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言一打开门,最先看到的是晏温手中三支摇曳明艳的玫瑰。

  为什么只有三支呢?

  因为晏温嫌花太多显得矫情,解释起来也很麻烦,所以挑了三支开得最盛的卡布奇诺,剩下全送给了保安大叔。

  “路边遇到一个卖花的阿婆,看着可怜就顺手买了,有花瓶吗?”晏温一股脑地解释,没给陈柏言说话的机会。

  陈柏言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握紧门柄的手松动,说:“有。花很漂亮。”

  晏温愣了愣,努力抑住过快的心跳,怕被陈柏言听到,表现从容:“不看是谁挑的。”

  陈柏言翻出从没用过的花瓶,洗了一遍,装好水,晏温把花插入瓶中,挪到餐桌上。

  全程静默,没有交流。

  连仓鼠小温都不出来活跃气氛。

  晏温自从知道陈柏言喜欢他后,就不能坦然地面对他了,之前暗恋的时候还可以明目张胆地试探和调侃,现在倒做起了缩头乌龟,一溜烟躲进了房间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

  留下被抛弃的仓鼠小温和陈柏言面面相觑。

  仓鼠小温的爪子抚着额头,微闭着眼,脚步偏移,虚弱无力地说:“我的头好晕。”

  “继续装。”陈柏言语气淡淡,双臂抱肩,静静地看仓鼠表演。

  仓鼠小温睁开一条眼缝,从刁钻的角度瞄了陈柏言一眼,见效果不佳,没有引起同情之心和怜悯之心,于是加大力度,配上了气若游丝的哀嚎,叫魂似的哀吟不止。

  陈柏言曲指,对准仓鼠的屁股,轻轻一弹,害得仓鼠小温向前踉跄了几步,气冲冲地扭头,对上陈柏言似笑非笑的脸,发觉自己上当露馅了。

  它急中生智,先发制人:“你听我解释。”

  好一句渣男语录。仓鼠小温在心里吐槽。

  陈柏言拉开凳子坐下,好整以暇道:“你说。”

  要我说什么?仓鼠小温懵圈了。

  不过,到底混迹职场多年,仓鼠小温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它一改不正经,秒变严肃的长辈:“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人都住进你家了,你还玩什么纯情养成,还想拖到什么时候?你难道就不怕吗?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等上了大学,优质男人和优质女人多得是,你不趁他现在眼界窄,靠你的一丢丢姿色和本事把人拿下,等他见识到更多人后,看他还会不会拿正眼看你。到时候哭你都没地方哭。”

  “你怎么就听不进我的话呢?”仓鼠小温反过来埋怨陈柏言,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陈柏言凉凉道:“我要是不把你的话放心上,会不锁抽屉?”

  仓鼠小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在利用我!他没有表面那么单纯,是我看走眼了!

  它勾起半边嘴角,冷呵嘲讽:“哦,那还是你厉害。”

  陈柏言挑眉,不置可否。他对仓鼠说:“晚上奖励你一盘糖醋排骨。”

  仓鼠小温傲娇扭头:以为我会稀罕?

  晚上,仓鼠小温穿着一件小围兜,坐在装糖醋排骨的盘子边上,两只爪子抓着一段小排骨,龇起牙啃得滋滋有味,嗦完酱后还咂巴咂巴嘴。

  饭桌上,陈柏言和晏温各自藏了心事,就数它吃得最香。

  晏温味同嚼蜡,他咬着筷子,目光越过中间的玫瑰,看向陈柏言,犹疑之下,突然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是他经过一下午思想斗争的结果,与其装作安然无事维持表面平静,还不如把话挑明了,坦坦荡荡问个明白,也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陈柏言。

  大家都是男生,没必要扭扭捏捏,多不像样。

  陈柏言一怔,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看进那双被灯光映得透亮的眼睛里,回想起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暮晚黄昏。

  日影斜沉,金光散漫。放学的铃声敲响,穿着校服的学生们鱼贯涌出,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商量去哪个小摊解决晚饭。

  陈柏言背着书包走下一级台阶,忽然一阵风从身边掠过。

  准确来说,是滑过。

  衣摆在半空肆意飞扬,滑板“砰”地落地,板头翘起,板尾下压,画弧转圈,一气呵成。少年粲然一笑,朝陈柏言身后喊:“还不快跟上,齐斯远。”

  那一刻,晏温的发丝眼眸被金辉勾边细描,明明昧昧的鲜动,胜过天边绯霞的灿烂,热烈的目光像盛满了醺香温酒,一顾醉人心。

  年少惊鸿一瞥,陈柏言从此醉酒不醒,甘愿沉溺。

  “很难想起来吗?”晏温见陈柏言在发呆,耐不住性子,只好自己先主动交待了,“那按老规矩,一换一,我先说。”

  陈柏言眸光微闪。

  他猛地捕捉到了一条被他忽略的信息。

  在陈家时,他爸告诉他,是晏温的爸爸亲自上门来寻求合作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不是晏温对他也有那方面的意思,而且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解决,他怎么可能会那么着急?

  所有的线都串联起来了,箭头指向一个真相——晏温也喜欢他。

  而现在,晏温坐在他的对面,低头戳着饭,缓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时候,可能初中吧,反正等我察觉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说了等于没说。

  但陈柏言不在乎。

  他只知道他喜欢的人,和他有同样的心意。

  这就够了。

  “该你了。”晏温脸颊不争气地飘起两抹淡粉,后知后觉地害羞,端起水喝做遮掩,但手指也在紧张地颤栗。

  仓鼠小温也停下啃排骨,期待地望向陈柏言。

  陈柏言酝酿了一会儿,话轻情意重地吐出两个字:“初二。”

  晏温惊讶得差点把水喷陈柏言脸上:“我去,陈柏言,你好早熟。”

  他全然忘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你喜欢我什么?我不觉得我有哪里是值得你喜欢的。”无论男女,这个话题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就会让人忍不住一再细究,恨不得立马问出十万个为什么来。

  陈柏言抿了抿唇,掩盖露出的不安:“这个可以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我们先想想目前的解决措施。”

  话音落地,仿佛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声音一瞬间消失了。陈柏言目光灼灼地盯着晏温,晏温仿佛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晏温避开陈柏言的视线,脑袋埋低,不吭声,饭被戳得稀烂。

  仓鼠小温在中间,看看晏温,又看看陈柏言,要急死它了。

  说呀!快说呀!它在内心为两人摇旗呐喊,甚至想亲自上场,掰开他们不懂事的嘴。

  “我们试试吧。”陈柏言打破了沉寂,掌握主动权,乘胜追击。

  “试什么?”晏温声若蚊呐,假装听不懂。

  “做我男朋友。”陈柏言郑重道。

  “也……也不是不行。”晏温支支吾吾,“但我是第一次谈恋爱,肯定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不准嘲笑我、嫌弃我和骂我。”

  一来就定规矩了。

  陈柏言轻“嗯”,一手心的虚汗,提心吊胆终于落地了。

  晏温继续说:“还有,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人,要是到时候你觉得我们不合适,就告诉我,我不会死缠烂打的,不过,能改的我都会改,当然,你也不能随便说分手,还有,我要是觉得你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也会说出来,但改不改由你。”

  “好。”情人眼里出西施,有时候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反而会彰显对方的可爱。陈柏言渐渐漾开了一个笑,“还有吗?”

  仓鼠小温腹诽:大尾巴狐狸。

  晏温思索片刻,抬眼看陈柏言,认真道:“我们的关系要保密。就是在学校的时候,你和我还是保持原样,比如我看你不顺眼,你也看我不顺眼。”

  陈柏言的笑容僵住了。

  心里默默澄清,我没有看你不顺眼,我在控制我自己。

  好不容易谈次恋爱,还得偷偷摸摸搞地下情。

  但关系刚确定下来,违逆极易乐极生悲,得无条件顺从,展示出自己强大的包容和理解。

  两人互表心意和做出决定的过程很平静,顶多像轻风掠过湖面,涟漪微微。实际上,三更半夜,他们激动又焦虑,辗转反侧,无人入眠。

  仓鼠小温被陈柏言翻身的动作也吵得睡不着,刚钻出棉窝要骂人,就见陈柏言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出了房间。

  陈柏言去倒水喝,没想到厨房已经有人了。

  在微弱的光线中,四目相对,所有动作都不由自主停下,呼吸也屏住。

  晏温穿着棉绒睡衣顶着鸡窝头,握着杯子咽下水,双眼一片清明:“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陈柏言走到晏温面前,“你呢?”

  “我也是。”晏温如实道,“感觉不太真实,像做梦一样。”

  从前的妄想与从未有过的设想,一朝变成了可触摸的现实,越是在意,越不敢轻易相信和接受,他们都怕只是黄粱美梦一场。

  睫毛投下分明的阴影,陈柏言盯着被水润得湿红的唇,埋没许久的念想被勾了出来。

  “我能亲你一下吗?”

  晏温茫然撞进陈柏言炙热的目光里,像被烫着了一样,急慌慌地别开眼。

  半晌,他点了点头。

  他们都需要一些实在的东西,来确认今晚的真实。

  陈柏言接过晏温手中的杯子,放到台上,捏住他的下巴,指腹磨了磨,在晏温浑身泛起麻意时,低头凑近,轻轻一碰。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触感温软,却足以让两人灵魂一振。

  门后有一小团黑影。

  仓鼠小温躲在那里,目睹了这一幕。

  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然后一点一点掏空。

  现在的结果是它极力促成的,也是它一直梦寐以求的,为什么它会感到闷沉沉的?

  难受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