】：冲完了！
【傅听?凛】：[]
是张雾气蒸腾的浴室图片，模糊的镜子照着少年半裸的模糊影子。
宋泠之，“……”
青年扶额，冷清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都说孩子大了会和家里人又距离感，他家这?个完全相?反，越长大越粘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任何?事都要跟他报备。
【傅听?凛】：先生记得吃药，我?去背单词了。
宋泠之：[好?，去吧，喝点热水驱寒，早点休息。]
【傅听?凛】：好?。小狗转圈.JPG
宋泠之忍俊不禁，放下手机去了浴室。
酒店里的浴室不及家里，也能凑合用。
这?两年，他为了不让自己陷入那种?没有线索的无力感中?，尽可能的找事情做，比上?辈子还忙。
不过因为知晓很多?先机，这?一次，宋氏发展的比上?辈子更好?。
连轴转了一周，谈下来了海外?的一个大项目，此时终于放松了下来。
宋泠之并不喜欢泡浴池。
因为他的腿会在浮力的作用下无法控制的漂浮起来。
花洒哗的打开，水温在几秒后变热，水雾弥散开，青年浑身缓缓被淋湿，他坐在凳子上?，一手攥住扶手，后背靠在微凉的瓷砖上?。
前额的发丝滴下的水滴，划过胸膛和微微泛红的皮肤。
时间有些长，他另一只手开始发酸。
宋泠之皱着眉，眼尾晕开点绯色，完全没有在生意场上?和人纠缠的耐心。
水雾缭绕，愈加浓郁。
许久，浴室门才被推开。
宋泠之净手，眉眼间那点欲气倏忽就散了，他神色淡淡的擦干头发，裹上?了浴袍。
-
302男寝。
外?面的风还在刮着。
傅听?凛很少晚上?在宿舍睡觉，除非有特殊情况。
今天这?种?大雨，如果宋先生在家的话，他还是会冒雨回家或者让阿金叔来接他。
但是宋先生不在家，就算了。
一楼比赛用的小黑板已经一周没有更新了。
傅听?凛翻了个身。
宿舍开了空调，四人寝，上?床下桌。
但这?种?天气，还是显得很热。
他手长脚长的，脚心抵在冰凉的铁床上?，贪图那一点凉意。
耳机里放的不是英语听?力，而是他刷的短视频。
视频里是古方捏腿的法子。
这?两年，宋先生的腿还是没有太大的进展。
傅听?凛比谁都急。
听?说捏腿可以刺激腿部恢复，他就跟宋先生提了，但被拒绝了。
理由?就是宋先生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腿。
傅听?凛越看越觉得这?法子有效果，甚至问了栾医生，栾医生也觉得可行。
他不死?心，一连劝了小半个月，宋泠之都没有松口同意。
他甚至开始打算自己学。
傅听?凛正聚精会神的一个接一个视频往下看，他们302宿舍群里却?冷不丁传进来一个大概60秒的视频。
【庞东】：哇靠，什么东西啊？
【王罗河】：学习视频？
【越礼】：嘎嘎嘎，隔壁宿舍传来的好?东西，学习动作片，检验兄弟们性向的时候到了，记得戴上?耳机哦（抱拳）
傅听?凛疑惑：[什么东西。]
【庞东】：看看不就知道了呗，友情提示，戴上?耳机啊傅哥。
庞东显然明白是什么东西，经验丰富。
此时宿舍已经熄灯。
低低的抽气哇靠声音从其他床位传出来，隐约刺激的情绪都被掩藏在黑暗之中?。
这?个年纪都容易出汗，也容易激动。
傅听?凛甚至听?见?了庞东夸张的蹬被子灌凉气的声音。
他蒙在被子里的鼻尖出了点汗，犹疑片刻，点开了那个六十秒的视频。
视频在加载转圈的那五六秒里，还是一片黑屏状态。
正待傅听?凛还在想着如何?捏腿的时候，视频冷不丁加载完毕。
两个人。
男人。
在接吻。
地点不是在浪漫的雪天，也不是在温和的春日，而是在暧-昧无比的情/趣酒店中?。
不只是亲吻。
他们还……
傅听?凛瞳孔骤然缩紧，脑中?有一瞬空白。
他虽然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在一起，但并不清楚怎么在一起。
“……”
少年鼻尖的汗更密了，他甚至换了只手拿手机，把另一只手掌心出的汗在睡裤上?蹭去。
傅听?凛从未觉得手机这?么烫人。
粘稠湿濡的声音通过耳机传入耳中?，略显失真。
他脑中?倏忽闪过一个冷清的背影。
还没来得及辨认清楚那是谁，60秒的视频倏的结束，被窝里顿时黑漆漆一片。
荱ъＯ唍xΙaＺΕΝＧㄚμèliαＮg辶亻乍
可有什么更鼓噪的东西冒出来，捉摸不住的异样在某处似野草疯涨。
少年呼吸急促，心跳逐渐失衡，一下又一下，强劲、灼烫、热烈。
正如这?场毫无预兆的大雨。
在这?个潮热而湿润的夏季，人类最直白、最原始、最晦涩的欲望、蛮横的宛如最不讲理的旷野狂风，刮遍了傅听?凛的整个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