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康远县八里镇泉里小学新学期第一次上音乐课。
司机大叔来接，也姓周，叫周峰，原来也是泉里村人，不过现在已经住在县城里，不再在村里了。受宋林枫的雇佣，一周三次会补充食材跟必需品过来。不过这两个月，有周舟在，什么都能搞定。周峰就如实汇报给赵总，得到回复说可以酌情减少来的次数，周峰就来的很少了。
今天他把车开过来停在门口，周舟叫了声：“峰叔”。
二伯瞧见了稀罕：“小峰，挺长时间没见啊。”
周峰胖胖的，肚子挺出来一块儿，人瞧着特别憨厚，笑着说：“今天小宋少爷要去学校。”
村里人都知道，小宋少爷是泉里小学的音乐老师。农村小学里，音乐课就是个陪跑的，学校不重视，家长也不重视。但孩子们喜欢这个温柔又清秀好看的老师，最重要的是，不用上语文数学课，都很开心。
宋开心握着盲杖，自己摸着慢慢上车，跟周舟说：“拜拜。”
周舟感觉自己跟老母亲一样，失笑片刻：“行了，快走吧。”
宋开心又说：“中午我回来吃饭。”
周舟：“嗯，给你做鱼。”
宋开心点点头，周峰帮他关上车门，开着车离去。
宋开心开着点窗，往外凑了凑，能听到外面有三三两两年轻幼稚的声音在说笑。都是去上学的学生吧。
泉里小学离宋开心住的地方不远，毕竟都是泉里村的小孩子去上学，不能太远，建在一片杉树林里。杉树是四季分明的树木，春夏秋冬，树叶沙沙，伴着孩子们的读书声，很童话。
宋开心到了教师办公室，几个老师都已经到了。这里也没有分科目教研组，全部的老师都坐在一起，宋开心敲着盲杖出现在门口，娟姐就打招呼：“宋老师！你来了啊。”
声音听着挺开心。
宋开心也笑了笑：“嗯，今天有课。”
开学好几天，其他老师课都上一轮了。音乐课的课程排在很后面，宋开心又不需要参加他们日常的会议，有课来就行，所以这还是新学期跟大家第一次见面呢。
音乐教室在一楼最东边的教室里，挺大，有两架钢琴，一次可以坐大约五十人左右，钢琴教室隔壁就是排练室，偶尔要排节目，这教室就是个香饽饽。
这音乐教室跟排练室的配备，在整个康远县的公立小学里都找不到更好的了。其实都是宋林枫赞助的，私人出钱。
宋开心在16岁之前一直在学音乐，后来因为眼睛，无法再深造。可深入骨子里的乐理及技能是没忘的。在那段艰难挣扎的时间里，他还肯敞开心扉接受新的东西，宋林枫高兴还来不及，一点不嫌麻烦。立刻给宋开心请了盲文老师，让他以一位盲人的身份重新接触音乐。去年，泉里小学招音乐老师，唐爷爷鼓励宋开心试试，宋开心去了，学校里简单考察后录用了他，宋林枫就花大手笔给翻修了音乐教室，还把一间废旧的储物室改造成了排练室。
在教室办公室也有宋开心的位子，跟其他人一样，一张红漆桌子还有一张椅子。宋开心教完课就走，也很少坐在这，但是学校里还是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个休息的地方。
坐下来，摸了摸桌子，还有未干的水渍，隔壁的江老师说：“三年级那个音乐课代表给你擦的，可认真了，一遍又一遍呢。”
宋开心笑了笑，从包里掏出瓶装水，小口喝了两下。脑子里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小姑娘这时候的嗓音都很稚嫩，但是听来依旧很悦耳，银铃一般。
他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能听声音。
泉里小学六个年级一共七个班，音乐老师只有他一个人，今天他得上三节课。
跟孩子们相处也简单，乐理知识太复杂，只能说简单的，大部分时候是让他们能有短暂的音乐浸染，能在繁重的课业之外快乐一点。
这也是宋开心愿意来的原因，没人探究巴赫跟肖邦谁更纯粹，只要简单的好听快乐就行。
有两节课中间隔着大课间，大课间全体学生都要去操场做操，熟悉的前奏音乐响起来，第八套广播体操开始了。
宋开心提前到音乐教室准备下节课的内容，结果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有人，侧耳过去，在广播体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背景音乐里，硬是听到了啜泣声，呜呜呜的哭声。
音乐教室在宋开心的授意下，是从不锁门的。谁在里面？
宋开心慢慢推开门，里面的声音骤然停了。
为什么躲在这里哭？肯定是为了不被人发现。宋开心体贴地没问是谁，只轻轻说：“不好意思，做操要结束了哦。”
一结束，肯定就会有学生进来。
那人没说话。宋开心往边上让了个空出来，温柔的表达着，你可以默默离开的信息。
没一会，宋开心感到边上有人走过，应该是那人离开了。
宋开心这才进教室。
上完课司机大叔送宋开心回家吃饭，到了之后宋开心说：“谢谢峰叔。”
周峰惊讶，一时都忘了回答。他受宋林枫的雇佣已经四年，接送很多次宋开心，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以往都是直接说：“谢谢。”或者直接不说话。
宋开心眨眨眼，怎么了，早上明明听周舟是这样叫的呀。
周峰：“……呃，那个那个，不用谢。”
宋开心这才笑了下，关上车门，摸着慢慢回家。
周峰觉得跟往常一样，送小少爷去上课，再送他回来。可是咂摸咂摸，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周舟炖了鱼，给宋开心挑了鱼肚跟鱼脸那块的肉吃。
“下午我不上课了。”
周舟不清楚宋开心这个没编制的公务人员是怎么上班的，闻言笑了下：“你挺清闲。”
宋开心说：“早上我上了三节课呢。”
“是是是，宋老师辛苦了。”
宋开心这才满意。
下午宋开心睡了午觉，没开空调，睡醒一脑门汗。
周舟在外面敲门：“宋开心。”
“……嗯？”
周舟：“我进来了？”
宋开心把门锁了，闻言慢慢摸着过来开了门。
周舟站在门口：“醒了就起来吧，睡到几点了。”
宋开心刚醒脑子还不太转，搁平时肯定要跟周舟反抗两句，现在呆呆的，只点点头。
周舟看他可爱，也不说了，伸手抹了把他脑门儿上的汗，声音带着低沉的笑意：“瞧你这汗。”
周舟没觉得一点不对，动作做得很流畅，几乎就是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手就伸出去了。
如此宠溺又温柔的动作。
“下来喝冰奶茶。”说完周舟“噔噔噔”下楼。
宋开心摸摸脑门儿，懵了。
周舟自己煮了奶茶，用红茶跟牛奶，放了挺多糖。午饭后就做好了，冰在冰箱里，现在拿出来喝冰冰的正好。
宋开心咬着吸管，喝的有一搭没一搭，周舟问：“不好喝？”
“好喝。”这话是实话。可他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刚才周舟摸自己额头的动作。有点儿郁闷，又有点儿怕，想让他以后别这样，可自己好像又不是讨厌。
“琢磨什么呢？”
宋开心坐直了点，“没有。”
还是算了，不说了。
“……嗯。”周舟答。
“周舟！！！”外面突然有人喊。
周舟仔细一听，是周远。交代宋开心说：“我出去看看。”
周远站在门口，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生怕自己喊的声音不够大。方俊烨打着一把伞站在边上，懒懒的。
“你们怎么来了？”周舟挺奇怪，方俊烨也没说要回来。
周远：“你还说呢，群里都说了，就你没回。”
从早上开始周远就没太看手机，可能是遗漏了。
宋开心慢慢摸着出来，站在门口，搞不清楚状况，问：“船船，怎么了？”
周舟：“我两个朋友。”
周远跟宋开心已经算见过几面的熟人了，热情打招呼：“开心！”
宋开心冲他招招手：“周远你好。”
方俊烨高中毕业后就没在这里怎么待过，这还算第一次见宋开心，他知道这人是他们发小周舟的小老板，又见他长得清秀可爱，忍不住喜欢。
“开心你好，我叫方俊烨。”
宋开心没听过这人声音，但听着挺好听，思考了两秒说：“你好俊烨。”
周远一听不乐意了，嚷：“怎么他是俊烨，我就是周远了？”
周舟无语，虽然太阳也不大了，但还是热啊，这些人也不怕热，还搞起自我介绍来了。
“你们干啥来了？”
周远被拉回思绪：“喊你吃晚饭啊。”
方俊烨：“开心也来吧，我们吃烧烤去。”他语气像是在逗一个小朋友，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说话弯下点身子，真像个大哥哥。
周远也说：“来吧开心，哥哥带你吃好吃的。”
周舟如果出去的话回来估计很晚了，的确顾不到宋开心，问他：“让我爸给你送，还是跟我走？”
邹阿姨做的菜很好吃，但他还是想跟着走。
周舟见他不说话，跟能读懂似的，法西斯一般说：“跟我走。”
几个人也没走远，就在县城里。他们高中在这里读的，对这里有哪些好吃的摊子门儿清。周远开了车，熟门熟路带着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烧烤摊子。车不能开进巷子里，周远就停在了不远处的广场上，再走过去。
已经入了秋，周舟给宋开心套了一件薄线衫，交代他：“这里人多，拉着我，别松手。”
“嗯，知道。”宋开心揪住他T恤下摆。
过了广场，就是一条小街，周边全是学校，里面好吃的都被大家盘包浆了。平时其实人也不会很多，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熙熙攘攘全是人。
这样近距离吵嚷的环境，宋开心没经历过，分辨不清谁是谁，贴着推着，非常不安。
突然，一只手握住自己的，紧紧地。
“人太多了。”周舟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异常清晰。
宋开心手心出汗，没等抽回手，就已经被拉着走了。
到了地方，周远先跟老板娘喊了声：“老板娘，我们来了！”
老板娘忙得要命，在各桌之间周转，遥遥应了声：“可算来了，再不来这桌我留不住了！”她又朝着一个小姑娘喊：“丽丽，给那桌点一下菜！”
每桌都爆满，得亏是周远认识，不然真没位子坐。周远自己去冰箱拿了四瓶水过来，忍不住道：“今天怎么那么多人，什么日子啊？”
方俊烨：“我看到那边好像有人在直播。”他下巴抬了一个方向。
周远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很多人围在那边，他不理解现在的直播文化，耸耸肩道：“晚晚也爱看，看着看着就买一堆东西回来。”
周舟把水拧开，递到宋开心手边：“先喝水。”
宋开心接着，冰水的湿气跟手心的汗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周远拿着铅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问宋开心：“开心，吃辣吗？”
“一点点。”
“OK。”周远说，又点了两个，就递给了方俊烨，方俊烨看了一圈，吐槽：“你这一个素的都没有啊。”
周远：“烧烤吃什么素的啊真是……”
“那我韭菜跟金针菇可不能同意。”方俊烨说着，勾了这两样，周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下说：“坐在这就跟回到了以前一样……我就点一堆肉，方俊烨就逮着素的点，船儿不出力，光吃。”
宋开心：“他不出力你们还带他一起玩？”
周舟哭笑不得，敲了下宋开心的脑袋，“就你会说话。”
周远立刻蹙眉，“你敲我们开心干什么？说的这也是实话啊，就我跟方俊烨两个大好人带着你玩。”
方俊烨又浏览了一遍菜单，附和道：“你知道点菜是多有技术的活么？”他又凑近点宋开心：“你有没有想吃的？”
宋开心摇摇头，“我都行。”
周舟看他，没说话，心里想，是都行，反正不合口就不吃，饿死都不吃。
周舟伸手过去，冲方俊烨说：“菜单给我。”
方俊烨挑眉：“转性了啊。”
周舟低头点菜，“嗯”了一声，又嘀咕：“被磨的。”
宋开心听到了，眨眨眼，心说，不是我吧。
晚上这么多人，老板跟雇佣的一个小伙子负责烤，热火朝天，上菜竟然还挺快。周舟把烤馒头片的铁签子拿掉，放到碗里，递到宋开心手边，“先吃。”
宋开心没用勺，也没用筷子，直接伸手摸，奇怪问：“烧烤不是都有根签子么，为什么我没有。”
周远啃着一根鸡翅，闻言哈哈大笑，“你还知道有签子？从哪看见过啊……”
说完才知道不合适，鸡翅都啃停了。
方俊烨无语，瞪了一眼周远，跟宋开心说：“他就这样，你别理他。”
周远：“对不起啊开心……”
宋开心没有生气或者尴尬，挺平淡，眼里没有神采，看着有点儿……可怜。
周舟沉声道：“签子太尖了，到时候戳着你，别挑刺儿，快吃。”
宋开心不做声，低头吃，馒头片太大，试了两下，勺子舀不上来，老掉。筷子宋开心也用不好，周舟顺势就说：“周远，派你买点消毒湿巾来。”
周远跟要负荆请罪一般，“腾”站起来，“好嘞！”
周舟无言摇摇头。
没一会周远就蹦跶回来了，周舟把消毒湿巾打开，抽了两张给宋开心，宋开心自己擦手，冲周远的方向说：“谢谢。”
周远不好意思起来，“没有没有。”
方俊烨无声冲他做口型：看你以后乱说话。
周远咧咧嘴，坐下来继续啃他的鸡翅，说：“我上次回镇上，看到那家凉皮店关门了啊。”
方俊烨奇怪：“不是一直生意挺好的么，怎么关门了？”
“可能是老板一家有事？”
“哪家？”周舟随口问。
周远说：“就丰流镇中学边上那家啊，飞飞凉皮，初中那会儿，我们以前不是老吃么？”
周舟在脑子里搜索了片刻，没大想起来。
周远习以为常，吐槽他说：“你说你，3.14后面七八十位数看两眼就记住了，这么日常的生活还老忘。”
方俊烨跟周远笑笑：“他那会跟我们不是一个班，好像也不是常在一起，你别太为难他。”
周远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说到底，还是不在乎罢了，我们的青春时光……”
周舟见不得他借题发挥，在底下踢了他一脚：“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方俊烨难得护着周远：“嗨，恼羞成怒啊你……开心你看他……”
宋开心听船船跟朋友们一起插科打诨，还挺好玩，笑笑。
三个人又说起高中来，说老徐逮不着方俊烨之后对长头发的男生免疫了，说隔壁班的班花现在依旧好看，可惜老公发福了，说一中操场的那个狗洞已经被堵了，再也没有学生能从洞里溜出来……