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灯亮起的同时, 叶拙眯起了眼,用手挡在了眼前。
这本是一个被灯晃到眼睛的正常动作,但季隶铭却很快发现了异常。
“今天应该很累吧, 看你的眼睛都红了。”
刚才季隶铭就留意到了, 叶拙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唯独眼睛微微发红, 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季隶铭帮叶拙放下了车椅,“闭上眼躺一会吧, 就算睡不着也休息一下眼睛。”
拒绝的话已经在嘴边, 但倦意和胃疼打败了叶拙的倔强。
“谢谢。”
躺下来之后, 叶拙觉得自己舒服多了。
“又是谢谢……”季隶铭抱怨着,脸上却带着笑,“你还没告诉我,如果集齐一百句谢谢有什么奖励。”
当初随口说的闲聊又被提起, 季隶铭的坚持让叶拙心生一丝捉弄的想法。
“一百句谢谢能再换一句谢谢。”叶拙说。
“这样啊。”季隶铭摸着下巴思考,“那会用什么方式说呢?可以是在我耳边说吗?”
叶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转过头去,“到时候再说, 我困了。”
“睡吧。”
季隶铭把车内的暖气开得更高, 暖烘烘的,叶拙很快就昏昏欲睡。
“拍摄怎么样?”季隶铭问。
“……很顺利。”
“顺利就好。”
季隶铭的语气轻快, 叶拙能听见他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的声音。
“那接下来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了?”
叶拙“嗯”了一声, 季隶铭只以为他是真得累了,默默将车速放慢,小心翼翼地开过颠簸的路面。
他的后视镜里反射出一辆黑色的保姆车。
如果他来的时候没有看错, 叶拙刚才就是从那辆车上面下来的。
Cynthia给他发短信求助的时候直说叶拙可能遇到了麻烦。
具体是什么麻烦,Cynthia并没有说。
叶拙靠在旁边假寐, 呼吸舒缓而均匀。
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去再打听一下。
季隶铭记下了那辆车的型号和车牌。
-
叶拙闭上眼,眼前却还残余着他正对着三个小时的图片。
程斐折磨人的手段随着年龄一同增长。
当叶拙接过电脑的时候,屏幕上并不是李洲的照片,而是……路言意。
李洲故作惊讶,“哎呀,不小心弄错了,不过修路言意也一样,我就是想看你的工作态度而已,如果路言意那种脸都能修好,想来修我的会更轻松。”
照片里的路言意低着头,单手挡住镜头,表情冷而怒。
他的右脸下侧链接脖子的部分留着狰狞的疤痕,像是大片的蜘蛛网落在皮肉上。
而其余的部分则依旧完美如初。
看到叶拙的表情之后,程斐心里狠狠出了口恶气。
“修吧。”程斐说。
高中那次捉弄叶拙之后,路言意就想方设法地处处为难他,程斐逼不得已才才S市来到A市继续发展。
前些年他眼睁睁看着路言意风生水起,自己只能气得磨牙。
现在不一样了。
路言意和家里决裂,最得意的脸毁了,连他身边的狗也没留住。
程斐扬起下巴,“好好修,给我一点一点修。”
直面路言意的伤口,叶拙从内而外地感到晕厥,本就绞痛的胃更是变本加厉的抽搐。
他一点点地重复着操作,修复着路言意脸部的伤口……
狰狞的,恐怖的,挥之不去的。
“!”
叶拙猛地惊醒。
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温暖的光。
“做噩梦了?”
季隶铭的声音抚平些许叶拙的惊恐。
叶拙胸膛剧烈起伏,“没有做梦……”
他只是……
又在梦中看到了路言意。
路言意的脸在他面前慢慢皲裂,如同破碎的杯子一点点地掉落在地面。
“你的脸色不太好,要去医院吗?”
叶拙摇摇头。
现在已经接近夜里一点。
他只想快点回到家里,在他的床上躺下……
胃疼的话,吃点药就能挨过去的,他熟悉的。
叶拙下了车,一只手扶住了他。
不知何时,叶拙已经习惯和季隶铭的肢体接触。
“是不是腿都睡麻了?”季隶铭的笑意落在眼底,叶拙点点头。
就当是睡到麻木了吧。
他不想让季隶铭在为自己担心了。
-
叶拙草草洗了个澡。
不是他不想认真洗,而是身体实在快到顶尖。
当他站在充满水蒸气的浴室时,感觉自己随时在窒息的边缘。
刚往嘴里塞了几粒药,房门就被敲响。
不是叶拙所料,季隶铭来了。
季隶铭穿着蓝白格子睡衣,脱去正装的他显得格外居家,总算有了点符合年纪的样子。
他靠在门上,还没开口,叶拙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虽然你在小黑板上写你现在睡了,但我觉得还是得来和你聊一聊。”
今天要和他聊一聊的人真多……叶拙也猜到季隶铭会过来劝他。
叶拙嘴巴里还残余着药片的苦味,点点头,示意季隶铭继续。
季隶铭双手环抱在胸前,“我不会干涉你的工作,你也说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怎样都会坚持,可是你这样消耗健康……我很担心你。”
“我还好啊。”
“你真的还好吗?”季隶铭皱着眉,“你现在这样让我真的没办法放心。”
叶拙自己可能不知道,从季隶铭看到的那一刻开始,脸色就异常苍白。
准确来说,是从叶拙开始进工作室兼职,叶拙原本健康的身体状态就在走下坡路。
季隶铭发现家里都快落灰的药箱一次又一次被打开。
不仅是胃药。
感冒药,退烧药,止痛药,止咳药……
这些叶拙都故意躲着季隶铭吃下去了。
如果不是季隶铭偶然发现家里的医药箱有了变化,可能他真的会认为叶拙只是偶尔会因为休息不好才脸色差。
“我不是想让你放弃工作,也不是强迫你怎样,我之前也说过,我看到你越来越好,比我自己得到什么都要更高兴,可是叶拙,我不想看到你在追逐中让自己透支。”
季隶铭可以视而不见,等叶拙哪天碰壁了自己选择离职。
也可以拿着自己的身份,私下联系工作室,让他们给叶拙开辟绿色通道。
可是季隶铭和Cynthia说得都是只要不出现职场霸凌,就不要把叶拙当成不一样的存在。
他明白,不是给叶拙特权就是推动叶拙,这不是叶拙想要的前进。
叶拙想靠自己证明自己。
季隶铭的最大支持就是相信他。
可是到如今,季隶铭到宁愿做个坏人。
不能眼睁睁看着叶拙被他所喜爱的东西慢性杀害。
叶拙深深呼出一口气,和季隶铭说:“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最近叶拙自己也觉得力不从心。
他比工作室的任何人都要获得更多经验。
同样也比工作室的任何人都要累。
学业,工作,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两边他都不能放弃。
季隶铭凝视叶拙,“真的?”
叶拙抿唇,不敢给出百分百的承诺,“我会试着调整……尽可能吧。”
得到这样的答案已经比季隶铭预想地好太多。
他害怕叶拙会一意孤行,坚持以健康为养料,让自己的梦想绚烂燃烧。
但如果叶拙愿意改变,那他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但也仅仅是一些。
叶拙这次回来,彻底病倒了。
他在床上休息了两天才勉强缓了过来。
季隶铭同样每天请假,提前回家照看叶拙,即便家里已经请了医生来为叶拙治疗,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就像历文说得,他的分离焦虑在叶拙在家生病变得更加严重
如果不是每天例行开会,季隶铭可能都不会在公司露面。
今天的会议,季隶铭缩短了时间,坐在办公室总觉得心神不宁,看着资料却一个字都无法往心里去。
最后索性把这周剩下几天都改为在家办公。
会议改成线下会议。
他要在家里守着叶拙。
今天的提前回来是叶拙没有想到的。
所以在季隶铭打开他房门的时候,叶拙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
季隶铭皱着眉叫他的名字。
叶拙硬着头皮说:“有个很紧急的文件需要我看一下,是因为手机看不方便我才用电脑打开的,不是什么很累的活……”
他越说,心里越虚得慌。
其实他可以淡然地将电脑合上,然后质问季隶铭为什么不经允许就进他的房间。
可是看到季隶铭那又生气又无奈的眼神,叶拙实在说不出口……
更主要的还是,他在季隶铭眼睛里看到了心疼。
“真的吗,叶拙。”季隶铭再次叫叶拙的名字,语气已经比刚才多了些冷静。
“你真的就只是看一看?没有骗我?”
季隶铭拿出手机,“那我先就电联一下Cynthia,你也在旁边听着,我顺便再问一下你们工作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离了一个员工都不能运转,非要在员工带病工作?我身为老板,很担心这个工作室是不是存在问题。”
季隶铭的话一半是理性,一半是生气。
他搬出自己的身份,就是想让叶拙知道这些事其实不用叶拙亲力亲为。
“你要获取经验想要发展空间,我觉得这些都没问题啊,可是如果你在做一些明明就可以做到的琐事,而且付出的代价完全没有必要,那我真的要生气了。”
季隶铭面色凝重。
想到这几天叶拙明显瘦了许多,他更是怒火中烧。
这是好不容易才能养出来的肉。
几天就被折腾掉了。
别人不心疼他心疼。
他心疼得要死!
叶拙想要工作的机会,这个工作室都直接交给他,为什么偏偏要从吃苦开始。
季隶铭不理解。
如果叶拙还要吃苦,那他还努力做什么?
越努力,让叶拙和自己的距离越大吗?!
季隶铭再次强调,“叶拙,我真的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