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歌倒进自己的床，还在回想霍溟那两句臭屁的话。
装什么酷，说得好像她是抛弃曲小溪的坏人一样。
拽掉绑得头皮疼的发绳，曲歌烦躁地对着枕头一顿拳打脚踢，最终还是爬起身添加了霍溟的微信。
她看到放在角落的小提琴盒，顿了顿，从里面取出没多想就装回了家的鼓棒。
其实曲歌并不是真的讨厌曲小溪。
她的傻子哥哥从来不会主动惹麻烦，同时还很信任她，她说什么都会认真去听，认真去做。
哪怕她让曲小溪不要再粘着自己，曲小溪也会听话地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即使不安，也会克制着不再伸手去拽她的衣摆。
最早的时候，曲歌是想要好好保护哥哥的。
只是后来越长越大，看到的事越来越多，庞杂的信息涌入小小的身躯，曲歌忽然就发现爸爸妈妈的爱没有那么纯粹，她所面对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友善。
曲歌只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被看作是一个不完美的替代品。
长大了的曲歌知道了，如果曲小溪不傻，就不会有她。如果有一天曲小溪恢复，她将被随时取代。
因为她是女生。是哥哥残损后被制作出来的替代品，也像是夺走了所有本该属于哥哥的关注的偷窃者。
曲歌有时在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这样的夺取会不会显得更理所当然，她面对父母长辈的期待会不会更有底气，她是不是就不用再面对那一句：“可惜了，曲家的男孩不顶事，剩下的又只是个小姑娘。”
妈妈告诉她，女人就是要比别人付出更多才能得到认可。她的哥哥不能肩负起的责任落在了她身上，她就要做得更好，更完美，让所有人看到，她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孩。
相反，她还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哥哥。
而需要被她保护的哥哥什么都不懂，不懂自己有多大的天然优势，不懂本该他承担的压力被翻倍压在了谁身上。
他只会跟在曲歌身后，小声又不安地叫她：“……曲歌？”
曲歌没那么喜欢芭蕾，也不讨厌跆拳道，她只是讨厌看不惯曲小溪被欺负就放弃芭蕾去学跆拳道的自己。
就像是又一次印证，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曲小溪。
曲歌越来越讨厌事事被安排好的生活。
要努力学习，要快点长大，要接手公司，要照顾哥哥。
每一条，每一条，都是锁着她的锁链。
曲歌在密密麻麻的日程表里看不到半点属于自己的痕迹。
终于，曲歌放下小提琴，拿起了鼓棒。
她不讨厌小提琴，也没那么喜欢架子鼓，她只是想短暂逃离自己被安排好的人生。她想被密集的鼓点包围，手臂甩下每一击都是在敲碎这个虚伪的世界。
握在手中灵活转动的鼓棒掉落，砸在了曲歌的额头上。
“啊。”曲歌捂着额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她承认，在妈妈说要给恢复智力的曲小溪请家教送他去国外读书时，她有一瞬的心寒。
她想，果然，有了哥哥，她就该退出了。
那就退出好了。
她把这些年得到的关注，得到的培养，全都还给曲小溪。
那样她是不是就可以去做自己，去过自己的人生？
于是曲歌开始刻意躲开曲小溪。她对曲小溪的所有异常视而不见，只想远离这个陌生又奇怪的哥哥。
她觉得这可能就是注定。
注定曲小溪会改头换面，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直到霍溟戳破了她的逃避。
曲歌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侧头摸过自己的手机。
微信名像个中年人的新好友给她弹过来了很多条消息。
曲歌一条一条看完，骂了句：“有病。”
又骂：“怎么这么扯淡啊。”
曲歌坐起身，将霍溟发来的消息仔仔细细地重看了一遍。指尖悬在屏幕前许久，最后点开了通讯录。
曲歌想，她可以逃避，可以怨恨，可以报复。但首先，她面对的人要是曲小溪。
是被她保护了十五年的哥哥。
而不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陌生人。
卧室门外，曲小溪靠坐在墙边发呆。
哪怕是只透明的小幽灵，他也不会随便乱跑，闯入家人的私人领域。
曲小溪坐在这里是在等。
没多久，熟悉的能力波动不出所料地从他的卧室跑出来，溜向曲歌的房间。
曲小溪静静坐在曲歌门口抱住了膝盖，他歪头看着系统先生和在杂物间门口时一样，无头苍蝇似的撞了一圈。
不同的是，迟钝的系统先生这一次察觉出了不对。
系统花了些功夫去寻找曲小溪的踪迹，结果人就坐在他面前。
系统变成小光团：“……你怎么在这儿？”
曲小溪无辜地眨眨眼：“卧室太闷。”
曲小溪疑惑：“系统先生出来是要干什么呢？”
系统一时语塞。
接连两次偷听失败，系统不得不怀疑是曲小溪在捣鬼。可曲小溪明明是个傻子。
……一个让他频频吃瘪，又怎么杀都杀不掉的傻子。
看在曲小溪暂时还算听他的话，没闹出动静让宿主发现的份上，系统不想和摸不出底的小傻子对上。
他放弃继续打探霍溟有没有对曲歌说些什么。
系统：“我……我出来散步。”
“哦。”曲小溪点点头，像是信了他的鬼话。
曲小溪静静地坐在曲歌卧室门口一动不动，系统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灰溜溜离开。
*
一周后德育中学期中考结束，高三年级的成绩当周公布。
霍溟勉勉强强留在年级前十，[曲小溪]短短一个月前进五十名，排在年级一百四十六。
反倒是夏梨，一下从前二十掉到了五十名开外。看来那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对她的影响，远比看起来的要大。
德育中学除了有食堂，还有卖速食的便利店。霍溟提着加热后的三明治和牛奶跑去旧楼，那间上学期被他和曲小溪当作“秘密基地”的废弃教室。
除了后排靠窗的两张桌子周围被清理过勉强能看，教室其它地方都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地上桌上还叠着一串杂乱的梅花印。
“刚开学的时候我来看过一眼，那只肥猫早跑了，你也不在，我就再没来过。”霍溟自言自语道。
他打开教室的窗户通气，从兜里翻出湿巾将后排的两张桌椅重新擦了一遍。
“这个三明治的口味是新出的，我先尝尝，好吃的话下次请你吃。”
一周过去，霍溟碎碎念的功力见长，酷哥硬生生被逼成单口相声大师，一个人就能从天聊到地。
曲小溪坐讲台边，仿佛离霍溟远点就能忍住不回话了。
他听着霍溟漫无目的地东扯一句西扯一句，隐约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眼熟。就好像曾经有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也是这样，藏在霍溟身边，听他讲各种各样的事。
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就这样沉默地听了一辈子。
曲小溪的目光无意识涣散。最近总是这样，他会零零散散看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看不清，也记不住。
还有件事，就是曲小溪的能力在增强。
从能碰东西到能碰霍溟，曲小溪早便注意到自己的能力在变化。
他不知道这样的能力是什么，不过他对这能力很熟悉。随着恍惚间看到的画面越多，曲小溪迟钝的思维似乎也开始转动。
他尝试去控制这股力量，渐渐的，他便可以感应到系统的踪迹，也可以设置一道屏障拦住系统先生乱跑。
比起总是骗人的系统先生，曲小溪更想和满脑子奇思妙想的[曲小溪]交流。
只是曲小溪还有些担心，他不确定以自己现在的力量可不可以完全拦住系统。
万一系统真的能杀了他，就没人保护霍溟了。
所以曲小溪想再等一等，等这道深不见底的力量再恢复一些，他就想办法避开系统，和[曲小溪]聊一聊，问问他是不是真的还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也问问[曲小溪]到底想让夏梨怎么办。
当然，最重要的是，等他确定自己能保护好霍溟，他会站在霍溟面前，再一次握住霍溟的手，他会说好多好多话，把这段时间没能给出的回应全都补给他的同桌。
塑料包装的窸窣声暂停，空荡荡的教室安静下来。曲小溪回过神，发现霍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窗边。
他的手里拿着牛奶，正垂眼望着窗外。
曲小溪支着下巴看霍溟线条分明的侧脸，平日里被气势掩盖的容貌安静下来看其实很漂亮。
垂落的睫毛像蝴蝶一样，让曲小溪想要伸手碰一碰。
然后再摸摸狭长眼尾的泪痣。
听说有泪痣的人会多愁善感，可霍哥总是酷酷的，好像不会有什么烦恼。
没烦恼的霍哥忽然放下手里的牛奶，翻身坐在了窗边。
接着，他一手支住窗框，大半个身子探去窗外。
曲小溪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眼看霍溟就要掉出去，曲小溪想也没想，闪身上前，一把抱住霍溟的腰，将人拽下来。
落地时没站稳，还被霍溟扶了一把。
曲小溪扬起头，对着转过身的霍溟生气地喊道：“这样很危险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